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原野上,只有小兵一个人在漫无目的地走着。这里是敌军的后方,早已远离激烈的战局,杂草丛生的暗红土地上,还残留着血污和破碎的兵刃,显得死寂,却和平。
这是战场之上难得的一片净土,这是小兵好不容易逃过魏军搜捕换来的生存机会,只要一直待在这里,就算是小兵这样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也有可能在这残酷的世界中存活下来。
但是小兵却并不高兴,或者说他已经失去了高兴这种情感了。他失去了所有情感,如同行尸走肉般游荡在这荒野上。
他进入到了一种自己从未体验过的奇妙状态,懵懵懂懂,脑中想的念的全是那个才遇到没多久就让他不自觉想要接近的美丽倩影。
她嗔怒的样子,她蹙眉的样子,她微笑的样子,她的一举一动,每一个表情,都仿佛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小兵心里。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到她还在眼前,好像从来也未曾走远。
但实际上真的好远好远,哪怕小兵根本不清楚这距离意味着什么,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一直等待却无论如何也等不到的那个状态,他却从来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巨大差距——战场上的鲜花,与野草。
人们总习惯践踏着野草,同时欣赏着鲜花,却不管它们原本就是生长在一起。
小兵默默地离开了,那个寂寞的地方,因为那个说好了让他等待的月灵,仿佛永远都不会来了。
但小兵心里却没有一点点的怨恨,他只是在责怪着自己,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坚持等下去。
他给月灵找了很多很多的理由。
她受伤了走不了,她太累了睡着了,她有事耽搁了,或者是,她……忘了。
但,不管怎么样,小兵都坚信,到最后,月灵还是会记起自己,还是会去那个约好的地方找他。
所以,小兵的脚步,不知不觉地往回走了。
回去!再回到那里,回到月灵所在的那座山峰之上!
“我还是她的亲兵统领呢,她一定很需要我!”
这么想着,小兵的脚步坚定了起来,心中那些沉甸甸的东西,突然变得轻松起来,甚至更加的,让他激昂了起来。
充满胸口的,是怎样一种奇妙的情感,仿佛只因“要回去”这个决定,就化作滚滚的热流,要从嗓子眼里喷涌出来了。
越接近目的地,脚步就越来越快,心情就越迫不及待,哪怕心脏忍不住“砰砰”地狂跳起来,也无法阻止小兵回归的脚步。
但是,终于能再次看到那座熟悉的高峰,映入小兵眼帘的却是血红的惨像。
鲜血,尸骸,从半山腰一直蔓延到峰顶,触目惊心。尸体旁散落着碎裂的旗帜与破损的兵刃,一看就是经过了一番惨战。
目睹这一切,小兵的心突然猛地揪紧起来,一种从未想过的可能性猛地窜上心头,这种可能性是如此悲哀,光是想想就让小兵几乎窒息。
“不可能的,这里是敌后,他们应该已经躲过了敌人的搜索,为什么会在这里交战?是被敌人突然发现了?如果是这样,她……怎么样了?”
诡异与不安的感觉同时在小兵心里共存,促使着小兵逐渐奔跑了起来,并且越来越快,越来越踉跄。
山上是魏军的旗帜招展,小兵却忘记了畏惧,一心只有生死未知的月灵,不顾一切地向山上冲去。
“千万不要有事啊,月灵!”
前方出现小波的魏国军队。
一人看着小兵跑来,狞笑一声,拿着一把大刀向小兵当头劈来。
小兵一心只顾着往上跑,根本没留意到这一刀。但是,很奇妙的,也许是小时候山林间生存的经验起了作用,仿佛身体自己起了反应似的,小兵侧身一个跨步,就从那把大刀下钻了过去,甚至连看都没看那把大刀与那个挥刀的人一眼。
挥刀之人气得“哇哇”大叫,又是一刀横着从背后向小兵砍去。与此同时,更有两把长枪从前方疾刺过来。三杆兵器,从三个角度袭来,几乎封死了小兵的所有闪躲的方向,眼看小兵已经无法闪躲,要被乱刃穿心。
突然,小兵就地一个打滚,无比流畅地从两杆长枪之下滚过。长枪与大刀撞击在一起,发出两声清脆的声响,而小兵已趁机又跑出好远。
“看我射死他!”
一声暴喝响起,一个手持长弓,身披盔甲的猛汉,浑身肌肉鼓起,将弓拉得圆满,对准小兵的背心,猛地一箭射去。
劲箭破空,发出刺耳的呼啸之声,显出强大的威力,若是被这一箭射中,小兵非死即伤。
但是,眼看长箭要刺到小兵背心,小兵好似听到身后的风声,竟纵身一跃,在空中一个转身,正好用手抓住了射来的劲箭。接着他的身体又借着劲箭的力道转了回去,落到地上,继续向前跑去。
“谁能挡我!”
小兵忍不住大吼起来,这一连串动作无意为之,却连贯流畅,让他焦急紧迫的心中也感到一阵畅快。
却突然一声惊呼传来,紧接着是长长的马嘶。小兵猛抬头一看,只见一匹战马正迎面撞来!
两边都是疾驰之下,小兵又刚因得意而分神,这一撞击竟没有躲开。
“嘭”地一声,剧烈的撞击之下,小兵高高地向空中抛飞而起——
人在空中,小兵这才看清原来他是撞上了一辆马车。那木制的车身晃动着向侧面倒去,车中传来一声惊叫。
小兵也顾不得自己撞上了谁,身体顺着冲撞的威势一个翻滚,调整平衡,重新落回地面。
身后那些敌兵又追了过来,小兵忙继续向前冲去,借着翻倒马车的阻挡,终成功将追兵抛在身后。
转眼将要冲到峰顶之上。奇怪的是,后来遇到的魏军对小兵的阻挡却越来越弱,只稍作抵抗就让他冲过去,也根本不追上来,到后来,甚至是干脆放他过去,那看向他的目光中,不知为何,带着讥讽,和……一丝怜悯?
小兵心中疑惑,但也没有多想,只是不顾一切地向前冲着,那个如月般明媚的身影,始终牵动着小兵的心。
于是,当小兵终于冲到了峰顶之上时,没有心理准备下,他彻底地震撼了。
那里,是一片尸山血海!
小兵不是没见过这么多尸体——战场之上,尸体随处可见——小兵只是从来没见到过,尸体被以如此残忍和扭曲的形式,血淋淋地堆砌在一起。那鲜血,甚至还散发着淡淡的热气,将这峰顶之上,烘托得如同活生生的炼狱一样。
这惨像,如此残酷,如此绝望,让小兵忍不住呕吐起来。
但在呕吐之中,小兵视线的余光,突然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之前,站着一个浑身浴血的庞大怪物,正举着沾带血肉的巨大狼牙棒,要向下砸去。
小兵看得目眦欲裂,猛地大吼一声,向那边冲去。
巨大的狼牙棒,带着强烈的风声,向那个身影猛砸而去。可那身影,却仿佛吓傻了,还呆呆地站在那不动。
眼看那身影就要被狼牙棒碾成糜粉,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小兵猛地从旁扑了出来,一把将那身影扑倒在一旁。狼牙棒擦着他们的身体过去,浓重的血腥味让小兵几欲窒息。
巨响伴随着飞溅的血沫和尘土从后方传来,小兵却根本顾不上那些,一把扶起了那个身影,急切说道——
“你没事吧,老骗子?”
原来,这个险些丧命的身影竟是之前和小兵他们分散的小老头,如今不知怎么地突然跑到这里,要不是小兵碰巧及时赶到,他就要死在这里了。
小老头满脸血污,脏兮兮的灰白头发胡乱披散着,被小兵晃了好一阵,才突然伴随着一连串咳嗽声醒了过来。他勉强睁开双眼看到了小兵,有气无力地说道:“傻小子……怎么是你啊……”
“对啊,是我是我,幸好我来得及时,不然你就要死在这里了!”小兵激动地道。
“你……”小老头显然也有些激动,刚吐出一个字又是一阵咳嗽。
“你别激动,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小兵又说道,“你一定想感谢我吧。其实没必要的,大家都这么熟了,虽然你只是个老骗子,但救你也是应该的。”
“谁……谁要谢你了!”小老头终于喘过气来,却破口大骂了起来,“你这个混蛋小子,你知道你做了什么?你要不来,我就把那家伙干掉了!”
“你把那个家伙干掉……”小兵一呆,气道,“你胡说什么?不是我来救你,你才是要被那怪物干掉了!”
“哎,跟你这个傻小子真是说不清!”小老头气急败坏道,突然一惊,将小兵向旁边推开,“快闪开,他过来了!”
小老头自己也向旁边闪去,一支巨大狼牙棒从两人之间挥过,“嘭”的一声砸在地上。
血腥怪物再次挥击落空,狼牙棒却深深陷入地中,他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咆哮,浑身肌肉鼓起,将狼牙棒向外拔出。
小兵惊魂未定地从地上爬起来,这才有工夫看清这血腥怪物的模样。却是一个浑身染满鲜血的九尺大汉,双目透着诡异的血光,仿佛噬人的野兽般,猛瞪着他们。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小兵心中发寒。
那怪物却二话不说,抡起狼牙棒又是一棒挥来。
小兵吓得向后退去,那边小老头对他招手:“快过来,那是魏国的血魔,你不是他的对手!”
小兵忙跑到小老头身边问道:“血魔是什么?”
小老头面色难看道:“血魔是魏国善用的一种禁忌秘法,以生命血肉滋养血中恶魔,每百人的生命才能养出这么一个血魔。你看这地上的尸体,就是魏军刚刚打赢了胜仗,就用俘虏的血肉养出了这个血魔。”
小兵这才理解这里这尸山血海场面出现的原因,他却从没想过战场上还有这种残酷行径,一时又惊又怒,双拳紧握,说不出话来。同时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那些魏军会这么轻易放他上来,原来上面才是更加残暴险恶的人间炼狱。
那血魔却又袭来。
小老头和小兵分散逃跑,小老头大叫道:“血魔力大无穷,又刀枪不入,本来我有一招秘法可以打败他,却在刚刚正要释放时,被你撞散了积蓄的力量,现在我遭到反噬,暂时对付不了他,我们还是先撤退吧!”
小兵看到小老头向下山的方向跑去,也跟了上去,大喊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有没有见到月灵?”他一想到月灵也可能在这遍地的尸体里,就感到心脏紧缩,难以呼吸。
小老头喊道:“我推断出蜀军的伏兵就在这里,就过来寻找蜀军,却没想到到来时这里已经发生了一场大战,魏军已经将这座山占领!但是蜀军应该没有全军覆没,否则这边的尸体不会只有这么些!”
“那月灵呢?月灵在那里?”
“你先别着急!蜀军虽然战败,但我来时看见一个女子身影被押送下山,当时没有多想,但你现在你问月灵在哪,那个可能就是月灵了!”
太好了!月灵还没有死!小兵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只感到心头一松。
小老头又喊道:“你先别想着什么月灵了,现在我们两个处境危险,先保住自己性命才是当务之急!”
“你说的没错,我们先逃出去!”小兵大喊。
然后……去救月灵!他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两人终于跑在一起,下山的出口就在眼前,下一刻,他们就可以脱离这片尸山血海。
光芒在眼前绽放,突然间,他们愕然停住脚步。
山下,是密密麻麻的敌兵。旗帜漫天飘展,无数银盔反射着光芒。
前路,被阻断了!
“魏国的大军来了……我们,逃不掉了……”
小老头面色惨白,声音如同麻木般干涩。
后方传来暴虐的嘶吼,他们愣楞回头,却见浑身浴血的恶魔,又咆哮着向他们袭来。
前途和后路都被堵死,他们再无逃生的可能。
两人面面相觑,将近傍晚的阳光带着一丝血色,照在两人身上,没有半点暖意,却像一双来自炼狱的手,纠缠着,要将他们拖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