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隧洞中极速穿走,有了来时的记忆,总算勉强从七弯八绕的洞中兜转出来。
石廊已被混沌吞噬,只有零星的碎石块漂浮在空中,若有不防便会被猛然飞来的石块划伤。
“白公子……”
白泽淡然的面色之下,已然是在极力辛苦支撑,反噬仍在加剧,若非凭着强大的意志力,早就昏过去多次了。正忍受着心肺间剧烈的疼痛,耳边忽听一声虚弱的呼唤,侧目看去却是心下一惊,
“南宫姑娘!”
身边的女子面色惨淡,额头上却有大滴汗珠落下,顺着小巧的下颌湿了零散的碎发。
南宫初若的眼几乎睁不开,她不知为何自己如此困顿,努力想睁大眼睛却无济于事,上下眼皮仍一个劲地卿卿我我,就是不松开,眼前白泽的身形面容都模糊起来,声音更是只剩气音,
“神君……我……”
好困。
心中犹自想着这句话,人却倏然跌落下去,被白泽转身接住,却因为实在无力只得随着蹲下身,焦急地唤她,
“南宫姑娘!南宫初若!”
后者已然闭目昏睡过去,云空见状惊道:
“这是被混沌之气侵蚀了!”
白泽不由狠狠皱眉,他们实在在此处耽搁的太久,方才有结界还好,现下结界被破,混沌再无阻碍。只凭他的一缕仙气和千缘的丹药,到底不能护她周全,凡人之身太容易被侵蚀。
“若无灵丹妙药驱散体内混沌,南宫姑娘怕是会神智尽失,灰飞烟灭。”
云空此时仔细地看过南宫初若的状态,已然陷入昏迷,脉搏也甚是微弱,不由皱眉说道。
白泽眸色幽暗,不知想到什么,无声叹息道:
“此时没有时间去寻丹药……”
他也快到极限了。
“罢了,只有这个法子了。”
云空疑惑地抬头,不知他所言何意,却被他伸向腹间的手惊地大喊,
“神君不可!元丹乃神兽之本,即便您入了神阶也万不可交付于人啊!”
白泽的动作因为他的话一愣,可对上南宫初若了无生气的面色,他却又运了十分的力道猛然按下,剧痛之中他轻笑摇头,
“元丹留着不过关键时候保命之用,如今正有一人要救,用了不也合它价值。”
那元丹一路被逼出,到口中时他尝到了浓重的腥甜,手上软的厉害,颇费了些力气才将南宫初若半身扶起。
云空甚为不甘地转身,意犹不平:如何能一样?他是天界众口交称的白泽神君,通晓天地万物情貌。这女子再如何也不过一介凡人,如何能值得这世所珍贵的元丹?
白泽扶了南宫初若的头,自己俯身将嘴唇放了上去,琥珀般的元丹流转着金光缓缓渡到女子口中。
“额……”
元丹离体的痛楚让白泽不由闭上眼,压抑下将要出口的痛呼,赶紧直起身子离开她,一缕仙气自她额间渡入,元丹便真正融了进去。
白泽半跪在地,就这样抱着南宫初若等元丹将混沌净化除去。与平淡的面色不符的,是他飘忽云外的纷乱思绪。
如此冒犯一个女子,有损神格,南宫姑娘醒来要如何解释?
此前凡尘记忆尽失,莫非也有如此唐突之举……此前从未辅佐过女子,料想应是不会。
除去公主音离,他也未有关系亲近的女子,男女之情从不懂得,更遑论两唇相触。万年中向来不起波澜的心,此时竟有些加快,白泽理不清头绪,更不知这是何感觉,心烦意乱间怀中人动了动,低头看去,正对上一双美目,
“神君?”
白泽心头一跳,鲜少慌乱地移开眸子,想起身扶她起来。却在动作间猛然怔愣,双腿似乎麻痹失了力气,不仅未站起,却险些摔倒。
南宫初若此时已然看清他白得异样的面色,眼中疑惑顿生,却被云空打断。
“南宫姑娘醒了便好,白泽神君损耗颇大,还是快些出去为好。”
说话间搀了白泽的手臂,让他借力站起。将怀中的人也扶了起来后,白泽对云空点头,
“走!”
两人如来时一般,施法从被搅乱的波动不平的混沌中冲出,迎面而来的阳光并不刺目,反而略显昏暗,已是日落时辰。
可即便再微弱的光线,对于从地缝中出来的他们,都显得太过明亮了。
“咳咳……”
甫一落地,白泽便蓦地跪倒,撑地的手竟不住打颤,另一只手更是捂住胸口,随着止不住的咳声紧紧按下。
“神君!”
“神君!”
叠声的呼唤从两人口中吐出,南宫初若心惊地看着他额上豆大的汗珠……白泽何时有过这般狼狈模样。
“无妨,法力虚耗的大了些。”
白泽咳的嗓音沙哑,喘了口气才挥手说道,手捂在胸前站起身,视线盯住面前的虚空,平淡地说了一句,
“出来罢。”
云空和南宫初若闻声看去,面前现出一只通身雪白,生有四角的鹿来只是那美轮美奂的角上,有一处却是缺了块,破坏了原有的美感。
“多谢神君搭救。”
那鹿开口却是人言,对白泽一行人低了低头。
“夫诸?”
南宫初若瞪大了眼睛,猜到眼前白鹿的身份,犹豫的开口。
“不错。”
白鹿看着她回应道,一双幽蓝的眼睛似夜空繁星,看着人时仿佛要将魂魄吸进那泊深邃。
这纯粹的颜色,与白泽倒极为相似……
“方才在地缝中未见仙友,怎的……?”
云空不解,他仔细看过魔窟中并没有夫诸的踪影,现下竟又出现在化山。
白泽却是知道,在他与夜柃峳打斗时,观景台后的阴影中,被下了禁制的铁笼锁住的,正是受伤被捕到地缝的夫诸,还是他洪荒共生的老友。
“他们究竟为何抓你?”
此事他一直未想明白,夫诸对夜柃峳的计划有何用途。
夫诸闻言冷哼,颇有几分遭人算计意不能平的样子,
“夜柃峳利用本灵制造水患,意在驱逐镇上之人,待化山因无人供奉灵气枯竭,他好彻底打开地缝将大军役使到天界,攻天界个出其不意。”
云空此时也不屑地呸声,
“好狡猾的心思!”
化山生灵险些毁于他手!
之后便不必多问了,白泽将须弥石毁了,结界破除,所造之物皆毁之。夫诸便在乱境中逃了出来。
自然地缝之中的事,他也全然知道。此时他颇有几分调侃地对白泽道:
“以往同为灵兽之时,倒未发现你竟有通情知欲的时候。”
南宫初若一脸茫然,不知他所言是指什么。抬头看向白泽,却也只见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以及与之相配的淡漠声音,
“既逃出来了便赶紧离开,不在你的敖岸山上待着,反倒让魔界小儿捉了去。”
南宫初若惊诧更甚了,不可思议地听他与人斗嘴,似乎从未见他会在口舌上争个胜负。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他,偶有笑语,会打嘴仗,像极了一个真实普通的凡人。
“顶了张众仙倾慕的脸,说的却没几句人话。啧啧啧,走了。”
夫诸啧啧说着,道了声告辞便消失了踪影,来去匆匆。
“此间事毕,魔界一时应不会再有动作,京城还有诸多是事宜,就此别过。”
云空对他拱手作揖,
“多谢神君救我化山,云空感激不尽,凡间若有用得着下仙之处,还望神君定要知会,下仙必赴汤蹈火以答此恩。”
白泽点头,道一声告辞便转身离开,化山之外虚空微有波动,山崖上倏然多了两个人。
“神君在地缝中时未免太乱来,若真的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白泽低头看她,眉目中尽是担忧,正想说什么目光却一下子落到她的唇上,心中猛地一跳。
清冷如白泽,不知何为心动,亦不知为何心动。
只负手看向远处,轻声应了一句,
“以后我会注意。”
说罢便率先迈步离开。
倒是留南宫初若在原地怔然
……他说什么?
以后我会注意。
低沉的声线又在耳边悠悠绕起,直让她耳根升起了温度。被这话烫着了般,兀自一个激灵从呆愣中回神,垂眸跟上前面的人。
“陛下,帝君!”
方走到马车旁,影一就匆匆跑过来,他也不知自己何时竟睡着了,睁开眼时天色已暗,陛下和帝君皆不知去向,匆忙找遍半个山头也未见两人踪影。
影一暗自愧悔失职,方回到马车旁想看二人有无返回,就见他们走了过来。急走两步跪倒谢罪,
“属下失职,请陛下,帝君责罚!”
南宫初若见状方想起是白泽将人施术迷晕,又不好与他明说,只挥了挥手,
“路途遥远辛苦你了,朕恕你无罪,只是切记不可再犯。”
影一俯身拱手,
“谢陛下。”
白泽扶额,在太阳穴上按揉两把,面色又是一白。南宫初若在身侧看得清楚,忙对影一吩咐道:
“去县令府。”
“是。”
白泽也着实无力支撑,对她的安排也无异议,将南宫初若扶上马车后自己也迈了进去。
一入车厢就是一个趔趄,慌忙扶住车壁稳下身子。待眩晕过去后两步并做一步到座上坐了。
“云空山神说过,强行动用法力会遭反噬,你……”
见她担忧又不好多问的样子,白泽轻笑,
“休息一宿便好。”
说着便倦极地闭上眸子,就着和她说话的姿势便睡了过去。
他侧着头的动作正可以让南宫初若将他看得一清二楚,正是因为清楚,才更加忧心,这人面色太差了,唇色也是灰白,竟微显干裂。
若平日白泽一直是清风霁月的,现下的他就全然是一只落水的白鸽。狼狈却让人,心疼。
她知道白泽定然伤到了,此时应是撑不住才陷入昏睡。所以她才敢放纵自己平日多少压抑着的心思,肆无忌惮地看他,看他的面容,看他的心思。
一人酣睡,一人静坐,直到影一的声音响起时,白泽眼睫颤动,缓缓转醒,南宫初若才匆忙收回视线。也是此时她才恍然发觉,自己竟不知疲倦地盯了他整个路程。甚至她完全没有觉得路途遥远,反而觉得到的快了些。
待白泽睁开眼睛,眸中仍不甚清明,声音也干哑到出声时自己都皱了下眉,
“到了?”
南宫初若点头,料他方睡醒头中难受,特意放轻了声音道:
“进府中再睡。”
“嗯。”
带了鼻音的应声让南宫初若眸中泛起笑意,总觉得他这副样子,颇像懵懂无知的幼童怯生生跟在大人身后,对大人的话言听计从的情形。心中不由一软,被自己的联想搞得好笑不已。
影一前去扣门,里面竟立时便应了,府门被侍童大敞而开。
原是林嵘与容氏想到镇上不能住人,天色晚些他们或许要来住宿,便吩咐了侍童守在府门处,南宫初若他们来时,一定立时迎进来。
所以南宫初若在门外尚未站住脚便被恭恭敬敬地迎入府中,林氏夫妻听闻侍童传报就匆匆出来迎接,礼未行罢被南宫初若制止。
“不必多礼,倒是朕与帝君要在府中叨扰一宿了。”
林嵘受宠若惊,连忙将他们迎进厅堂,容氏为他们沏上茶水并上点心款待。
南宫初若着实有些渴了,端起茶盏浮开茶沫饮上几口,便进入正题,
“化山水患缘由朕与帝君已然查明,此后不会再有此类事情。当务之急便是赈灾济民,安抚民心。”
她并没有说出水患缘由,林嵘自知不能多问,只点头道:
“陛下所言极是,下臣白日去镇上看过,果然改善了吃食,百姓甚为欢喜。”
南宫初若脸上却并未轻松,忧心忡忡地说道:
“如此并非长久之计,赈灾物资重新发放也要耽搁不少路程,灾民的衣食仍不能有效供给。”
林嵘也知这是症结所在,却也没有良策,只得皱眉苦思。
一直静坐着一言不发的白泽开口,饮过茶水的嗓音不再沙哑,恢复了以往的清润,此时听来更是让人安心。
“畈杨县背山远水,极专农耕,县上米商皆有粮仓,若以之暂作接济待京城运来物资绰绰有余。”
说着他稍做停顿,似乎是喘了口气又道:
“商人重利鲜少好施,若陛下能亲赐乐善粮坊,题字赠匾,不仅是光耀门楣,日后粮米售卖自然无所阻碍,所选之人定不吝啬这点接济粮食。”
说完看向一脸拨云见月的人问道:
“陛下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