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的天空露出了鱼肚白,而后清晨的阳光慷慨地洒满了整片大地,随着余家村第一缕炊烟的升起,新的一天开始了。
余川起了个大早,揉了揉因为睡眠不足又思绪过多而有些胀痛的太阳穴,换衣服,刷牙洗脸,一切完备后就去了女儿房间。见女儿还在熟睡,又放轻步子退出了房间。心想孩子昨晚没睡好,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他跺着步子来到了屋檐下,转了转,而后站定,忘着天边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此时,妻子小凤在厨房里忙活着一家人的早餐,空气中一时只余下厨房里传出的磕磕碰碰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余川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按下了一个电话。
“喂,是妹夫吗?我是余川………”
“夏满,是这样的………”
接到大舅哥电话时,夏满正在厨房里忙活着早餐,妻子和两个孩子都还没起床,为了不吵醒他们,他拿着手机缓步出了门。
夏满一边应着电话一边有些好奇大舅哥找他有什么事,因为往常有什么事余川都是直接打妹妹的电话。
当年大儿子予成出了事,他就离开了家乡,在一线城市找工作赚钱,但是因为没本事又急需钱,最后只得在工地落了脚。这几年他一直在工地忙活,除了过年的时候,只有夏季最热的时候,也就是这个时候,会请假回家休息一段时间,今年没想到赶上了岳母的丧事,假期也延长了些日子。
“川哥,是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啊,予时,予时怎么了………”
“………………”
电话这头的夏满表情复杂,心里五味杂陈,他的脸微微抽搐,嘴角上扬,再上扬。
夏满从来没有想过送出去的女儿还有回到自己身边的一天,当年女儿予时被过继出去后,他怀着痛苦不舍的心情离开了家乡,赚钱为大儿子治腿,而妻子替儿子办了休学,带孩子四处求医。
刚开始他和妻子的电话里除了彼此的近况和儿子的治疗进度,还有彼此对女儿的思念和牵挂,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只剩他还在思念女儿了。
也许是一次次求医的疲惫和无果的失望;也许是身为母亲,看着自己心爱的孩子的腿一天天萎缩,人也一天天阴沉的心痛和悔恨;也许是作为一个女人孤身背着孩子四处求医的艰难和无助。再想起女儿时,妻子只剩下了怨怪。
妻子觉得如果不是因为生这个孩子,大儿子就不会因为父母不在身边,而被不靠谱的奶奶造成烧伤和残废;父母,哥哥都因为她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而她却在好人家过着无忧无虑的好生活,当初就不该生她。
第一次听到电话里妻子的这些话,夏满是震惊的,他没想到作为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一个孩子,能这样恶意的想自己另一个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她那么小懂什么呢。他试过纠正妻子错误的想法,但妻子好像陷入了魔障怎么都听不进去,他人在外地脱不了身也没有办法,只能希望妻子能慢慢想通。
女儿送走后的第二年,在一次次的奔走打听后,妻子终于寻到了一名声称能治好孩子腿的老中医,在遵循老中医的几个疗程后,大儿子予成的腿不仅不再萎缩了,还有了好起来的迹象,夫妻俩也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妻子也怀上了第三胎。
小儿子出生的时候,大儿子的腿彻底好了,能跑能跳,除了长大之后不能干重活,行走跟正常孩子一样自如。因此,小儿子出生后,妻子抱着孩子是怎么看怎么喜欢,觉得他是她的幸运星,给这个家带了好运,拉着夏满翻了好几天字典,最后取名予安,夏予安,寓意一生平平安安。
想起往事,夏满满是感慨。回过神来,电话那头余川还在诉说着。
夏满总结了一下,大舅哥的意思是岳母去世,嫂子不肯管予时,他的工作刚起步投了大半积蓄签了合同还得继续,予时实在没有了人照顾。他只能把孩子送回亲生父母家呆几年,等他把投进去的钱赚回来再过来接她回去,顺便这几年夏满夫妻也能和女儿相处相处。
理清了大概意思的夏满脸色一下垮了下来,半饷没说话。这几年,每年过年,他都暗示妻子带一家人回娘家看看女儿,但妻子不是沉默,就是淡淡抛下一句“去什么去,看了伤怀。”他试图分辨妻子话语的真假,但面对着她冷然的脸还是败下阵来。
他一生懦弱惯了,未娶妻时看母亲的脸色生活,娶妻后看妻子的脸色过日子。
妻子不发话,再思念女儿,他也不敢一个人去岳母家探望,只能期盼妻子哪天想起女儿心软了可以回去见见。
这次岳母突然去世,他除了伤感还有一丝隐密的窃喜,他终于可以再次见到心心念念的女儿了。
那天,他站在人群里,看着不远处软萌精致的小姑娘,心软的一塌糊涂,怎么都挪不开眼。
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予成从小沉稳懂事,却不过分亲近父母,小儿子予安自记事起就黏着母亲,赖在母亲怀里讨好卖乖,却不亲近他这个父亲。
习惯仰视别人的人,也会暗暗期待有一个人能仰视他。
他做梦都想有一个软软糯糯的女儿仰起头用濡慕的眼神看着他。更何况,他夏满,这辈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却不在身边,不再属于自己,他怎么甘心。
电话那头余川还在等着他的回应,他转了转眼睛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回转过来,笑着应道:
“好的川哥,我跟你妹妹商量下,到时我们去接予时过来。”
挂了电话的夏满还是保持那个姿势没动,眼神定定看着空气中某处,而后嘴角扬起一抹饱含深意的笑容。他是同意大舅哥到时可以把予时接回去,但是,若是那时的予时,舍不得这个家不同意呢,那可不能强求了啊。良久,他转身往屋子里走去,这时妻子和孩子应该也快起床了。至于妻子那边,他自有办法。
这边,得到妹夫同意的余川松了一口气。他打给妹夫,一是因为妹夫性子明理好说话一点,二是因为妻子小凤的话到底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个疙瘩,他暂时不知如何面对妹妹。
随着一声奶声奶气的呼唤,余川回头来,看到女儿已经抱着小碗,坐在门槛上一勺一勺的吃着早饭。
看到这么乖巧的女儿,他的心里又是甜蜜又是悲伤,浓浓的不舍让他一下热了眼眶。
他快步走过去,蹲在予时身前,伸手温柔的摘掉女儿脸上的饭粒,
“予时,吃完饭,爸爸带你去爬山好不好?”
对上女儿惊喜的眼神,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予时,等着,爸爸一定回去接你的,爸爸不会不要你。
世事难料,人生无常,此时的余川不知道,他和予时的父女缘分,在他拨出那个电话的那一刻,就已经悄无声息的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