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奚是个对小萌娃毫无抵抗力的老阿姨,看阿文饿着了,恨不得将毕生厨艺发挥出来,做一顿大餐给他。
但她忽略了他们两个小孩的身高以及……厨房只有一袋米和两根萝卜。
两个身高够不住灶台的小孩灰头土脸地生完火,上蹿下跳地煮完粥——阿文把子奚抱起来她才能握着铁勺翻动锅里的米。
食材少不是问题,她大学用简易小锅在宿舍偷偷摸摸煮东西吃,还不是把简简单单的食材做得香飘到隔壁宿舍也来蹭,问题是作料太少和身高太矮不好掌控火候。
子奚把萝卜粥递给阿政,忐忑地看着他。
阿文吹了吹,就咕噜咕噜地喝完了——看来是忙活了大半个时辰饿惨了。
“怎么样?好吃吗?”
“嗯,好吃,你快吃吧。”阿政被灶火熏得脸上红扑扑的两团红晕,子奚心都要暖化了,忍不住伸出了罪恶的手捏了捏。
阿文以为子奚在帮他擦脸上的灰,也伸出手拍了拍子奚的脸,加重力度,试图把灰拍下来。
子奚:……
“阿文,我们下午去买菜吧?我带你吃火锅,你知道火锅是什么吗?特别好吃,把各种菜啊肉啊扔进汤里涮一涮,简直好吃到哭!就是锅底有点难做……”
阿文是个行动派,在子奚絮絮叨叨的时候就拿好钱袋,到了门口,“好吃为什么要哭?”
“……这是一种修辞,你知道修辞是什么?”
阿文靠在门边听子奚巴拉巴拉讲了一大堆,联想到那只粘人的小土狗,笑了一声。
子奚:为什么感觉我才是个小孩。
“对了,你今年几岁了?我八岁了。”
“十岁。”
“唔……比我大两岁哇,怎么……”子奚及时止住了话,怎么看起来也就七八岁的样子。答案很明显,又是位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孩,连饭都吃不饱怎么长高个呢?
阿文看着子奚眼里满满的同情和不忍,有些烦躁地皱起了眉。于是子奚的眼神又变成了母亲般的爱怜。
阿文:……?
“走!我们今天去买好多好多好吃的,钱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你想吃什么我们通通买回家。”
阿文:……?你的眼神怎么回事!
试图挽回尊严的阿政:“不用,我的钱够。”
子奚怕碰到她爹,在刚洗干净的脸上又抹了层土,找了块破布围住口鼻。
阿政一脸看智障的表情:“你在干什么?”
“我怕碰到我爹,他会把我抓回去吊起来打的。”
已经到了人群拥挤的街铺,走在前头的阿文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你还想回去吗?”
“当然不想了,我找虐吗?”
“那就别回去了。”
“您的意思是?”
阿政以一种你这小弟我收了的语气:“那就跟着我。”
子奚:这霸道总裁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周围人越来越多,他们两个小孩个子又小,被挤得越来越开。阿文像是挣扎了一会,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上前几步一把抓住子奚的手,将她往前拽,语气臭臭的:“你再不机灵点就跟丢了。”
子奚:哟呵!我一考过导游证+地质勘探专业本科生干啥啥不行,认路第一名!
“嗯嗯!谢谢大哥!”
阿文转过身去,没有让子奚看到他此时弯起嘴角,眼里的笑意像是盛满了星星。握着的手软软的,甚至还黏糊糊的,但他不觉得厌恶,就像抱着土土那样觉得亲近。
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新奇的感受,他从不亲近任何人,也没有人愿意亲近他,因为所有人,要么对他揣着算计,要么对他揣着厌恶,要么将他视若无物。
只有这个年纪比他还小的男孩,对他怀着天然的善意,他能感受到。只是为什么会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呢?是因为他还小吗?那他长大了会变得和其他人一样吗?
阿政看了眼旁边的子奚,皱了皱眉,露出疑惑的神情。
落在子奚眼里就变成了:这小孩咋这么别扭,不就是牵个手吗?咋的啦!大不了不牵了,我保证跟不丢。
阿文端详了会子奚凶巴巴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以前家里池塘没干的时候,那个说话温吞的父亲总会把院子打理得一尘不染,池塘里的水总是清澈见底,里面三五成群的小鲤鱼仿佛有无限生机,从来没有停止过游荡。
对,小鲤鱼,子奚很像池塘里的小鲤鱼,阿文想。
只是……父亲?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想起小鲤鱼就想起了池塘边父亲教他识字的场景,他突然很想他。
“阿文,阿文你怎么了?你要吃糖葫芦吗?”
阿文回过神来就看到眼前一串硕大的糖葫芦,下意识地就咬了一颗。
子奚:……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你为什么不自己买?”子奚指了指旁边的冰糖葫芦架。
“你这串糖葫芦用的不是我的钱吗?”
……吃人嘴短,子奚换上一副阳光笑脸,“来,您继续吃。”
两个小孩一路吃完冰糖葫芦换烧饼,然后是包子、栗子、蜜饯……吃完一圈后该买的食材也差不多买好了,甚至还买好了两大袋核桃。
但是直觉告诉她,吃饱了总没好事发生。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场景,她爹隔着一条街对她怒目圆瞪,只是这次没有大喊一声“小兔崽子别跑”提醒她,得亏她眼尖,扛起麻袋,拉着阿政撒腿就跑。
“我爹追过来了!我们快跑!”
这一次她发挥她高水准的专业素养,迅速在脑中的地图中勾勒出最佳逃跑路线,完美地甩开了他爹进入“富人区”。
他们靠在某户人家的外墙上大口喘气,子奚换了只手背麻袋,突然看向阿文的手,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菜没丢。”
阿文莫名其妙一顿跑,被这冷不丁的一句话气笑了,还没笑出口,就听到一阵熟悉的玩闹声。
一群穿着锦衣华服的半大小孩看到阿文后迅速围上来,“就是他!打死这个小杂种!”
石子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其中一块砸在子奚的脑门上,接下来大有实施拳打脚踢之势。
子奚:……这怎么回事,一个个的都来赶场啊!
阿文放下麻袋,把子奚挡在身后,蓄势待发准备好干仗了,然而身后的子奚一把拉住他抬起来的手,“傻愣着干嘛呢!跑啊!”
跑了几步,子奚痛心疾首,“你怎么把菜丢了!”说完把自己的麻袋往阿文怀里一扔,火速窜回去背起地上的麻袋,腾出一手拉着阿文的衣角就跑。
阿文:……在你心里我怕是没有那袋菜重要。
子奚:不要问,问就是骂!丢人可以,丢菜不行!
回到家妥善安置好两大麻袋食材后,子奚就地一趟,“累死我了。”
“快起来,躺倒床上去,会着凉的。”
子奚一动不动。
阿文把子奚抱……抱是不可能的,拖回床上,然后戳了戳子奚的脑门。
“嘶——好痛,你干嘛戳我的肿包?”
“我在给你揉。”
“……揉是没有用的,要冰敷,去厨房把锅碗瓢盆拿过来,我教你正确方法。”
锅碗瓢盆拿来之后,子奚把勺子按在脑门上,“现在是冬天,这些东西都冰凉冰凉的,可以冰敷,捂热了就换其他的摁上去。你呢?石子砸到哪里了?”
子奚仔细端详了一下,还好没砸到脸,破了相可就太心疼了。
“这里。”阿文指了指胸口,“还有背。”
“脱下衣服给我看看。”子奚发誓,她绝对是抱着为小朋友检查伤势的心态。
“哦。”阿文解开衣服,胸口上青紫了一片,是了,那个时候,他明显知道会发生什么,下意识地挡在子奚面前挡住了大部分的石子。
子奚眼泪汪汪地看着青紫的皮肉,其他地方还有旧伤,明显没少受那群熊孩子欺负。为什么要对这么可爱的小萌娃做这种事呜呜呜……
“你用这个吧。”子奚把脸盆递给他,“刚好都能盖住。”
阿政再次挣扎起来,做心里建设。
“快到被子里来,多冷啊。”子奚拉了拉床边的阿文,眼神急切。
阿文恢复面无表情,心理建设完毕,抱着脸盆钻进被窝。
子奚掖好被角,没忍住薅了两把阿文的头发,“贴一会就不疼了,待会我们就吃火锅,火锅是什么我再来复习一遍……”
是夜,子奚不再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困扰,她指挥土土在地上刨了个坑,将那只为阿文贡献了冰敷功能的铜脸盆架在土坑上,熬了鸡汤锅底,用葱姜花椒简单调了个蘸料,把切好芹菜、藕片、笋、荇菜、卷耳等等蔬菜摆好,将猪肉牛肉切片。
“还是我来切吧,你切的太厚了煮不熟不好吃的。”子奚拿过阿文手里菜刀,神情郑重,像对待一件艺术品一样切猪肉……但是她力气太小连菜刀都不能活动自如。
“还是我来吧。”阿文继续切片,有些毛躁的头发一翘一翘的,皮肤白皙,浓密的睫毛挡住了天然冷意的眼睛,鼻尖莹润可爱,一滴汗珠缀在鼻尖上,迟迟没有掉下来。
子奚内心又抓狂了,啊啊啊怎么会有这么精致的小可爱!好想抱着rua一口怎么办!
阿文:子奚的眼神又变得奇怪了。
两人一狗围坐在铜盆前,子奚夹起一片牛肉准备为阿文做一个涮火锅的正确姿势,阿文已经淡定地将菜倒进盆内,并且涮了块牛肉喂给土土。
子奚:我怀疑你是穿越过来的,并且有证据。
“这种吃法我见过,虽然和你这样做有点出入,但是有些相似之处。”他父亲的那个商人朋友曾向他们介绍过这种吃法,虽然是很久之前的事,但他的记忆力向来很好。
子奚略一思索,恍然大悟,火锅这种吃法嘛,战国时期就有了。但是您明明都知道了,为什么不在我绞尽脑汁给你解释的时候提醒我,还听得挺起劲的呢?
“你是在哪里吃过呀?”
“我父亲朋友的宴席上。”
子奚很有眼力见地没有问下去,阿文的父亲明显不在家,而且是很久不在家!这院子都破落成这样,母亲一出门又好几天不回家,母子俩的关系疏远得跟陌生人似的,这孩子这些年过得是什么日子啊……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只有一条狗……
她思绪飘忽,手已经先思绪一步,哼哧哼哧地把涮好的菜堆满了阿文的碗,“来,使劲吃,等下我们再烤一只鸡吃。”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阿文啊,”子奚摸了摸滚圆的肚子,“你母亲什么时候回来呀?”
她决定了!跟着大哥混!有火锅吃!而且这么可爱的小萌娃怎么忍心丢下他一个人呢?任务什么的等020那个傻逼智障上线了再说吧,反正她之前想去秦国其实就是想找个落脚的、有依靠的家,现在邯郸城找到可以依靠的大哥……
子奚看了眼旁边小小个的少年,唔……指不定谁依靠谁呢。
主要是这种感觉,暖暖的,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渐渐充满心间。她在这个异界,终于有了一点归属感。
但是怎么总感觉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子奚拍了拍脑门,到底遗漏了什么?算了算了,吃饱喝足容易智商下降,等智商回值的时候再想吧。
子奚这拍脑门的自虐行为落在阿文眼里就是怕他母亲不接受他愁得脑壳疼。
“你放心,我母亲经常这样。”冷意一点一点爬上他的眼睛,“每次都很久不回家。”
子奚彻底不再想那个遗漏线索,眼前的阿文才更重要嘛!很明显阿文有着非常严重的家庭问题!父亲不在家,家里只有他和母亲,母亲打扮艳丽隔三差五地出去,加上之前听到的对话……
唔……她觉得无权批判阿政的母亲,一个单亲妈妈带孩子时很不容易的,何况是在这个乱世……起码她还是给足了阿文生活费,看他们今天买了多少东西了都。
该怎么抚平阿政的心理创伤呢?子奚想了半天不知道回什么,挤出一句:“很久吗?”
“有的时候几天,有的时候几个月。你不必担心,就留在这里,不要回你父亲那个家了。”
“就算她回来,你也不必躲着她。我不管她,她也没资格管我。何况,”阿文长长的眼睫垂下来,“她也不会管我。”
她甚至讨厌我。
为什么会有母亲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呢?他以为是他不乖,可是后来才发现,她不喜欢他,只是因为他是父亲的孩子。她爱很多人,唯独不爱他的父亲。
以前父亲还在这个家的时候,他们是别人眼中的神仙眷侣。可是她骗得了父亲,却骗不过他。
或许父亲是知道的。
阿文在这方小小的院子长大,接触过的人并不多,还不懂过于复杂的人心,但他知道大人之间除了爱恨纠缠还有利益纠葛。
至于是爱恨多一点,还是利益多一点,或许日后才有答案吧。
子奚挪到阿政身边,抱了抱他。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给予他肯定。
你很好,你值得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