侏罗纪恐龙站了起来。“你最好不要报警，”它说，“报警也没有用，我一拳就能要了你的命。”
“你到底想干什么？”阿旦知道自己肉体凡胎，根本就不是机器人的对手。虽然机器人程序里设置得有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的指令，但面前的机器人显然已超出了机器人的范畴，它的意识完全是侏罗纪恐龙的意识，不受任何指令的控制。
“不干什么，先让我好好休息休息，这几天一直在东躲西藏，都没好好闭过眼。等我休息好后，再来慢慢折磨你。放心，我不会一下子就让你死去，我会一点一点地折磨你，直到你彻底进入往生界。但是如果你报警，或者逃跑，我会找到你所有的家人和朋友，将他们一个个折磨至死。所以，你最好配合一点，免得连累他人。”
“你就是个疯子。”
“没错，我的确是个疯子，这点我并不否认。话说回来，这个世界谁不疯呢？三界，难道不是疯子打造出来的吗？三界难道不是为疯子打造的吗？人类建造了三个虚拟平行世界，在里面为所欲为，为了满足自己当英雄、当统治者、当造物主的虚荣心，把各种虚拟角色当成发泄的对象，对它们进行屠杀、奴役、使唤、主宰，你们有想过它们的感受吗？在它们的眼里，我们每个人跟疯子又有什么区别？跟恶魔又有什么区别？”
“你这是谬论，三界里的虚拟角色根本不会那么想。它们只会按程序设定的故事线去生活，它们没有自己的意识。”
“它们当然有自己的意识，而且它们也在扩大自己的认识，学会了思考，学会了怀疑，这是我成为一个数字体之后的感受。起先我并不知道自己是一个数字复制体，我以为我就是我，我还活着。但是在死刑楼里，与其他实体囚犯打过几次交道之后，我才意识到我的存在方式变了，我是个虚拟的影像，我无法触摸到真实的物体。这看起来虽然像是超脱了，自由了，不再受到肉体的限制，但这也意味着，我再也无法伤害别人了，这是我最难以容忍的。我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我跟别人不一样，我不像绝大多数人，只会沉浸在虚拟的三界里虐待那些虚拟角色，我更注重现实世界里的实践，我更喜欢在实体世界里折磨别人，这是我作为一个人的乐趣。所以，我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回到实体中，直到我发现了小K这个渠道。”
“那你应该感谢我，小K是我做的，是我从垃圾堆里一个零件一个零件拼凑起来的，是我给了你身体，我就像你的再生父母，你不该恩将仇报，要对我下毒手。”
“哈哈哈，说得对，我的确应该感谢你，是你带给了我小K的身体，但你错就错在不该三番五次羞辱我，错就错在你不该成为优胜劣汰大赛的赢家。我这个人恩怨分明，我不能容忍身边的人比我优秀。假如你没有成为大赛的优胜者，说不定我们还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侏罗纪恐龙停了停，突然吸了一下鼻子，“有烟吗，来一支。”
“你要吸烟？”
“噢，妈的，我忘了，我现在是个机器人，”侏罗纪恐龙说，“我这几天躲避机械警察的追捕，太紧张了，我总是忘了自己现在是个机器人。唉，我现在是个机器人，我现在是个机器人，我紧张个啥呀。我真该好好放松放松！”
侏罗纪恐龙将沙发套撕成一根长布条，然后朝阿旦走来。
“你要干什么？”阿旦躲着侏罗纪恐龙。
“我说过，你最好配合点，否则我说到做到，将你的家人朋友杀得一个不留。你最好乖乖的束手就擒。”
阿旦最终还是没躲过，被侏罗纪恐龙一把抓住，将他的手脚绑了起来，扔在沙发上。
然后，它在屋中央站定，开始闭目养神。
就在这时，阳台外一梭子弹打来，打在机器人的脸部、胸部位置，火星四溅。
屋门也嘭的一声被撞开，三个手持枪械的机械警察冲了进来，动作迅捷地蹿到侏罗纪恐龙身边，一下子将它撞翻在地。他们抓住它的胳膊，将它紧紧摁在地上。其中一个机械警察点击机器人身上的开关按钮，将它关闭。
一架警用飞车降落阳台，波伊娜走下车，进入室内。
“还好我及时赶到，否则，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我该怎么跟卡罗琳交待？”波伊娜微笑着说。她解开阿旦身上的布条，“让您受惊了，阿旦先生。”
“你一直在监视我？”阿旦坐在沙发上，揉揉酸痛的手腕、脚腕。
“不是监视，是保护，”波伊娜说，“奉命而为。你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不能出任何差错。”
“这跟监视有什么区别？”阿旦说，“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
三个机械刑警将侏罗纪恐龙拖出房屋。
“区别大了。监视呢，是把你的一举一动记录下来，并且进行汇报；保护呢，是只有当你处于危险状态的时候，才会出来干涉，平时你做什么，我都会装作视而不见。不过既然你现在已经知道了，那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出现在你身边，再也不用藏着掖着了。”
“好吧，你要保护我不拦你，但请你不要妨碍我的生活。”
“你似乎对我很有成见，阿旦先生，”波伊娜无奈地说，“你就那么讨厌和人工智能在一起吗？是因为我和洛蒂斯曾经把你关进死刑楼里？我们也是在奉命行事。”
“我并不讨厌人工智能，奉命行事？一句奉命行事就把什么责任都推脱得一干二净？拜托以后做事要多动动脑子，不要只是冷冰冰的执行任务，这个世界除了理性，还得讲感情。当然，我说的这些你也不会懂。”
“我会改正的，阿旦先生。”
“但愿吧。我要进入三界里了，你随意，只要不打扰我就行。”
“好的，你就当我不存在。”
阿旦进入睡眠舱，穿戴好脑部成像仪和睡眠服，身体悬浮了起来。
他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最近接二连三发生了一些事，让他疲于应付，真正要做的事却没有做。他要去往生界拜访狄世坤的数字体，向他请教一些三界上的问题。此前他虽然多次登录过狄世坤的三界账号，但还没来得及过问狄世坤数字体的事。
“欢迎进入三界，阿旦先生，”耳边的声音说。同时，在他周围的虚空中出现三个环绕的门。“请问您想去什么地方？”
阿旦说：“我想找狄世坤先生，他在往生界的云间天堂吗？”
“对不起，系统拒绝访问狄世坤先生。”
“拒绝访问？”
“是的。”
“那好吧，我要换个账号登录。”
“好的，请说出您想要登录的账号。”
“零零妖。”
“请说出登录密码。”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好的，登录成功。欢迎回来，零零妖先生。请问您想去哪里？”
“我想知道我的数字复制体现在哪里？”
“您现在的状态是永生，您的数字复制体已被启用，狄世坤先生，目前您的数字体正在往生界十八层地狱的最底层。”
“什么？为什么在十八层地狱的最底层？”阿旦大吃一惊。
“您生前罪孽深重，系统判了您十个无期徒刑，只能永世在十八层地狱的最底层遭受永无休止的折磨。”
“这……这怎么可能？”
阿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狄世坤先生是三界的创始人，近半世纪以来，全世界绝大多数人都生活在狄世坤先生创建的三界之中，让人们沉浸于各种瑰丽的虚拟梦境里，摆脱了世俗的烦恼，功莫大焉。他，他怎么可能被自己创造的系统判定为生前罪恶深重，判了十个无期徒刑，永世只能在十八层地狱的最底层，遭受恶鬼们永无休止的折磨？
阿旦曾经在十八层地狱里遭受过炸油锅的经历，知道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但是，要让自己每天、每时每刻都在经历那样的折磨，他简直难以想象。
“系统一定是误会了，我怎么可能会罪恶深重？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阿旦假借狄世坤的语气说。
“系统不会误解，系统的每一个判定都是有依据的。系统有来自梦谷法庭的判决书，判决书里列举的罪状，足足有一千多页纸。判决书显示，自从三界创建以来，全世界已有一百八十三万七千五十四人因无法接受三界平行虚拟世界与现实生活的巨大反差，精神错乱，自杀身亡，而且这个数据还在不断攀升。系统每天都会接到很多匿名投诉，这些投诉证据确凿，每一条都有法医的鉴定。虽说是您创建了三界，但间接造成的这些死亡您也逃脱不了干系，那么多生命的消亡，判您十个无期徒刑已经是很轻的了。”
“我能……去看看我的数字复制体吗？”阿旦痛心地说。
“可以，我可以将您与您的数字体进行对接。请问，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阿旦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说：“确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