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绅看着韩愈满脸的惊愕,微笑问道:“这位先生,您这样看着我,是不是我念得不对?”自从穿越到了贾家庄,为避免别人的怀疑,李绅一直按照当地习惯,自称“俺”,从今日起他要开始在县城发展了,决定改掉这个别扭的“俺”字,从而用“我”自称。
韩愈回答道:“你念的没有错,我奇怪的是,这首诗的内容你是如何得到的?”
这人将《初春小雨》当成自己的作品,确定韩愈无疑。韩愈是诗赋大家,李绅原先一直担心在他面前露出马脚,现在见他也不过如此,心彻底放了下来。就想逗逗他。
李绅一本正经说:“这首《初春小雨》本来就是我的作品,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它的内容。”
一个正直的文人,最耻于剽窃别人的作品。李绅竟硬说这首《初春小雨》是他的作品,韩愈腾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忽觉得与一个少年斗口,太失身份,又倏地坐了下去。稳稳心神问:“你说这首《初春小雨》是你的作品,有何凭证?”
李绅把韩愈的神情完全看在了眼里,继续逗他道:“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中到了京城长安,在大街上遇到一位先生,当场给我念了这首《初春小雨》。这首诗是我梦中得来的,当然应该算作我的作品。”
“这首诗是你梦中听来的?”韩愈信以为真,追着问,“你梦到的那位先生,有没有告诉你他的姓名?”
李绅装出一副沉思的样子,许久才说:“记得那位先生告诉我说,人家都称呼他什么,什么昌黎先生。”
怪不得他能毫无迟滞背诵这首《初春小雨》,原来他们在梦中已成神交。韩愈对李绅的话信以为真,再顾不及身份,激动得一跃而起:“你说的昌黎先生就是我!”
终于让你自报了家门,李绅嘘了口气,扭头望着于仕远:“于大人,你不是眼巴巴盼着巡按大人吗,他就在眼前,你为何还不参拜。”
其时韩愈还是三十岁未到的青年,名气也比后来小了许多,于仕远虽然知道朝中有他这个人,却不知道昌黎先生是他的自号。
“他果真是巡按韩大人?”在于仕远的眼中,韩愈穿戴打扮,相貌气质,与朝廷高官天差地别,怎么也不相信李绅所说的事实。
“我已经替你将微服私访的韩大人挖了出来,信不信由你。”这时酒菜已经摆上,李绅掂起筷子“吧嗒”一口菜下了肚。
韩愈身负那个时代文人共有的臭毛病,喜欢搞些戏剧效果出来。现在微服私访的实际效果已经丧失,不无遗憾地坐回到椅子上,习惯性捋了捋嘴唇上的八字须,说道:“我的确是朝廷派来的韩愈。”
人家自己都承认了,于仕远这才带着满腹的惶恐,起身跪倒在地,给韩愈行参拜大礼。
巡按大人是代天巡守,用一句大白话说,他此时的身份是代表皇帝的。大模大样接受了于仕远的跪拜,方才说了一声:“免。”
既然韩愈的身份已经暴露,再没有单桌吃饭的道理,在范之贤的提调下,两桌菜合并成了一桌。
韩愈没让于仕远在左近相陪,一把将李绅拉到了身边:“韩某刚到这座县城,就听说此处出了位少年才俊,李公子刚才所念的一首《悯农》,虽然写尽了农人的辛苦,但词句过于直白,并不能完全展现公子的才华,再朗诵一首最新力作,给韩某欣赏一下如何?”
李绅纯心想跟韩愈开玩笑,张口念道:“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念完以后,摇着头说:“我的这首诗写得太烂太臭,只怕难入韩大人的法眼。”
这首《晚春》是韩愈临离京出巡时所作,刚过去不到一个月。难道又是李绅在梦中从自己这儿学去的?
《晚春》是韩愈最为得意之作,却被李绅说得又臭又烂,显然是报复他刚才贬低那首《悯农》言词太过直白。
韩愈苦笑道:“韩某这首《晚春》确实太臭太烂,还请李公子念念自己的诗吧。”
李绅穷追不舍道:“这首《晚春》又臭又烂,可是你自己说的,怨不得我贬低它哟!”
“当然是韩某自己的评价,岂能埋怨李公子。”韩愈再次摇头苦笑。这位李公子年轻气盛,恃才傲物,真有些他少年时代的影子。
众人吃过晚饭。除了廖化清告辞回了当铺,于仕远领着其余人等,包括韩愈主仆三人一起回到县衙。
韩愈强烈要求跟李绅住一间屋子。韩愈可是大唐王朝赫赫有名的人物,不光文采出众,也是朝廷中数得着的高官,与他挂上交情,对出身卑微的李绅来说,只会有好处,没有坏处。
二人抵足而眠,谈诗论赋,都感觉有些相见恨晚。韩愈告诉李绅,明年又到了朝廷大比之年,要他一定要进京赴考。凭他的才华,说不定能蟾宫折桂,弄个状元当当。
唐朝以诗赋取士,这仅仅是李绅在原先那个时代听到的传闻,事实上是否真的如此,在心里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韩愈是科甲出身,正是可以讨教的合适人选。李绅满腹疑惑地说:“父亲在世,我只跟他学会了作诗,对于四书五经可是一窍不通。”
“这个你不必担心。”韩愈告诉李绅,唐朝初年科举考试的确偏重策论,但在玄宗一朝后,本来被当作加试内容的诗赋,反而占据了主要位置,只要诗赋作得好,不愁考不取功名。
唐朝以诗赋取士,确实不是空穴来风。李绅内心稍安,忽然想到一件事,叹息道:“我连个秀才都不是,明年肯定是无法进京赴考了,等我一级级考上去,好歹有进京赶考的那一天。”
“李公子何以如此灰心?”韩愈笑着说:“一般人的确需要一步步考进京城,但你却大可不必,因为朝廷除了考试选拔制度,还有一个推举制,朝廷内外有名望的人,都可以直接推举他看中的人才进京赴考。但有一条,一但推举失误,或者被皇上认定为推举失误,推举人将受到十分严厉的惩处。”
韩愈跟李绅说这番话,显然是想当他的推举人。以韩愈在文坛的影响力,推举一个人进京赴考,当然不在话下。为了坚定他的信心,李绅把能想起来的后世著名诗作,不管是名人作品,还是诸如《红楼梦》等文学名著中读来的,一首接一首向韩愈显摆。到了最后,韩愈听得不免起了疑,这少年会不会是妖狐鬼怪。
二人一直谈到天光放亮。用罢早饭,韩愈要前往下一站巡查了。临出发之前,再三交代李绅,他的诗歌创作即使与李白杜甫一些名家比较,也毫不逊色,但还应当在赋上多下下功夫。诗赋,诗赋,诗和赋是永远不分家的,要齐头并进才能换取功名。
在前世,李绅曾经在全国性的诗词大赛中取得过不菲的成绩,背诵的诗词可以用万来计算,但由于赋的篇幅较长,会背的不是太多。为了早日求取功名,还得下一番苦功啊!
送走韩愈,范之贤向李绅建议,贾家庄那个家还是暂时不要回去了。李绅当然愿意留下,问范之贤:“小弟在县城没有职业,不回去又能做些什么?”
范之贤道:“县学你愿不愿去?”
“兄长是想让我去县学读书?”
“贤弟的才学连韩昌黎大人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小小的县学又有谁能教得了你。愚兄不是让你去那儿读书,而是教书。”
李绅暗想,他的这位义兄也太把他当回事了。他有自知之明,除了会背几首诗,四书五经一点不懂,让他去县学教书,非得被学生打跑了不可。
李绅不敢对范之贤实话实说,装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小弟如果在县城教了书,把母亲一个人丢在贾家庄,实在让人放心不下,小弟想,还是回去的好。”
“你是真的惦记俺的那位老盟娘,还是在惦记其他什么人?”范之贤暧昧一笑,随后语气庄重道:“贤弟完全没必要替俺的老盟娘担心,等你一但安置下来,把她老人家接来县城就是。”
李绅道:“把母亲接到县城,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我又没钱买房子。”
“你找了韩愈那么大的靠山,还怕没房子住?”范之贤扭头一瞧,说道:“送房子的人来了。”
随着范之贤的话音未落,院墙角门处传来于仕远的声音:“范先生,你与李公子谈得咋样了?他愿不愿在县学当差?”
范之贤向李绅挤了一下眼,回道:“俺的这位贤弟,已经答应执掌县学,只是愁没房子安身。”
两人一问一答间,于仕远已经到了近前,笑道:“这么点小事,也值得李公子犯愁?下官在县衙旁边刚置了一处房产,三进院落,别说你娘儿俩,即使十口八口也住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