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韩府回宫的路上,刘彻一路很沉默,没有了来时的亢奋和精力充沛,仿佛去时已用尽了他所有力气,回来的每一步都走的缓慢而又沉重,他不停的思索着:是不是他真的得到了那个位子,就不会像今天这样处处掣肘,连自己想保护的人都无能为力;是不是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就能逃脱命运的漩涡,就如韩嫣,若他不是庶子,而是堂堂正正的侯府接班人,就不会被轻视至此;或许真的只有成为天下之主,才能掌控和改变更多人的命运,甚至是国家的命运,他想要成为掌局之人,而不愿被动去承受、改变。刘彻或许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此时深夜街道上的这番剖白,加速了他命运之轮的启动。
也许只有刘彻认为自己是真的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出入了皇宫一趟。可却忽略了黑夜中不睡觉的除了夜猫子,还有暗怀心事之人。
“你确定?没认错人?”
“回主子,小人从傍晚就在十王爷寝殿不远处伪装监视,且有花匠作为内应,都说明了十王爷深夜是利用云梯偷出皇宫,接近黎明时分才匆匆赶回。”
“好,很好,下去领赏去吧”
“谢主子恩典”
繁茂的枝叶将林中人遮挡大半,并不能清晰得看出是谁,不过从身形可以隐约辨认出被称为主子的正是对王夫人和长公主充满怨念的七王爷。
待林中人得意洋洋地缓缓走出后就更加能确定是七王爷刘彭祖了。
七王爷不费吹灰之力就抓到了刘彻的把柄,这意外之喜来的太突然,让他觉得自己原本想和刘彻好好暗斗一番的雄心壮志顷刻间有些意兴阑珊,赢的毫无成就感,不过只要是能让王夫人添堵的事,他是很乐意将消息‘不经意’间传给王夫人的。喜上眉梢,得意于行片刻后,却突然想到刘彻是接到阿娇的书信后才偷溜出宫,不知此事和阿娇有没有关系,虽然自己很恼恨长公主这个名义上的姑母,可阿娇毕竟是他不想伤害连累的人,思虑很久,决定还是弄清楚后在捅到王夫人那里也不迟。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刘彻深夜出宫的消息还是闹到了王夫人那里,景帝那里因为长公主和皇太后怕牵连到阿娇,又是一阵说不清的风波,便合力瞒了下来。
......
合欢殿内气的直哆嗦的夫人已经摔了好几套上等茶具,对着门外的侍从高声吩咐:“把十王爷那个逆子给我打个半死拖过来。”
领命前去的侍从犹犹豫豫的去了刘彻寝殿,都在思量要不要执行把刘彻打个半死的命令,想的真恨不得这命令是把自己给打个半死。
到了刘彻寝殿,几经通传才知道刘彻还在睡觉,并未醒来。这下可高兴坏了传话的侍从,急急忙忙回去复命了,几个侍从差事是好办了,可王夫人却更加生气,离她近的侍女,仿佛感觉到了从王夫人身上喷出的熊熊愤怒之火,只恨不得自己此时能隐形,或者消失,让愤怒的火焰不要喷到自己身上。
就在刘彻还在梦乡遨游时,被贴身侍从七手八脚的摇醒了,
“大胆狗奴才,小命还想不想要了”,睡眼惺忪的刘彻还没看清殿中形势,美梦地打断,便生气的对侍从一顿训斥。
稍微清醒后,直觉告诉他今日殿中气氛与往日大不相同,有种危险的感觉,于是立刻警觉起来,就在一扭头、一抬头的瞬间察觉危险气息更盛,发现是王夫人站在自己床前时,吓得一个鲤鱼打挺,然后动作顺畅的下地磕头请安。王夫人并不理他,只是摆摆手让所有随从全都退下,这举动看的刘彻一头雾水,不知母亲要独留自己在内室做些什么,还没想明白,就只听宽旷的内室留下“啪”的一声脆响,被打的发懵的刘彻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只是倔强的扭着头紧抿着双唇不吭声。王夫人看他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处,更是气到心口疼,一边捂着心口一般数落刘彻:“你这逆子,又是因为那个韩嫣,你居然还敢私出皇宫。”,刘彻一听瞬间明白自己昨夜偷溜出宫的事王夫人知道了,就是不知是人告密还是王夫人派人跟踪自己,可不管是哪一种,他都不想再忍受这种案板鱼肉任人拿捏的滋味了,倔强的刘彻破天荒的第一次没有立即向王夫人认错请罪,他不认为自己错了,他只是去看望一个因为他而受到连累,处境糟糕的朋友罢了,如果连这都是错,他不知道怎样才算对。王夫人看他这副不肯认错的强硬模样,忽然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数落刘彻的不孝,不省心。这下可让刘彻慌了,他最头疼女人哭,一点办法也没有,尤其现在哭的还是自己的母亲,更是让他有种步入深渊之感,没有头绪,没有办法,只有黑暗和彷徨无措。
“母亲,是孩儿不孝,孩儿让母亲不省心,孩儿真的错了,孩儿再也不敢了,母亲您别哭了,成吗?孩儿求您了,您怎样惩罚儿子都行,只求您别哭了。”刘彻不断的认错,哀求,保证,终于让王夫人止住了哭泣。王夫人稍整仪容后问刘彻:“彻儿,你怨母亲吗?”
“母亲别多想,孩儿知道母亲一心都是为了孩儿好。”刘彻并不正面回答
“你懂得母亲的苦心就好,昨日的事,如果再犯,那韩嫣怕是留不得了......”
刘彻听到王夫人的话震惊的抬头望向王夫人,半晌没有说出话来,他印象中的母亲,能屈能伸,善筹谋,可却从未想过母亲竟会如此冷心狠辣。可王夫人还在等他的回答,于是刘彻跪在地上向王夫人起誓:“若我再因韩嫣私出皇宫,一切便由母亲所言。”,
“那就好!”,王夫人说完就起身出了内室将刘彻的贴身侍从换成自己的心腹,对众人好一番警训后才浩浩荡荡的离开了,顺便还带走了昨夜跟随刘彻出宫的两名侍从。刘彻在内室只隐隐听到有不断的求饶声,具体却不得而知,即便知道也无能为力了。浑身仿佛泄了气一般的刘彻瘫坐在地上许久许久,久到他仿佛已经忘了今夕何夕,忘了自己该做些什么,又或是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听从那些声称为他好的人为他安排好的一切。
要做提线木偶吗?自己真的应该成为行尸走肉吗?刘彻的心在呐喊,刘彻的灵魂在询问,刘彻的身体在颤抖,可并没有人给他答案,又或许这并没有答案,他只是感觉迷茫罢了。直到侍婢看他坐在冰冷的地上将他扶起,他才从烦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该干什么呢,不知道;该找谁化解呢,无人;那还能做什么呢,扭头看了四周的刘彻终于找到答案:睡觉。梦里什么都没有,梦里又什么都有,梦醒一场空,可谁不贪恋梦中一刹那的美好与满足呢。想到这里便又蒙头睡去,只求在梦中抚平、忘却自己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