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情况下，一个人如果突然性格大变，与他熟悉的人只会怀疑他经历了什么变故，而不是怀疑他身份的真实性，这是一个正常人的逻辑。
只有不熟悉的人才会问，你真的是我认识的某某某吗？
一方面是确实担心自己认错人了，一方面则是表达自己的惊讶之情。
沐阳虽然知道卡洛斯是后者，但是因为他确实已经换了一个人了，所以难免在内心中还是有一些被戳穿底细的心虚。
不过对于这样的场景，他内心中已经构想很久了，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连西格莉德都反复叮嘱过。所以，虽然卡洛斯如此突兀的问了一句，但是荀戓与女骑士都没有流露出一丝异状。
荀戓只是很淡然地笑着回答道，“怎么，我现在的样子让人认不出来吗？”
“当然，如果不是有西格莉德女士一直陪在您身边，我只会以为您是一个与殿下极为相像的人，实在很难相信一个人可以在短时间内变化这么大。”
“这也是没有办法是事情，环境逼着人不得不做出改变。”
“确实如此，我见过原本淳朴的农夫被逼迫成为杀人不眨眼的屠夫，也见过高高在上的贵族被逼迫成为不知廉耻的无耻小人，就连我，原本一个在帝都之中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不也是被幻境逼迫到现在的地步嘛。”卡洛斯认可地点了点头，
“现实是最好的老师。”
说这些话的时候，荀戓发现卡洛斯的样子似乎发生了变化，身子不再伛偻，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中气十足，似乎已经放弃了原本的伪装，在他面前表现出来了自己真实样子。
真是代表他已经认可自己了？这么容易的吗？荀戓心头有些疑惑。
“是有些不解吗？”卡洛斯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问道。
荀戓也没有隐瞒，坦然地点了点头。
“果然，殿下的观察力是在可怕，总是能够从一些小细节中推断出许多信息，就好像你在会客厅中，只是看到那些仆人们摆放在我面前的吃食，就能够判断我在隐藏着自己的状态。我原本以为这时被时光不断打磨的老人才能拥有的技能。”
“可能只是因为原本的我说的少看得多，经常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去观察别人，抛去其中的利益心思，往往能够直指事物的本质。”荀戓笑着谦虚道。
其实并不是，他心中自己吐槽道。
一方面自然是环境中锻炼出来的，他原本长期打交道的那些老头老太太，一个个都是在红尘修罗场里打滚一辈子的，不多观察多小心一点，工作就没有办法做。
另一方面，自然就是自学成才，他自己学习了许多心理学的知识，这些只是不一定绝对有用，但是确实能够帮助自己排除掉许多干扰，离真实的人心更为接近。
“旁观者。”卡洛斯嘴里重复着这个词，似乎是在心中反复咀嚼品味一般，许久才点头称赞道，“确实，只有将自己视作旁观者，抛去利益之心，才能够做到理智客观，所以说真的是活到老学到老，从你们年轻人身上总能够学到新鲜的东西。”
“那也是因为您虚若怀谷。”
“既然殿下如此诚恳，那么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索性大家都爽快点，有什么话摆到明面上来说。”他双手在桌面上一撑，书桌发出了一声不堪压力的“吱呀”的声音，他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踱步走到窗外，背对着荀戓二人，眼睛看着窗外花园中的喷泉。
荀戓在心中撇了撇嘴，这是大佬专用讲话姿势啊，一般都是站在高处的阳台上或者落地窗前，以俯视的角度看着下面，高度越高越好，就是要体现出大佬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霸气与寂寥。
总觉得这些大佬之间私下流传着什么《大佬装逼操作手册》之类的专业性书籍，要不怎么能够做到如此的统一又熟练。
卡洛斯自然不知道荀戓的轻浮心思，只是双手撑着窗柩，声音低沉地道，
“其实殿下今日能够亲自到我府上来，这个态度就已经值得我投一点注，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殿下会表现地如此出色，而我自然也会追加更多的筹码。”
“也就是说，即使我今天没能见到您，您也会帮我一把？”
“那是当然。”卡洛斯转过身，身子靠在窗沿上，“在会客厅中殿下说的那一番话，虽然有许多夸大之词，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把我现在的境地说的很清楚。”
“之前殿下因为长期在修道院中修行，回到宫中之后对于政事并不是很感兴趣，所以很多事情您可能并不是很了解。您之前反复提到三大家族，您也许不太清楚，帝国建立之后，皇室与三大家族的战争从未停止过，历任皇帝都致力于削弱三大家族的力量，将权力集中到王座之下。”
荀戓顿时默然，西格莉德毕竟只是一个局外人，对于帝国政坛中的八卦，其实大多是道听途说，只不过因为身处政坛核心的皇宫之中，所以得到的消息比外人更多更真实一些，否则她不一定比那些市井小民知道的更多。
可是，局外人就是局外人，对于这些隐秘的消息她自然就不是很清楚，没有她告诉荀戓，荀戓便也就不了解了。
不过，荀戓只不过将卡洛斯的话在心中过了一遍，便大致能够猜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
说到底，还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那一套。
荀戓之前所说的天启四骑士，便是帝国开国君主多明尼克大帝亲封的，是公认对帝国建国贡献最大的人，相当于东汉的云台二十八将，唐代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是对见过功臣的一个官方排位。
白马骑士奥古斯都是皇室迦南家族的先祖，红马骑士维克多是条顿家族的先祖，黑马骑士布莱克是亚尔弗列得家族的祖先，最后一位绿马骑士戴斯是尤利乌斯家族的祖先。
帝国初立，向来的传统就是杀功臣，迦南家族定然不会允许三大家族尾大不掉，而会会极力打压消除他们的实力与影响力。但是帝国可没有古华夏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纲常伦理，三大家族定然会联合起来极力反抗。
虽然依靠团结在一起抵抗住了皇室的压力，但是皇室依靠自身的地位是永远处于不败之地的，三大家族只能被动抵抗，迟早有一天会被被抓住破绽，恐怕亚尔弗列得家族远离帝都就是这样的原因。
现在的亚尔弗列得家族已经被排除在帝国三大家族的行列，被康德拉家族取而代之。
而卡洛斯接下来的话，恰恰印证了荀戓的猜想。
“所以真的就像你说的那样，我身处这个位置，就已经没有太多的选择了。就好像，现在我们能够如此坦诚的交谈这些东西，甚至还能够为了一个目标一起合作，但是如果有一天你坐上了往左，你一定也会像现在你的父亲所做的那样，全心全意地打压三大家族。”
“我不否认我可能这么做的，因为很多时候人们做事往往是屁股决定脑袋，即使你不愿意做，也会有种种外力推着你去做，但是这也不代表我们现在的合作就是虚情假意，至少在目标达成之前，我们可能会比其他人更加团结。”荀戓冷静道。
“哈哈哈，屁股决定脑袋，你这个说法真的是形象又深刻，殿下这么多年隐藏着自己真的是太可惜了，如果您早一点展露自己，说不定您现在根本不需要来找我。”卡洛斯拍掌大笑道。
“不需要来找您的情况又很多种，也有可能是我根本没有来找您的能力，毕竟死人什么也做不了。”
荀戓感觉自己现在就想一只求偶的孔雀一般，不断在自己的心仪目标面前开屏来展现自己，以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与赞赏。
他必须在卡洛斯面前不断展现出自己的智慧、勇气、眼光、涵养、判断力和更多，甚至有些时候不得不以一种抖机灵的方式说话，其实他是很讨厌这样的行为的。但是没有办法，现在他有求于人，而且自身的发麻是在太少，只能够用这种方法不断加大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以求换取对方更多的支持。
他在会客厅中就观察到了，卡洛斯在家中的权威过盛，所有人都对他心存畏惧，即使是最受宠的长孙艾伦，实际上面对自己的这位祖父也是战战兢兢的样子。所以他刻意使自己与卡洛斯相处的时候，尊敬中带着活泼没事的自己在不卑不亢的同时又显得幽默有趣。
事实证明荀戓的态度确实很有效，在他们对话的过程中，卡洛斯的虽然面上没有太多的表示，但是从他说话的腔调中还是能够感觉到这位元老大人的观感是颇为愉悦的。
就像现在，他甚至直接走过书桌，来到荀戓的身边，一边拍着他的肩膀，一边大声道，
“殿下，您实在是太让我惊喜了，太让我惊喜了。我向您保证，您今天必定将不虚此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