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孩不哭。当梅洛斯跑到南城的街道尽头时,夜幕已经将至,是第二支蜡烛点亮的时间。她的名字叫做白鸟·莱恩特,在遇到老冯文时,他是这么跟她说的。
“她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老冯文心生怜悯的看着她,梅洛斯提醒自己,她也许是一个来自任何地方的间谍。
梅洛斯从马背上下来,她只是看了眼这个脏兮的女孩后转向了老冯文。“你是从哪儿找到她的?”
“在艾尔森的路上,殿下,她一个人独自在小巷里哭泣,身上有多处的鞭伤。”老冯文是个心肠软的老人,他就像是马索尼那软弱的狮子一样,心发善意。
够了,老冯文,她心中咒骂,诸神不会因此而怜悯你,停下你的善良。至少她认为诸神的耳朵从来都不灵敏,否则为什么听不见众人的祈祷呢?
梅洛斯再次看向了这个女孩,她的眼睛就像是猫头鹰一样的碧绿,脏乱的头发里夹杂些血渍。她看得出,也感受得到这个不哭不闹不说一句话的女孩曾经受到过怎样的虐待。早就听闻不止是蔷薇城里,都有大人们虐待侍从们的爱好,原来都是真的。
当这个不哭不闹的女孩转溜着自己那带有恐惧的眼珠时,梅洛斯抚摸她的脸颊,试图给予她安慰。
“没关系的,告诉我你来自哪儿。”她用柔和的声音问,“我可以给予你帮助。”
女孩没有说话。
老冯文耸耸肩,他挠了挠脑袋,“就是这样,殿下,我怀疑她是个哑巴。但她还是会说话的,但只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把她带回去吧,哦对了,找到艾尔森的影子了吗?”
“我在寻找。”对于这件事情,老冯文感到遗憾。
感受着无人的街道,她深呼气,感受着冰霜。若是艾尔森在这严峻的冬天死去的话,她只会感觉到十分的揪心。
就当梅洛斯准备驱马返回时,她听见了自己身后的动静,那是一个麻袋,里面就像是有蛇在乱蹦。
麻袋从巷子里蹦了出来,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挣扎。诸神保佑,她又想到了影子怪物,可转眼又回忆到影怪可不会被麻袋所束缚。老冯文抽出了剑,他小心翼翼的向前。
“殿下,往后退。”他握剑向前,缓缓移动。
“里面是什么?”
梅洛斯努力的借助月光来看清楚麻袋里的东西,火光从后面蔓延而来,她转过头,只看见提着灯笼的两名蔷薇城卫士走来。他们想必是闻讯了动静而来,当看到梅洛斯的那一张脸后小跑前进。
“你,还有你。”梅洛斯指着他们,“将灯笼留下。”
“是,大人。”
就当卫士们想要离开时,梅洛斯将他们叫住,“你们帮助老冯文看看那个麻袋里是什么。”
一个颇有经验的老兵瞥了一眼后回答,“那一定是鸡。”
“我觉得是鸭,或者是蛇。”第二个新兵摇头晃脑,“总不能是人。”
当老冯文用剑挑断麻袋的绳子后,一个就像是海藻的长发脑袋裸露了出来,他满脸是鲜血,那是一个看不清脸的人,他吐着鲜血,用着熟悉的话语说出让梅洛斯怔住的话语。
“真神保佑……诸神保佑……玫瑰……那是她的玫瑰……”
玫瑰……
片刻之间,老冯文从梅洛斯的眼神中瞥见了怒火。该死,眼前这个人莫非就是艾尔森?连作为老朋友的他都认不出来了,究竟是谁这么放肆敢去将一个活生生的人装进麻袋里呢?
“艾尔森爷爷……”她用着轻轻地语气说道,“是你吗?”
她不敢相信,知道老人手中篡紧的银色徽章因为松开手而掉落在地上,那是玫瑰的图案,因为血迹而显得更为逼真。
这是她年幼时给予艾尔森爷爷的生日礼物,梅洛斯已经疲倦了,而此时她只想要好好的睡一觉,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能自暴自弃,于是深呼一口气,看向了两名卫兵。
“将他抬到我的庄园。”
新兵有些犹豫,他窜摸着自己的剑。“大人,他实在是太脏了——”
“我让你抬你就给我抬!”梅洛斯大吼,谢天谢地,她终于发泄了起来,所有人都可以从她眼神中看见怨念。
小女孩果断的后退,她躲在老冯文身后满眼的恐惧。
她揪住新兵的衣领,指向了麻袋里那块要成为尸体的老人。“他快要死了!没看见他流血了吗!他的脑袋!如果你不想让你的袍子沾染到血迹,我非常乐意让你脱下你的袍子!”
新兵被吓得满脸惨白,好在老兵有着丰厚的经验,他毫不犹豫的抬起了恶臭的老人,同时让新兵过来搭把手。“抱歉大人,我的徒弟年幼无知,狂妄自大,还请恕罪。”
“我真希望你们都被吸血鬼给吃掉!”梅洛斯气喘吁吁,起身上马前感觉到不妥,她转向了老冯文。
“将你的衣服脱下。”
老冯文离开照做,他将自己的衣服盖在了艾尔森的身上。他比任何人都要知道,待会当梅洛斯平静下来去面对伤痕累累的艾尔森时,会发出更大的怒火。
事实与他所想得一样。
当梅洛斯让不情愿的骑士们为他擦拭身子换好衣服后,他就一直躺在第四阁楼的房间里,那里格外的安静,最适合养伤。
烛台被端到了门外,贝尔莉坐在外面的椅子上观望月亮,她的心情与梅洛斯仿佛牵了线,一样的痛苦,一样的悲哀。
就在两个蜡烛点燃的时间之前,充当学士的紫巫女告诉她,艾尔森活不了多久了,因为疾病缠身以及身体内的重伤,若是诸神慈悲的话他还能够撑住一个月。
诸神慈悲……如果诸神慈悲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瑟雅端来了咖啡走来,懂得洞察人心的她知道今天晚上两位大人可能彻夜难眠。贝尔莉会替梅洛斯难过,而梅洛斯则跪坐在床边,看着那慈祥而又疲倦的脸庞,她保持一张平静的脸。
贝尔莉满怀忐忑的将咖啡从到桌旁,是的,她看得出梅洛斯非常重视这个从小陪到大的艾尔森,视他为亲人。而对于王女而言,艾尔森确实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睡觉吧,梅洛斯。”贝尔莉试图安抚她,“这儿有其他的学士照料,我已经找来了很多的人……”
“你敢肯定其他的人不会对他下毒手吗?”
贝尔莉一愣,她干巴巴的望着变得有些陌生的梅洛斯,“不……”
“请你冷静一点。”
“我认为我格外的冷静,贝尔莉,这让我想到了两年前,我和两年前那个晚上一样的冷静。”梅洛斯的声音平静得诡异,空洞得就像是缺乏了灵魂。
“会是谁这么狠心对待一个疯了的老人?他的头脑有深深伤口,胸膛有刀伤,背后有鞭打的痕迹,如果不是我来了……如果不是……”
梅洛斯浑身颤抖,贝尔莉误以为她快了疯了以至于露出笑容,实际上并没有。“我该感谢自己能够早点遇到艾尔森爷爷,如果诸神够慈悲的话,就应该让我更早的遇到,或者让他免于受难。看样子旧神和自然之神都是一样的,都是聋子,听不见世间人们的祈祷。”
随后她看向了艾尔森,实际上,她从始至终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她想要哭泣,可难过之情就像诅咒席卷内心,她空有难过,却哭不出来。
“艾尔森爷爷,”她看着那张没有生机的脸,上面还有刀痕。“请原谅我,让我现在才能够看到你,我很害怕,可不能够让人知道我在害怕什么。”
她顿了顿,感受到贝尔莉的目光后轻声说,“我很想哭,这样就显得我什么也不在乎了。诸神在上,会是什么样的畜生才会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我发誓,我会找出伤害你的人,将他宰掉!”
紧接着,她抚摸着那皱老的右手,“你已经没有多久可以活了,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够醒来看我一样,即便你疯了……”
最后,她终于站了起来。贝尔莉看不出她的目光里是否有情绪,那到底是隐藏的哀伤还是什么,忽然间,她又变成了她所认识的那个梅洛斯,变得富有生机。
她朝着她微笑,“我们走吧,贝尔莉,我猜测你饿了。”
“我要点蜂蜜以及葡萄酒。”她吩咐仆人,“顺便通知那一些学士们,染他们全身心的照料艾尔森,如果出了差错,或者让我看见了他发生了恶化,我会毫不犹豫的要他们的脑袋。”
梅洛斯仿佛变得有些霸道,不仅是贝尔莉这样认为,她自己本人也这么觉得。对于贝尔莉的关心,她好心的接受,同时也羞愧自己在她面前露出的失态。这件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遍,她也希望不会有第二次。
仆人有些迟疑,“大人,蜂蜜咱们没有了。”
“那就奶酪。”贝尔莉抢先梅洛斯开口说道,“奶酪就好,最好是掺了甜酒的,我们的艾露大人需要休息,而美酒有这样的功效。”
“我要了葡萄酒……”
“可是甜酒更好不是吗?就这样定了。”贝尔莉不给她任何的机会,仆人随后告退。
梅洛斯看着她很久,最后叹了一口气。
等食物送到时,老冯文也赶到,随行的还有瑟雅,但并没有那个女孩的身影。
“那个女孩呢?白鸟·莱恩特。”梅洛斯问。
“殿下你记性真好,不过她很害羞。”老冯文坐在椅子上,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所以不敢接受你的好意,不过我想她应该知道一些事情,比如是谁虐待了那个无助的老人,她的背后有和艾尔森一样的伤痕。”
“对。”梅洛斯嘟囔,“我一定要亲自去问。”
“但一定不是现在。”贝尔莉显然担忧的看着她,“你需要休息,梅洛斯。”
“不——”
“听我的,梅洛斯。”贝尔莉用硬气的语气命令她,“我的侍从,艾露!”
梅洛斯看着她,苦涩的微笑。“好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