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姨，我若是真想对曦妹儿做什么，何必蛰伏十几年？”
“何况，您一早便知我是妖，也知我不会伤害她！”
玫姨的眼神闪躲，不再去看云川的表情，只是护着曦，就这样静静护着。
屋外虫鸣屋内静寂，云川的心无法静下来，时间已经不允许他久留了。
“玫姨！当下是要尽快带曦离开，陨刀已被发现，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其他的妖寻来！”
“若被他们发现了曦妹儿的能力，妖界之内必不安宁！”
云川太过激动，上前抓住了玫姨的肩膀，眼中满满的不安与忧虑都落在了玫姨身后的少女身上。
玫姨毫不掩饰嘲弄的表情，瞟了一眼曦手里的陨刀，淡淡开口。
“离开？”
“去哪儿？”
陨刀出现的消息早已散步整个妖界，不管她们逃到哪里，身后都会有数不清的敌人穷追不舍。何况一旦御生族的身份暴露，曦的安危也难以保证。
玫姨看着眼前面孔略显稚嫩的少年，不自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自那一晚曦带着陨刀满身是血回来的时候，她终于知道，该来的逃不掉，这就是宿命吧，曦的宿命，东地御生族的宿命……
……
良久。
云川清朗的少年声线打破了死寂，他的声音，总是能让人莫名心安，他身上的薄荷味，也总能让人安定。
“让曦妹儿和我一起走。”
云川毅然的抬头看着两人，曦的耳朵动了动，不太相信她听见的。原本悲伤的表情爬上了一丝感动和惊喜，转眼又被眼底的阴郁取代，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玫姨知道自己无法保护曦的安全，但眼前此人也不是信不过，可就算这样，云川一人又怎能敌得过众妖，就像当年孤立无援的御生族，就像被围杀的少爷和小姐......
云川见玫姨犹豫不决，羽卫此刻也已经蠢蠢欲动，说不定下一秒，就会破窗而入，伤害她，带走他。
“玫姨！相信我，我一定会护得她周全！”
……
玫姨心下一狠，“好”字还没有说出来，曦却直接回绝了他。
“不用了。”
这三个字不轻不重，云川的心被提在了嗓子眼儿，脸上的表情十分难看。
“云川哥的好意，我心领了。”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云川哥插手。”
“我不会跟你走的。”
最后一句话一出，就像冰锥一下下扎进了云川鲜活跳动的心脏，刺痛到令他窒息。
曦少见的别过脸去，不再注视他，语气也没有半分客气，就像是陌生人，或者比陌生人还要来的绝情。
“曦！！”
云川没想到平日里黏人的曦，今日却一反常态，着实让他失了分寸，这一声曦喊出来委实吓了他一跳。
他越过玫姨，上前握住曦的手腕带她离开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由于气愤，手劲大了些，曦吃痛的一喊。
“云川！”
曦一把甩开他的手，云川转身便要握住她另一只手腕。
她刚巧对上云川的黑曜石般的眼睛，那本是一双好看的弯弯月牙眼，可现在……
没有丝毫畏惧，她就这样抬头看着他，没有女子的矫揉造作，眼神坚毅，透露出骨子里的自信与不屈服。
云川停下了动作，注视着她黑色的眸子，轻呵一声，攥紧了那骨节分明好看的手。
不愧是东地御生家族的后人，不愧是我的好曦妹儿……
坚强的让人心痛……
“云川哥，我是人！你是妖！我的父母惨死在妖的手里，而你，也是妖！就像玫姨说的，你和他们没有分别！！”
曦咬紧牙关狠狠的说出那些话，她明显能感到眼前人目光里满满的不解与疑惑，甚至还有些刺痛。
不知为何，那些话一出口，她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
仿佛刚才树下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现在早已破碎不堪。
……
“云川哥！不管你是人还是妖！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哥哥！！”
……
几乎是一瞬间，白色刺眼的光芒充斥了整个屋子……
“少爷，时辰到了。”
只见原本是三个人的屋子里，十几个身着白衣佩剑的面具人将屋子挤得满满，气氛瞬间凝固。
“曦妹儿！”
“你刚才的话一定是骗我的。”
“你当真不……”
还没等云川说完，曦背过身压低哭腔，用冷冷的语气表现着自己对妖的极度厌恶之感。
“云川哥，我与妖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叫你一声云川哥，是对你最后的仁慈了。”
“别让我恨你！”
一个“恨”字被她咬得格外的重。
明明是初夏，明明日头那么红，明明屋里站了这么多人，明明他对她一片赤心……
可为何他的身子在发冷呢？
他自嘲的笑了笑，和往日一样，只是过于勉强显得有些虚假罢了。
“少爷……”
“住嘴！”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指手画脚，出去侯着！”
云川懒得看他们，闭上眼压制心里的怒火，攥紧的拳头就没松开过。
十几名羽卫怔了怔，而后将屋外围的水泄不通。
她就那样背着他，一言不发。他就站在她的背后，薄荷味沁满了整间屋子，却沁不满她的心。
片刻，他开口。
“玫姨，带她走吧，不管去哪儿，但不是这儿。”
那人似乎有点累了，再没有多余的话，他话里的气力仿佛被一下子抽空，平淡的让人心痛。
云川抬脚向屋外走去，走到门槛处，停下。
那月弯弯的眼，不舍的回看了曦一眼，然而，她还是站着，背对着他站着。
呵……
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
曦？
曦能感受到门边停下脚步的人那炽热的眼光，闻得到门边被风带来的那人身上好闻的薄荷气息，不用回头，她的脑海里都有他伤心的样子……
一滴泪从曦的眼角滑落，两滴，三滴……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那杯玫姨端过来的茶水早已凉透，那人也早已远去……
古森城外。
距离日落还有不到一个时辰，整装待发的军队早已集结完毕，只需一声下令。
长列着一身黑衣，独自一人站在城中最高的天台上，望向那个人类的村子方向，冷冽一词就像是为他而生的一般。
细密的睫毛底下的眼神是晦涩不明的，就连呼吸都淡到看不出来，他刻意压制着心脏的跳动，他只知道他是属于黑夜的，黑夜的孩子。
“母亲……”
少见的柔和随着这两个字流露出来，淡淡的笑意虽不明显，但对他来说，足矣。
……
“好孩子，玫姨知道你难受，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
玫姨轻轻拍着曦的小肩膀，端来了一杯热乎乎的水，重新放在桌上。
曦看向门外，山头的日头已落，血色的黄昏和黑夜交接，就像她的过去和未来……
“玫姨，你说他走远了吗？”
“他是不是很伤心……”
曦有一股脑儿的话想说，因为太多，不知道先说哪一个，被话语堵塞的感觉让她的眼眶一红。
“玫姨知道你是为他好。”
玫姨坐下，面对着坐在她面前的曦，习惯性的用手拂去她的泪水。
“呜呜呜……”
“玫姨……”
曦把头埋进玫姨的怀里就哭了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因为哭了很长时间，此时连抽泣都没了力气。
“玫姨，我怕……我的身份连累他，我不是故意要说……说那样伤人的话。”
“云川哥……一定很伤……伤心。”
“我的父母……呜呜呜……”
“玫姨，我该……怎么办啊……”
玫姨此刻异常冷静，她爱着那人，自然不会让他的女儿身处险境。其实，这十几年，她早已将曦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对待。
她托起曦的脸，认真且严肃。
“曦，你听着！”
“今晚我们就离开，带着陨刀，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你会活下来的，你的父母，御生族族人们都会在天上保护你的。”
说完对着曦温柔的一笑，摸了摸她的头。
“去收拾一下，我们马上走。”
曦停止了抽泣，看着玫姨，乖巧的点点头。
玫姨看着院里的玫瑰，白的，红的交错在一起，当年他离去的时候也穿了一件白衫，小姐殷红的血迹染上他的白衣。
她失了神站在花圃边，抚摸着柔软的花瓣，和它们做着最后的告
别……
突然，村里一阵嘈杂声吸引了玫姨的视线，嘈杂声是村里人的，只因为村口莫名其妙出现了军队。
那军队训练有素，银白色的盔甲从头到脚，雀跃的火把就像是死神口中的舌头，一步一步朝她们逼来，将她们吞噬。
军队？
玫姨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几乎是反射性捂住嘴，像当年一样，怕自己因为害怕叫出了声，被人发现。
她眉头一皱，不不，不是人类军队，那味道错不了，是妖的味道！
“玫姨，我收拾好了。”
眼看曦就要走到院里，玫姨快步上前将曦带到里屋，说要检查她的东西都带全了没。
曦疑惑的歪着脑袋，正想问玫姨为何村头那么吵，玫姨便起身拉着她从后门出去。
“曦曦，走吧。”
曦悲伤的面孔略显憔悴，一天之内，知道了妖的存在，父母早逝，御生族的身世还有云川哥的离去，对她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
还好以后还有玫姨陪着她。
也没那么糟吧！
曦不自觉的挽紧了玫姨的胳膊，走在后山崎岖的路上。
“哎呀！瞧我这记性！”
玫姨一拍脑门，站在山路上不走了。
从这里看去，村子已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点，但她们还没走远。
“怎么了，玫姨？”
“我把我娘留给我的东西落在柜子里了，真是糊涂！”
曦一听是很重要的东西，赶忙就要跑回去取。
玫姨乐了，捉住就要往回跑的曦。
“你这孩子，你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吗？在柜子哪里放着？”
“我回去取，你就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别停。”
曦嘟着嘴，嚷嚷着要和玫姨一起回去。
“乖，小花猫要听话啊！”
玫姨刮了一下曦的鼻子，笑着捏了捏。
“好吧，那玫姨要快快追上我，我们比赛！”
玫姨强忍泪水，看着眼前古灵精怪的少女，因为想哭嗓子眼堵的难受，想多说几句又怕说多了起疑，只得吐出一个字。
“好。”
玫姨站在原地，看着曦的背影，过去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襁褓中她哇哇哭的模样，拽着她围裙看鸡下蛋的好奇模样，嘟着嘴愤愤说云川欺负她的模样……
终是收不住眼泪，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转过身，毅然决然地朝着火光一片的地方走去……
曦，我的好孩子。
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