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沙沙,虫鸟无声,一行众百人,竟愣是半点声音都不见,真真的落叶可闻。众人皆屏息惶然,虫鸟也仿佛知人之意,四下静的出奇。
南宫焱一双眼中的阴狠几乎化成实质,被薄薄一层眼皮包裹着,勉强掩住了,面上却不容好看,声音生生压抑着从喉咙中挤出来。
“公子……是个有趣之人。”
白泽硬是把这咬牙切齿的一句话当作夸奖,负手款款而立,薄唇微启,道一句“谬赞”。
“呵……”
一声轻笑打破令人窒息的气氛,却是南宫辰满眼是笑地开口,
“白公子曾拜山中高人学艺,言行难免直爽少了规矩,皇兄大度,莫要怪罪于他。”
此言恰到好处,既无偏帮,亦可圆场。
南宫焱的一腔阴狠被他一搅和,更是如水下污泥翻浑了暗水,却也只能藏在幽深的暗流里,见不得光的。被人如此下了面子却不能发作,他的脸色难看,最后只有勉强应和,
“白公子是重南之恩人,本王怎会在意这些虚头巴脑的礼节。”
“皇兄所言极是,今日因朕之过让皇兄与众臣奔波,如今晌午已过,还是先回宫去,此后朕当犒赏诸位辛劳。”
南宫初若借了她四哥的台阶顺势开口,前事稍缓,众人皆躬身行礼,
“陛下言重,陛下圣体无虞,臣等心安。”
“此次猎得猎物数目最多者何在?”
既是惯例的围猎,就须分出个胜负来,只是往次得冠者不必多想就知是谁,而这次……
随骑早已清点好数量,罗列出位次,此时朗声宣禀,
“左护军使刘卫猎一百又三,位列三,秦渚怀猎一百六十三,位列二,戟王猎二百又六,位列一,此次围猎得冠者为戟……”
“慢着!”
随骑的声音被猛然打断,余音盘旋着消失在喉咙间,茫然地看向声音来源。
南宫初若倒是微挑了眉,嘴上噙了笑去看快步走来的人。
“本王的猎物你还未数,怎的就要宣布二皇兄胜?”
负手而立,女帝昂首朗声,
“整饬行装,回宫!”
“这!”
“实乃惊世骇俗……”
“这又是如何办到的?”
众人看清树丛掩映下的景象后,大为惊诧,惊叹之声此起彼伏,听得南宫皓满脸得意之色。
“确然叹为观止,不知六弟是如何做到的?”
南宫漠看着大大小小足有百只的山物,神色认真地问道。他着实好奇,这小子如何做到的。
南宫皓正得意间被他这一问,登时露了怯,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
“啊、哈哈,这方法么……感化!对,感化。只要你让它们感受到善意,自然就可以号召它们了。”
南宫漠挑眉,瞥一眼站立其中异常醒目的白虎,
……这也是感化地来的?
“如此,是我输了。”
看着南宫皓有些游移的目光,郑重地说了一句,
“做的很好。”
声音低沉又有力的一句话,就这么砸进了南宫皓的心里,他感觉自己心中某处因为南宫漠的几个字而炽热起来,还有种愈演愈烈的势头。少年初长成,纵容他孩子气的手段而给他的一句肯定,在他这个年纪实在像一束光,蓦然照亮他内心模糊不清的前方,并让他永不知疲乏地追赶。
所以在多年后,重南又多了一位少将,披荆斩棘,平内乱伐边疆,威震四海。
当然,这是后话了。
“多谢二哥!”
南宫皓笑起来,眼神中有光。
感化的说辞究竟有多少人信了,并不多么重要,赌约之中的两个人信了,别人自然不会怀疑。世上真真假假太多,谁又闲的没事干和自己过不去。况且和阴谋诡谲的虚伪相比,这样的善欺不妨多一些。
南宫初若站在稍后些的地方,她是听清了南宫漠的话的,暗自笑笑,转身走开。
“白公子是如何做到的?”
南宫辰看一眼走过来的南宫初若,轻声问看着那边动静的白泽。
白泽看了看远处的动物,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缓缓开口,
“感化……这么说好像也解释得通。”
南宫辰轻笑着挑眉,却是对走到跟前的南宫初若道:
“天色不早了。”
南宫初若深深呼吸一口山间的空气,笑道:
“该回宫了。”
撤营帐收桌凳,侍卫紧锣密鼓地收拾着,近处的树林中悄无声息地出现一抹白色,白泽默默走到仍未离去的动物身前,手上捏了个法术轻轻一挥,星星点点的白光如同雪花飘落,融化在它们的皮毛之上。
“辛苦了。”
白泽轻声说着,在为首的三角鹿头上点了点。它毛绒绒的耳朵耸了耸,在白泽手上蹭上几下,转身离开了。
动物四下散去,剩几只山兔没有走远不时停下嚼着草叶,这是方才被吸引过来的近处的兔子。
只有……一头白虎坚定地立在原地,看着走开的人没有动弹。
待白泽走到外面,众人已准备就绪,他便径直走过去,与南宫初若一同上了马车。从他进入林子,便有一个人一直盯着他,此时见他从面前走过,一双眸子更是阴翳。
“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南宫焱收回视线,对身旁的南宫澈说了句。
一直默不作声的人闻声点头,
“的确。”
眸中却幽深不知想着什么。
“启程回宫!”
除了南宫漠自行回了军营,一行人如来时一般往皇宫行去。
相比来时,南宫初若的心境可并不一样,略显紧张地坐在车厢中,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她身边坐着的,是一个神仙啊。
“不必太过拘束,你只将吾当作一个山野之人便好。”
南宫初若只当他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才出声缓和气氛,向他轻笑一下,以作回应。
只是她立时便后悔方才怎么不接上他的话头聊上几句,没话找话也比这样干坐着强啊。
正想着,白泽的声音又响起,却是让她一惊,
“这样坐着其实也不错。”
南宫初若有些惊疑地看他一眼,是她心思写在面上了么?怎的这人总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白泽在她暗自思索时又开口,却是让她彻底怔愣,
“非是猜,是吾听到的。”
果然,南宫初若脑海中首先浮上的就是这个词。她早就该注意到的,方才在琴山她就有过模糊的感觉,白泽每次说话都恰到好处的合她想法,似乎有一种默契般。若方才只是狐疑,现下从他的口中得到锤定的答案,一时不知该开口还是继续沉默,纠结得一张脸着实不怎么好看。
白泽见她反应,侧过头很是疑惑般问道:
“这么惊讶?”
你的心事被人全听了去试试看,南宫初若不禁腹诽,接着便抬眼去看白泽的反应,见他没有异样才松一口气——他是神君,不可放肆。
白泽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
“吾落凡后,法力受限,只有原本的二三成,可以说微乎其微,通心术有时会失控。寻常不会有用,你大可放心,只在特殊些的情况下或许会生效。”
说罢看着明显松口气却仍有些担忧的南宫初若又说了一句,
“吾并没有窃听他人心事的癖好,你不必紧张,吾会控制。”
南宫初若听他如此说,才算轻松不少,若总要担忧心事被人听去,那岂非太过辛苦。当下点头应道:
“神君乃天人,我自然信得过。”
毕竟没有哪个神仙如此得闲,特意听一个凡间女子的心声。
随行的秋岚不时会看一眼马车紧闭的车帘,现下公主和那个公子不知是什么情状,她总觉得公主对那人态度十分不一般,要知道即使是对老皇帝,公主也少有这般恭顺的样子。方才听公主说那人救了她,想来如何也要礼让些。
这样想着秋岚偷笑一下,若有人能管住公主倒也不错。
马车中的人可不知侍女的想法,她正努力适应身边之人的身份,视线胡乱地瞥到他手臂上的血色一惊,
“白公子,你的伤……”
白泽似乎方察觉般,手在透出血的衣服上摸了摸,若无其事地说道:
“不碍事。”
南宫初若却是看着他的衣裳有些欲言又止,白泽看到后轻笑,
“想问吾为何不用法术自愈?”
看到她眸中的惊诧他移开视线,摇了摇头,
“吾并未听到你的心声,是猜到的罢了。”
南宫初若有些歉意地开口,
“我只是不习惯……”
白泽并不擅揣测女子心思,却也大约可以猜到她的想法,忍下忽然而来的眩晕感再次开口,
“吾在凡间法力微弱,不得轻易动用法术。”
“所以,说吾现下是个凡人,倒也没有错。”
南宫初若点头,
“那便稍微忍耐一下,回宫我便召御医给你包扎。”
白泽应下后闭眼假寐,一阵阵的头晕加上马车的摇晃着实让他有些吃不消,只得闭了眼缓解。
凡人的身体,他还真是有些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