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绅的前世,出身于书香门第。父亲对他的书法练习要求极严,小学未曾毕业,已经获取全国少年书法金奖。作为当铺老板,廖化清虽然书法不好,却善于鉴赏。看着李绅所写的喜联,惊异莫名,忍不住赞叹:“这一笔行草,既具有王羲之行书的扎实功底,又拥有张旭狂草的任意飞扬,如行云如流水,开合纵横,纵观整座县城,只怕也未有出其右者。”
这是李绅曾经在当铺管家赫春面前吹嘘的话,此时被廖化清原套原送还。有所不同的是,这是廖化清发自肺腑之词。
李绅问道:“俺这样的字,配给你家写喜联不能?”
“能,当然能!”廖化清亲手展开一幅裁好的空白喜联,并拿起笔交向李绅手中,“请李公子继续写吧。”
李绅没有接笔,紧皱双眉道:“跟你费了半天口舌,现在俺口干舌燥,实在没有精神去写了。”
廖化清瞬间明白了,呵斥那些男仆:“别一个个傻子似的站着,去给这位——这位小兄弟端一盘西瓜来。”
一名男仆出去,很快端了一盘西瓜进来,摆放在李绅面前。李绅毫不客气拿起两块,一块递给小翠。小翠迟疑着不愿接,李绅劝道:“这是廖掌柜的一点心意,你不吃,岂不是对不起他。”
“对。”廖化清向小翠道:“这位小兄弟,你不吃岂不是见外了,吃一块解解暑。”
小翠非常拘谨,一块西瓜刚吃了一半,李绅已经一气干下去了三块,要过一块湿手巾揩了揩手,方才向廖化清说:“可以开始了。”
没有现成的喜联内容,李绅现编现写。他看准这家不过是暴发户,不肯多费脑筋,所用的无非都是些浅薄的喜庆话罢了。
喜联已经写了大半,去县衙请人的管家赫春回来了,向廖化清禀报:“范师爷已经请到,正在前厅等着,您是不是……”
廖化清是商人,最怕得罪的是官府。虽然范师爷从本质上还算不上是官府的人,却是县太爷身边最得用的人,他哪敢得罪,向李绅告罪说:“县衙的范师爷在前院等着,老夫只得暂且告退。”
李绅忽然想到此来县城的目的。装出一副很谦虚的样子道:“小可从小练习书法,却从未受人指点过,听说这位范师爷号称县城第一支笔,廖老板能否将他请到这儿指点一二?”
廖化清看过范师爷的字,知道与李绅的字根本没有可比性。从来都是文人相轻,李绅能表现得如此谦虚,廖化清大为感动。到前院见到范师爷后,简直把李绅夸得世间全无,天上少有。
范师爷开始根本没把李绅当回事,最后实在坐不住了,让廖化清领他到后院见识见识,这位替代廖家写喜联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当范师爷看到李绅所写的字,像廖化清初见时一样,也当场呆住。他最大的惊奇不是李绅一笔行云流水的行草,而是一个贫困山村的农家孩子,是如何练出这一笔好字的。
其实范师爷内心不停翻腾的,还是不太甘心。他不甘心已经到手的二十两润笔费还得退还,更不甘心的是,自己经过勤学苦练得来的县城第一支笔的名号,眼看要葬送在这个小子的手中。
难道自己就这样甘拜下风?范师爷眼珠一转,立马有了主意。带着闲谈的口吻跟廖化清说:“现在许多无知小子,练习书法也想走捷径,楷书还没学好,就舍本求末练起了行书、草书,自认为笔走龙蛇写几个字,就算得上书法了,其实连门都未摸到。”
此时李绅已经写完最后一幅喜联,把毛笔往砚台里一扔,“哦”了一声道:“在范师爷的眼里,俺算不算那种无知小子?”
范师爷轻蔑一笑,没有回答。李绅道:“既然范师爷认为俺正楷字写得不咋地,咱们比试一番如何?”
练习过书法的人都清楚,正楷字看起来好练,但比较行书和草书,却最难见功,没有十年二十年以上的勤学苦练,根本见不到成绩。在范师爷眼里,李绅只不过十多岁的孩子,即便一出娘胎就开始练习楷书,又怎能比得上他数十年浸yin其中。
这小子自认为写得一笔行草,就不知天高地厚,给他一些教训也好。范师爷笑道:“咱们比试就比试。”
自从穿越至此,李绅与贾耀祖赌过,与黄万福赌过,哪次都是尝尽了甜头.兴致大发道:“既然范师爷答应跟俺比试,总得有点彩头才行,俺除掉这身衣服,身上再无其他东西,不如咱们这样,如果你赢了,俺拜你为师,如果俺赢了,你拜俺为师。”
范师爷道:“赌金赌银,那是赌坊中赌徒才如此,像咱们都是文人雅士,哪能拿那种东西做彩头。就照你说的办。”
范师爷自认为行草不如李绅,但在楷书上一定能赢他。明天李绅所写喜联往当铺门上一贴,很快便会名满整个县城知识界。自己一但给他当了老师,岂不是脸上贴金。
李绅道:“彩头定下了,比赛规则也最好能先确定一下,免得到时发生分歧。”
这小子心眼实在不少。范师爷抱定必胜的心态,极大度地说:“刚才的彩头是你定的,规则也由你来定好了。”
李绅道:“天下楷书大家不胜枚举,如果俺写一种字体,你再写另外一种字体,实在难以判断优劣,所以咱们必须写同一种楷书字体。”
范师爷感觉李绅说的确有几分道理,回答:“好,就按你的规则来。”刚要问李绅以哪家楷书字体比试,李绅已经掂起了毛笔,拉过一张刚才裁掉的红纸边角,在上面方方正正写下“颜真卿”三个字,随手将笔递到范师爷手中:“小可写的是颜真卿颜老大人的楷书,请吧。”
此时颜真卿去世刚刚几年的时间,他的书法在社会上流传不是很广,久在这座偏僻县城任职的范师爷,仅仅见过颜体楷书,却未真正练习过。当时就傻眼了,不知如何应答。
李绅催促道:“范师爷,俺自小到大生活在农村,虽说练了几年颜体楷书,却不知学得像不像,请您不吝赐教哟!”
范师爷被李绅这番话臊得满脸通红,只得把笔丢在砚台中,道:“老朽从未练习过颜体楷书,老朽甘拜下风。”
李绅得理不饶人,追问:“范师爷果真愿意认输?”
“俺愿意认输。”
“范师爷既然愿意认输,就按照刚才约定的规矩办吧。”李绅搬过一把椅子,大样地往上面一坐,不再言语。
范师爷懂得李绅是在等他行拜师礼。他是县衙师爷,在整座县城是数得着有身份的人,何况已经五十多岁,要他拜十多岁的孩子为师,他情愿去死。
精于世故的廖化清赶紧打圆场:“李公子,请您卖俺一个面子,范师爷已经服输,你别紧逼他了。”
李绅也明白,如果继续逼迫范师爷拜他为师,一但惹恼了他,对自己此行目的只会适得其反,就坡下驴道:“既然廖掌柜都说了,俺还能不给你这个面子。范师爷不用拜俺为师,咱俩以兄弟相称如何?”
一下由师徒关系上升到兄弟的关系,这真是天大的面子。范师爷喜出望外,机不可失,亲切地拉住李绅的手:“李公子在书法上竟有如此造诣,老朽实在佩服之至。”
“您现在已是俺的长兄,别再老朽老朽的了。”李绅躬身一礼道:“请您受小弟一拜。”
“岂敢,岂敢。”范师爷受宠若惊,一把抱住李绅:“能与你这种少年才俊结拜兄弟,愚兄实在是高攀了。”
二人称兄道弟,亲热到了十分。廖化清在一旁凑趣说:“今日范师爷与李公子不打不相识,并结拜为弟兄,俺给二位道喜了。”李绅道:“廖掌柜不愧是商人,只会空口说白话,你就不应该给咱们摆酒庆贺一下?”
“应该,当然应该。”廖化清吩咐下人,“赶快整治一座酒席端上来。”
李绅建议,外面天气已然放晴,房间内又太溽热,不如把酒席摆到院子里。
明天是廖化清儿子的大喜之日,家中现成的好酒好菜,不到片刻更夫,一桌上等酒席已在院中摆放完毕。
范师爷一手拉着李绅,一手拉着小翠,坐到酒席上首,廖化清亲自在下首相陪。
范师爷想到,李绅毕竟年轻,又生长在偏僻农村,虽然书法上高过自己,于诗赋方面定然不是对手。于是想在这上找回一些面子。几杯酒下肚后,试探地问李绅:“贤弟在书法方面有这么高的造诣,是师承何人?你的老师有没有教过你诗赋创作?”
李绅马上明白刚认下的这位兄长,心里想的是什么。遗憾道:“俺的书法是跟父亲所学,可惜他只教了俺书法,却没教给俺诗歌创作。在他老人家过世以后,俺才听说大唐王朝以诗歌取仕,俺家太穷,请不起老师,为了将来能有些出息,俺只得自己学着写首诗,俺那地方又穷又偏僻,根本找到老师指点,也不知俺写的是不是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