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身后的喧闹与纷扰已经逐渐消失，虽然河水依然湍急，两岸更是地势险峻，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上岸，但在夜色的围绕下，木筏上的气氛，还是变得平静而祥和起来。
他们就仿佛处在另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在这战场之上的河流间随波逐流着。
“我们终于逃出来了！”
小兵轻轻叹息道。这一整天的惊险生活，却只有此刻，能让他感受到宁静。
小老头也叹道：“过了这条河，我们就接近主战场了……真是不容易啊！”
旁边统领拿着长木板沉默地控制着木筏，却突然间身体一颤。
“你怎么了？”小老头急忙问道。
“没……没什么……”
统领摇了摇头，小兵却发现他紧紧地咬起了牙，似是在强忍痛苦。
统领继续说道：“应该是刚才的三下‘杀’用力过猛，现在发作出来了，没事，过一会儿就……”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身体晃一晃，竟是向后倒去，手中木板也滑落到水中，瞬间被水流冲得不见。
小兵早看出不对，这时冲上去，一把接住统领，焦急问道：“兄弟，你没事吧？”
“没……没事，只是有些脱力了。”
统领深吐了一口气，脸色已经是好上许多。
“那就好！”小兵稍稍感到安心。
“好什么好，糟糕了！”小老头却突然又大叫了起来。
“怎么了？”
小兵回头望去，却见他们的正后方，一支木筏正好被浪打起来，飞在他们头顶，挡住天空微弱的光，化作一道黑影向他们狠狠砸了过来。
“快挡下来！”小兵喊道。
这一道木筏来得迅猛无比，若是挡不下来，他们三人都要落入这激流当中了。
“好！”小老头大叫一声，扎下马步，蓄势待发。
统领却突然又从木筏上挣扎着坐了起来，脸色再一白，大吼一声冲天而起，一拳从腰侧旋转着向上击出。紫芒激荡间，仿佛一只怒龙咆哮，直噬向那从天而降的木筏。
“哎，你逞什么强？”
小老头猛叫起来，话还未说完，统领拳上光芒已经黯淡起来，龙忽地化成蛇，被木筏一撞即散。
统领却还是咬紧牙关，硬是一拳撞在飞来的木筏上，将木筏打成漫天圆木，飞散出去。
他再落回他们所在的木筏之上，脸上血色一涌，已更显苍白。
“你这是何苦来哉？”小老头叹道。
统领紧咬牙关，炽烈的眼神看向两人，缓缓道：“我既答应了要帮你们偷走木筏，送你们离开，就要把事情做到最好，绝不能容忍一点出错的可能！”
小老头摇头道：“这样你活着多累啊！”
统领道：“但是我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他目光投向远方，“所以才想去外面看看啊……我确实已经厌倦这样的生活了……”
小兵道：“想去就去，你有手有脚的，这世上又有谁能拦得住你？”
统领蓦地哈哈大笑起来，冲着黑暗天际神往道：“对啊，我有手有脚的，又有谁拦得住我？”
却突然听见小老头大叫道：“不好了，又有更多木筏冲过来了！”
这一处河道却是比较狭窄，两边都是陡峭岩壁，随着他们一起冲下的木筏在河水间互相碰撞着，又被激流冲得一起向他们激射而来。
三人都是色变，小老头和统领各显神通击飞木筏，小兵则抱起一根圆木，抵向两边岩壁，用来控制他们所在的木筏进行闪避。
一时间，木筏散开的圆木满天飞射，三人乘坐的木筏却在其中苦苦支撑。
小老头浑身白芒激荡，挡住了最多木筏，却还是有一些鞭长莫及处。统领拳上散着微弱的紫芒，拼命挡下小老头漏过的木筏，却是拼得脸色越来越苍白，身形也是越来越延滞。
这种时候，还不会将力的小兵就几乎是一点用都没有了，他虽然控制着三人身下木筏的方向，但看着旁边气势汹汹不断飞过的圆木，只觉得心惊胆战，根本提不起上去阻挡的念头。当然，他若是上去阻挡，恐怕第一下就被打飞了。
好不容易冲过这一段狭窄河道的尽头，眼前猛然开阔起来，他们身下的木筏却突然“啪”的一声，断开两条系圆木的粗绳。
祸不单行，他们这木筏却是承受了小老头和统领两人不断对抗冲击的力量，这时候已是强弩之末，濒临崩坏了。
小老头大喊：“我们快换个木筏！”
但放眼望去，周围的木筏都在刚刚让他们打散，这时候又哪找得到完整的木筏。
三人都是一筹莫展间，只听“啪嗒”声连响，又有几条粗绳断开，有一支圆木已被激流冲离了木筏。
这处离岸边却是还有些距离，水流又急，若是落入水中，绝对是凶多吉少。
小老头苦笑道：“我们完蛋了！”
统领却蹙眉道：“还未到绝境，说什么完蛋了？”
小老头叹道：“你看现在的形势，木筏马上就要崩坏，我们无处可逃，这还不是绝境吗？哎，这次上战场总觉得处处不顺，也许我也该找个机会离开这战场了。”
小兵叫道：“你不是传说吗？为什么还要在这时说一些丧气话？”
小老头道：“那你说我们还有什么办法？”
小兵看了看脚下即将崩散的圆木，咬咬牙道：“既然这木筏要散开，我去把它连起来不就好了！”
他猛地趴下来，竟用双手将木筏的两边扒住，竟是要用自己的力量继续固定住木筏。
本就岌岌可危的木筏，却在小兵这一用力下，彻底崩散开来！
“傻小子，瞧你干了什么好事！”
脚下木筏化作一根根圆木，三人慌忙各自抱住一根圆木，大半截身子已被卷入激流之中。
“我哪知道这木筏这么脆弱……”小兵嘴上辩解着，心里却是懊恼无比，自己还是太弱了，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统领苦笑道：“你想的办法倒是好办法，若是早告诉我，我也许能固定住木筏。”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小老头叹道，“还好我们还能抱着这木筏，希望前方有平缓的地方，可以让我们上岸吧！”
三人再说不出话来，只能在这激流中随波逐流，咬牙苦苦支撑。
却有圆木时不时撞来，这时候小老头和统领倒能应付得来，小兵却根本束手无策，只能靠小老头和统领谁正好离得近，就帮他解围。
如此几番惊险之后，他们却也渐渐适应了这形势，只等着哪一处水流稍微平缓，就可以如小老头所说的那样找机会上岸。
前方眼看着离岸很近，却突然出现一个急弯，三人都不敢松手，被水流席卷着冲过急弯。
小老头大喊：“过了这个弯，水流就该减弱了，我们找机会上岸！”
小兵大声答应。
前方突然豁然开朗，却是一个湍急的瀑布，正以激荡坠落之势，冲入茫茫虚空。
无数的河水飞涌而下，在黑夜之中也形成激荡的水花。有冲在前面的木筏从瀑布上落下去，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了踪影，那虚空，仿佛深不见底。
“这下真的全完了！”小老头大喊起来。
这次小兵也无法反驳小老头了。最近的岸还有一些距离，谁能想到这里竟能出现一道瀑布呢？仿佛上天和他们开了一个玩笑，将所有的生路，都在此刻断绝了。
统领却在此时闷声喊道：“抓住我！”
小兵向统领看去，却见统领正好在旁边，一只手向他伸来。
小兵一时不知统领是何意，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住了统领的手。
“我送你过去！”
统领脸上猛地涌起一股潮红，手上突然有强烈的紫芒溢出，单手将小兵向岸上一抛。
小兵只觉得一股怪力传来，身体就如腾云驾雾般，向岸上飞去。
“那你怎么办？”小兵大喊道。
“我说了，要送你们离开！”
统领闷声吼着，又抓住另一边的小老头也丢了过来。
小老头没有防备被抓起，却是身材瘦小，被更轻易地丢过来，在空中大喊道：“糟糕，他自己过不来了！”
统领哈哈大笑：“我过不来又何妨？我早已死过一次了！却能活过来又遇见你们，已经是死而无憾了！”
“才不是死而无憾！”小兵已落到这边的岸上，却爬起来对河中大喊道，“你不是要去看外面的世界吗？还没看到，你怎么能甘心呢？”
“哈哈哈，外面的世界——我这不正要去看嘛！”
统领狂笑着，被激流席卷着，冲入瀑布之下，那个未知的世界。
“不——”
小兵狂叫着。
眼前的人却转瞬已消失在黑暗之中。
圆木汹涌地滚过，“簌簌”接连冲下瀑布。
不一会儿，这边只剩“哗哗”的水声，平静得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
小兵愣愣地看着统领消失的地方，慢慢痛苦地蜷缩身子，跪倒在地上，心中满是疑惑，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这残酷的战场，就真的没有希望存在吗？为什么像统领那样的英雄人物，也只能在玩笑般的悲剧之中，徒劳地葬送自己的梦想？
生命在这里仿佛根本不值一提，随时都能逝去，又随时都能被践踏。
生的荣光，仿佛只能被死亡所淹没，陷入到无边的黑暗里，看不到一丝光明。
泪水突然如决堤般地落下，又再次淋湿了本就经历过暴雨摧残的大地。
小兵只感觉心如绞痛，又被灰暗所填满，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生机与活力。
“没有为什么……士兵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啊……”
小老头站在小兵身边，回答着小兵。
他目光黯淡地看向瀑布下的黑暗，浑身佝偻着，那颓然的姿态，让人突然真切地感受到，原来这个小老头，真的已经这么老了啊！
“不过……我们终究是过来了……”
小老头又轻轻道。
他们终究是成功来到了河对岸，统领也终究是兑现了他的话。
但这时候这又算得上什么好消息呢？
小兵终究没有回应小老头，于是连小老头自己也沉默下去了。
后半夜的时间，两人就一直待在这河边，沉默不语，却又不肯离开，仿佛，在祭奠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