“今日怎么没见到郑小公子。”
“东瀛出了些乱子,郑少将军已去东瀛平乱了。”
几位世家公子小声议论着,周覃思坐下时心绪不宁,她在宫中,竟不知外面已经快变了天了,也难怪父皇今日仍在大殿与朝臣议事了。
她和宋郢中同坐,也是想问清了外面的情况,不知旁人看起来倒像是她属意宋大人。
“他们所说可是真的?”
“公主不必忧心,东瀛到底还在朝廷的把控之中,郑少将军定能平乱的。”
“东瀛之后便是平阳,再之后便是大邺了。”
“平阳王之心,已是路人皆知,对陛下而言这一仗未尝不是件好事,除此大患南朝也才能安宁些。”
“朝廷之事我不懂,可我却知这一仗若打起,自此也无太平的日子了。”
宋郢中沉默,她说的没错。
“我不忧心自己的命运,只是阿姐怎么办,百姓怎么办。”
平阳王若真是反了,成败阿姐都是两难,她只怕会牵连到金罗姐姐。
“清河公主与此事无牵连,定然是无恙的。”
“明日臣便回颍州了,今后诸事但凡力所能及皆会暗中相助。”
宴席结束后,几位大人一一与贵妃告退,再往后便是女眷。
有几位夫人家中嫡子还未婚娶,便都想着能能与皇家结亲是最好,临走前对贵妃是极尽讨好之意,连孟贵妃也被她们逗笑了。
待人都走尽了,孟贵妃笑着说“你以前最羡慕你仪珠姐姐,如今,可还羡慕她了?”
周覃思隐隐约约懂得了母妃都意思,只觉得母妃看得比谁都要通透。
“你从前最爱粘着赵大人,我瞧着今日里你倒不去找他了。”
“母妃总说从前从前的。”周覃思拉着母妃的手“我都这样大了,哪里还能像从前似的。”
孟贵妃摸了摸女儿的头“是是是,我们昭华长大了。”
好像她还是小时候似的,孟贵妃总觉着她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可以肆意的笑闹,惹出了事便往她宫中跑,求着母妃可千万别责罚她了。她自小就和瑛不同,她性子闹,瑛却喜安静,却不曾想这两个孩子倒也玩的来。
回想起往事来,孟贵妃只觉得时光匆匆,她被送到宫中仿佛还是昨日的事情,沈后也不再是个史书上一笔勾过的名字,她曾经唤她沈姐姐。南朝双姝,如今一个身故,一个困于深宫。
周覃思从母后宫中出来时便偷偷溜出了宫,这日几位朝臣也入宫,马车上再带上一个人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她能混进赵府这事还要多亏了温延朗,他买通了赵府的丫鬟小桃,带周覃思从后门进去。
赵府中,周覃思扮作粗使丫鬟的样子,想要在窗外看一眼赵南星。
徐清看她像是个新面孔,更何况拿着食盒的手白皙修长,绝不是个粗使的丫鬟。
徐清拦住她的去路。
“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周覃思低着头,不敢看徐清,他见过她的,只要她抬头他必定会认出来的。
“徐清,你退下。”
赵南星从房中走出来,揽过她,笑着说“这是我的小书僮。”
他阖上房门,把徐清挡在门外。
小姑娘看着有些不开心,看见他的时候眼圈红红的,隔了两年,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他喝醉了酒,连眼尾都泛着红,只是看着她的目光却那样认真。
那是克制的吻,他只是轻轻沾了沾她的唇角,垂头看她,又吻了下去。
丹唇翳皓齿,秀色若珪璋。
怎么不想她?
两年光景,他再不用追忆旧事,因为还有来日可待。他写了信的,在书页间,在一夜一夜的灯火下。大邺城里住着一个小姑娘,是他的千千念念。
“还哭吗?”
喝了凉酒,又吹了风,赵南星的声音有些低哑,可却像是能蛊惑人心一般,这样的温柔都给了她了。
小姑娘在他怀里,发丝黑亮,垂在他的腰间。“再等等,好吗?”他轻轻拍着小姑娘的背,安抚她道。
他曾经这样希望能和她一起看这天下大好山河
可这一次,他不要她陪他。
“赵南星,你只会欺负我。”哭够了的小姑娘骤然生出几分羞意,方才只顾着沉浸在悲伤里,这才意识到那个突如其来的吻。
好像喝了酒,他便像换了一个人,那些平日里深藏着的,终于破土而出。他也不知道那些喜欢究竟有多少,只是他不必去想。这一生,无关迟暮,不问翻覆,早已非她不可。
“喜欢吗?”
小姑娘脸登然红了,他说的这叫什么话。
“紫钗可还喜欢吗”
周覃思这才知道他这是故意作弄她呢。
“你挑的吗?”
“花色我不喜欢,那样式也老套极了。”
“不喜欢啊?”
他把小姑娘搂在怀里,垂头吻在她的额上。
“你同我说说喜欢什么样式的。”
她便细细的说,想他喝了酒回头也就忘了,只是她只想同他说说话,说点什么都好。
没想过他听的这样认真,时不时还点点头,乖巧的和那个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脸的赵太傅一点也不一样,怎么这么乖啊。她便摸了摸他的头。
“赵大人,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可怕,为什么他们都怕你呢?”
赵南星没回答她。
没过几日,她收到一支玲珑钗,同她那日说的竟一模一样,她把这支玲珑钗和紫玉钗放在一起,时不时就拿出来看上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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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合眼,召来身边老奴
“王,可有心愿未了”
他摇头
“那王可是还有不舍之事”
他点头
“王若有所思之物,奴定为王寻来。若有所思之人,奴亦替王寻来。”
他摇头
他指着塌旁之书
气息微弱
“王不必担忧,奴记得王的嘱咐”
“王若愿听,奴为王念。”
“廿二月,饮茶,念经,采药,雨下赏花”
“九月二十七,饮茶,念经,采药,燃荷花灯”
“十二月一,饮茶,念经,采药,做冬衣”
“三月三,饮茶,念经,采药,刻木鱼”
时光好像就那么回来了
他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个衣上绣着紫藤花的小姑娘,他想瞧一瞧她在做什么,这样专注。
她拿着手中的草药,恰在他走近的那一刻转了身
“手中何物”
“回王上,这是为王治病的草药”
“你年纪这样小,也懂得医理吗”
她只冲他笑
他以为不过是又一位为他诊治的医师罢了
他病不断,府中总会来新的医师,谁都无计可施
可自这姑娘来,身子竟一日一日好转起来。
他面色渐红润,可那姑娘却显得越加衰弱
他想等他好的那日,定要赏她个心愿,她有恩于他,他定要还。
第二月,他突然想要见见她采草药的样子
可她并非在采药,她端着瓷碗,碗中是黑色的药
他突然明白她那一日日的衰弱源何而来
他是活在阴暗处的人,他一生也没有踏出过这座府邸,此病弱之躯,若非生于皇家,只怕早已泥销于骨
可她本该有明媚的一生
他想她好好活着,想再看看她认真采药的样子
紫藤花萝绣的那样好看,如此美的东西多令人不舍
所以他想她得好好活着,至于自己,倒不如这样苟延残喘,等到一日大限至了,他再将这段故事拿出来,好好记上一记,他这辈子,为着个姑娘,不算白活过。
于是他回去后只做了一件事,他令侍从去寻来那姑娘
“家何方”
“无家”
“今放汝归,何去处?”
她终于看他
“父言,奴未治得王上,不得归,故而无处可依”
“你可知治得本王要怎样”
“以奴命换王命。”
“你既知,本王便不再多言。今令汝归,已寻得去处。方圆十里有一道观,姑娘此生若已无他想,不若去此处了渡余生,为本王祈福亦是你的福分。”
她缓缓起身,谢过他,便离开了。
比起有些相隔十八年的故事,他的故事要短上许多,说来无趣,况且短小,若被编在戏折子里,也不过引得唏嘘几声。
他将死之时望见门外紫影摇动,簌簌花落下。
似是故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