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和农夫就这么离开了，到最后小兵也没有听清楚布谷说了什么，于是他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去找到布谷，这份青涩的悸动，就只能从此深深地埋藏在心中，等待着某一天能够生根发芽，长成更加茁壮而美好的某种东西。
何况小兵还未能从刚才规则的“抹杀”中完全平复下来。几十条鲜活的生命，在他眼前如此轻易地被抹去，尤其起因还是他所说的一个善意的谎言，这让他格外地无法接受，更感到出奇的痛苦与悔恨。
还好有布谷在，那布谷鸟一样纯真美好的女子，用她的温柔与善良抚慰了小兵，让他伤痕累累的心稍微得到平复。
这战场之上，死亡与纷争是永远的主题，在苦苦挣扎之余，能有佳人怀抱相拥，真是莫大的馈赠与慰藉了。
很快小兵带着深藏心底的悔恨与对布谷的眷恋，继续上路了，毕竟他已一路走到了这里，再也不可能停下脚步。
他的前方，却还有一个如月一般明媚皎洁的女子正等着他相救，那也是他割舍不下的存在。
他答应要当月灵的亲兵统领，答应过为月灵而战，因此从来没有想到过放弃。而此时此刻当他再度上路时，脑中高悬的明月旁突然有只小小的布谷鸟在飞来飞去，那股割裂般的景象让他心烦意乱，他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却怎么也想不出个结果。
小兵是第一次上战场，却也是第一次踏入，人性中最纠结复杂的那个领域。
不管怎样，前方穿过那山缝，就是最后的主战场了，他只有打起精神，全心全意去迎接那最后的挣扎与冒险。
“月灵，等着我！”
小兵心中默念着，跟着小老头踏入山缝。
前方的山缝，先前被崩塌的山壁堵住，不过后来又被孙策打开，听孙策所言，他是用了“无双”！
小兵尚未亲眼见识过“无双”，只是在心中畅想着“无双”的强大，却从没想过，真到现场一看，那震撼人心的画面，却比他的想象更为夸张。
那是原本被石块堵塞的地方，此时却出现一个巨大的坑洞。从两壁到地下，都如同被烧融一样，留下深深的球面。整个球状的空间，仿佛另一个空荡荡的异域，突然穿透到这现世里，武将之威，已胜过任何鬼斧神工。
小兵看得叹为观止。
然后和小老头越过这坑洞，再往前走一会儿，已来到这山缝的出口前。
那是一条透着光芒的缝隙，外面可以看到一丝蓝天白云，象征着又一个广阔的天地。
小兵不由加快了脚步，迫不及待地想要感受一下外面的风景。
光芒越来越近，走出那缝隙，眼前豁然开朗。
小兵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悬崖之上，两边都是连绵的山脉，而被山脉围起来的正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平原。
无数的魏国军士正整齐地列队在平原之上，战甲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兵刃上散发的寒光则仿佛又将寒冷带到了这灼日之下。那些魏国军士分成了整齐的五个方阵，密密麻麻蔓延开来，带着凛冽的杀气，朝向前方的敌人。
而他们前方，也是平原尽头处，拱起一座小山丘，一支带着沉稳气势的队伍正驻守在那里，写着“蜀”字的大旗，在上空迎风飘展。
更远的地方，却是更加崇峻的山岭，封死了蜀军的退路。
一条小小的河流，从这边的山脉之上流下，平静地绕着那个小山丘，在两边阵营之间流淌，成为两方之间仅存的屏障。
这里，就是决战之地！
而大战，一触即发！
小兵呆呆地看着这一切，这气势磅礴的场面让他的心不由自主砰砰狂跳起来。一股热流从心底涌起，将他的血也烧得沸腾起来。
这就是战争，也许充满残酷，但在它被血腥填满之前，起码还是震撼人心的。
小老头也来到小兵身边，看着这战场，长吁了一口气，却露出似向往似畏惧的复杂神情。
他看了小兵一眼，失笑摇了摇头。他以前也是小兵这个模样，只是经历了太多战争，他早已经失去那种心情了。
这边小兵热血退去，却又想起月灵。他一想到月灵很可能就在下面魏军之中，正苦苦等待着他去救援，他就突然觉得有些迫不及待。
“月灵，我马上就来救你了！”
小兵喃喃念着，突然对小老头道：“那么，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
“告什么别？”小老头一愣。
小兵道：“我们只是顺路才走在一起，到了地方，自然该你去找你的蜀军，我去找我的月灵了。”
小老头反应过来，讪讪道：“你说这个啊……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不过说什么顺路才走在一起……
小老头心里莫名有些不爽，想了想道：“可是你准备上哪去找月灵？”
“就是下面啊！”小兵随手指了指下面旌旗飘展的魏军。
小老头一惊道：“傻小子，你不要命了？下面可是敌人的大军啊，你要去送死吗？”
小兵拍了拍身上的魏军衣服道：“怕什么，我现在还穿着伪装呢！”
“这算什么伪装？你刚才自己都说了有一大堆破绽了！我看你是真不要命了！”
小兵想了想道：“不然还能怎么办？月灵就在下面，我总不能不去救她！”
小老头眼珠子一转道：“你不如和我一起先去找蜀军，再请蜀军来救月灵？”
小兵摇头道：“那样就来不及了！这一路已经耽搁不少时间了，我怕再拖下去，月灵会受更多苦！”
“她身份尊贵，魏军怎会让她受苦？反正都耽搁了这么久了，再耽搁一阵又能怎么样？”
小兵还是摇头道：“找蜀军来帮忙，你一个人就可以了，我还是要去到月灵身边！”
小老头气道：“我凭什么要帮你找蜀军帮忙？你一个人去找月灵，又能做到什么事？就算找到了她，也不过和她一起送死罢了！”
“你不帮我就不帮我！我一路走过来，就是为了这一刻，就算办不到什么事，我也要去找到月灵！”小兵也生气了。
“就算死在魏军之中也无所谓吗？！”小老头怒道。
“无所谓！”
小兵倔脾气起来，干脆不再理会小老头，扭头就向山下走去。
小老头在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是僵在原地，犹豫了半晌，他终于忍不住对小兵大喊道：“行了，你别去送死了！”
小兵哪管小老头说什么，只顾自己走自己的。
“我说了，你别去送死了——”
小老头却又大喊道：
“因为……月灵根本就不在这下面！”
小兵脚步猛地停住。
半晌，他缓缓回头，涩声问道：“你说……什么？”
小老头面露苦涩，有些难以启齿道：“我骗了你……月灵……根本就不在这决战之地……”
他惭愧地低下头，不敢与小兵对视。
小兵却愣在原地，半天才道：“你说……月灵不在这里？”
小老头默默点了点头。
“为什么？！”小兵叫了起来，“不是你说魏军抓住了月灵，会将她送到这决战之地，用来威胁蜀军？！”
小老头苦笑道：“那是我骗你的……你只要熟知了武将的性情，就会明白，战场之上，他们根本不会受到感情左右，所以这种拿月灵威胁蜀军的举动是行不通的！更何况一场战役胜了，对方的武将都可俘获好几个，谁会因小失大呢！”
“那魏军抓月灵干嘛？”
小老头道：“月灵毕竟是黄月英认下的妹妹，还是有一定的地位，魏军应该是要等战役结束后再拿她与蜀国作交易吧。”
“所以……魏军根本不会把月灵送到前线，反而会将她藏到后方？”小兵语气异样地问道。
“就是这样……”
小老头羞愧得不敢抬起头来。
“所以你这一路都在骗我？”
小老头点头。
小兵终于动怒，猛地大喊起来：“所以这一路经历了这么多冒险，好不容易来到了这里，却是你一直在骗我？！”
小老头头低得不能再低了，沉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小兵看着小老头的样子，却是更怒，“对不起有什么用？一路上牺牲了那么多兄弟，纯阳、统领都死掉了，结果一点意义都没有！”
“不，不是一点意义也没有……”小老头看着地面，急忙地摇头。
小兵却继续大叫道：“我们这么辛苦地来到这里，一路上九死一生，甚至还遇到了两个武将，结果却只是徒劳一场！”
“并不是徒劳……”小老头又小声说道。
“我这么努力，这么拼命，一直咬着牙坚持到了现在，结果，还不是什么用没有！”小兵大吼了出来。
“不是的……”小老头道。
“什么嘛……我还以为，自己好不容易做到什么了不起的事，结果到头来，还不过只是一个一文不值的士兵……”小兵又露出了苦涩的表情，声音放轻，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活力。
“我说了……”
小老头的声音却沉重了起来，仿佛其中压抑了什么东西，然后一下子爆发出来——
“……不是的——”
他猛地抬起头瞪向小兵，眼中竟也燃起了火焰，那是绝对不像会出现在这个年老体衰的老者身上的炽烈眼神。
“我们的牺牲，我们的努力，我们的坚持，绝对不是没用的！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把你骗来这决战之地吗？那是因为，蜀军的奇袭计划已经被魏军知晓，我想将这个重要的情报传递回来！只要能成功传递情报，这个战场上会少死多少人，你知道吗？成千上万的士兵，会因为我们的这个举动而留得性命！我们，能拯救很多很多的人！”
小老头身上竟出现了一股悲悯壮烈的气息，让他看起来仿佛都不像他了。
“很好，很伟大！”小兵点点头，然后怒道，“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要救成千上万的人，你自己去救就好了，为什么还要骗我和你一起？那些小兵的死活，我根本就不关心！我关心的，只有月灵啊！”
“真的吗？”小老头看着小兵的眼睛，突然问道。
小兵猛然露出了犹豫的神色，然后又一咬牙，坚定地说道：“真的！”
小老头苦笑地摇摇头：“我也知道不应该将你拖进来，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啊！我已经老了……如果是以前，我一定能一个人去做这件事，可是现在，让我一个人去，我实在没把握……我虽然一直叫你‘傻小子’，但是我心里面其实清楚，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士兵，你的身上总能发生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如果带你和我一起，我也许还能做到点什么……我的心里，是这么想的……把你拖进来，抱歉了……”
小兵咬着牙看着小老头，拳头握得紧紧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了，才艰难地问道：“……那月灵怎么办？”
“什么？”小老头问道。
“我说月灵怎么办？”小兵吼道，“你把我骗来了这里，我们能救很多人，那么，谁去救月灵？”
小老头身体一颤，小兵的话语如同一把尖刀刺入他的心里。他又一次低下了头，沉默不语，无言以对。
小兵不再言语，冷冷地看了小老头一眼，突地转身就走。
“你要去哪？”小老头在身后问道。
“去救月灵！”
小兵冷冷地丢下了这句话，再次进入了那道山缝。
月灵，等着我，我一定会去救你的！
他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小老头在后面看着小兵冰冷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将视线投向下方的决战之地，整个人突然一下子又苍老了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