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荞朝周怜云招了招手,“你去饭堂弄点柴火来,我们把这些水给煮煮,晚上洗个澡。我去借两套干净的衣裳。”
周怜云点了点头,又朝外头走去。
莫荞将自己的袖子放下来行,将自己额前被打湿的发捋到后头,忍耐着身上黏黏巴巴的不适感,朝另一处院落走去。
穿过竹林往南边走六十来步,有一处池水,上头架着木桥,走过木桥,便看到那一处院落,隔着几里都能闻到药味。
她鬼鬼祟祟地走了进去,陆闻枫坐在院中一把木椅上,身边站着几个穿青岚派校服的小弟子,似乎是受伤了,正在上药。
有人率先发现了她,规规矩矩地叫了声小师叔,惊动了另外几人,纷纷转头来看她。其中正在上药的弟子尤其眼熟,她却记不起对方的名字。
陆闻枫为面前的弟子上了层药膏,收起罐子看她,“你怎么来了?”
莫荞吐吐舌头,“我想问师兄借几套校服给我带回来的孩儿穿,那孩子以前是个乞儿,我在金罗也没什么银两给他置办衣裳,今日又不小心淋了雨,我怕他受寒。”
陆闻枫了然,对一侧的弟子道:“去给你小师叔拿几件没人穿过的校服。”
“是。”
她感激地朝陆闻枫笑了笑,“谢谢师兄。”
陆闻枫摇了摇头,看到她身上湿答答的黄衣,以及那被雨浸湿的黑发。
他皱眉道:“你自己也淋了雨,就不怕受寒?”
莫荞支支吾吾:“这个…我身体好嘛,不怕。”
“从小谁给你看病到大的?还想糊弄我?”他站起身,弹了弹她额头,“我去给你拿几味药,回去用我上次给你的炉子煮上,晚饭前喝下,听到没?”
莫荞捂着额头赶忙点头,“我听师兄的!”
陆闻枫失笑,“在这等我。”
他转身向里头的药房走去,莫荞则在外头挑了个位置坐下,歇一歇忙了一天酸痛的腿。
那边被陆闻枫换上膏药的眼熟弟子一直看着她,问道:“小师叔带回来了个孩子?”
莫荞迟疑着点点头,问:“怎么了?”
那弟子摇了摇头,又不肯说话了。
莫荞上下打量他,在看到那柄熟悉的剑后,才认出这人的身份——是她刚来这个世界时便和她打了一架的郑若松。
她对他没什么印象,书中也没对他有过多的赘述,只说他一心爱慕自己的同门师叔莫…等等,那个同门师叔不就是她自己吗?!
突然想起这茬,她一下就不能直视这位比她还大一岁的小师侄了。只希望陆闻枫赶紧抓完药,她好快些溜之大吉。
谁料郑若松又开口,“我听金师叔那日说,小师叔在金罗受伤了?”
莫荞点头,“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郑若松:“小师叔千万要注意身子才是。”
莫荞:“多谢关心,我会的。”
她不愧是冷场王,一句一句把话头堵得死死的。
郑若松顿了顿,又把话题扯到了周怜云,“小师叔打算收那孩子为弟子吗?”
莫荞感觉他一直在试探自己,这种感觉并不十分好受,她又不能发作,只能这样一问一答地聊。
她淡声道:“若他想,我自然会收。他若不想,我也不强求。”
郑若松还想开口问些什么,莫荞却站起身,拍了拍衣裳,“我去看看陆师兄,那孩子还在等我回去,先不聊了,郑师侄。”
语罢,她便往药房走,不在意身后人的反应。郑若松想留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看她走远。
他眼睛里是近乎疯狂的迷恋,缠绕着毒药般的渴求。而这种眼神一般只会出现在两种人身上,一是饿了许久的捕猎者,二是爱而不得的疯子。
这种人对待自己看上的猎物或者爱上的人,若是得到,便会一辈子锁在身边;若是得不到,则会想尽千方百计得到,至死方休。
总而言之,这种人很危险,择偶需谨慎。
天色已晚,落日余晖,一轮月隐云中,露出了半个角。
莫荞早已拿了药和校服回来,周怜云也在她离开时将洗澡水煮好。二人先后洗了个畅快的热水澡,此时正穿着干爽舒适的衣服,呆在屋内煎药。
她回想起下午郑若松的眼神,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非要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安。只得作罢,心情烦闷地盯着那冒着烟的炉子。
周怜云一手执扇,时不时地扇扇那烟,另一只手则那着她的藏书,认真地看里头的东西。
他刚洗过澡,头发还湿着,墨发懒散地四散,衬得他多了几分随性。
她单手支着下巴,看他那长长的睫毛,再看他线条分明的下颚线,再看他漆黑的眸子,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他有一种少年独有的干净。
“小云。”她突然出声。
周怜云抬眼看她。
她咽了咽口水,“你想听故事吗?”
他单手合上书,“什么故事?”
“关乎国家大事的。”
“讲讲看。”
她转了转眼珠子,道:“万万年前,有一名为'年'的国度。年帝与后育有一子,肤若凝脂,唇如鲜血,发黑似墨,美得人心肝打颤。可惜,年后在生下此子后便西去,年帝思妻心切,又立一后。”
周怜云皱眉,“为何思妻却要立别的女子为后?”
她一本正经道:“自然是因为那女子貌美。新后乃巫族圣女,有一面会说的镜子,名为巫镜。巫后常问巫镜,'胡也死则比哟特佛雷滴?'。”
听了好一会的系统:“……您就不怕迪士法务部给您发律师函?”
莫荞:“你还没听完怎么就知道我讲的是白雪?万一不是呢?”
系统:“…你继续。”
她正打算往下讲,周怜云却问:“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莫荞解释:“这是巫族的方言,意思就是:谁是最美的美人。”
她继续道:“巫镜常说:'后乃美人也。'但十八年后,巫镜却说:'炮乃美人也。'巫后大怒,摔镜寻炮,却于殿外见炮立雪中,美若天仙,自愧不如。回宫后,心中恋念不忘,多次去往东宫探炮,无意中被年帝发觉,年帝怒,欲杀巫后。巫后慌,于夜用锦被捂死年帝,谋权篡位,娶炮为后。”
周怜云:“……”
系统:“……什么狗屁故事。”
莫荞被自己讲的故事逗乐,拍大腿道:“这故事是我在一本书上看到的,有意思不?”
他眉毛抖了抖,“什么书?”
莫荞抱着手道:“割蛋童话。”
系统:“……我真的受不了你了,我下线了,你等律师函吧。”
周怜云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你喜欢看这种话本。”
底下的炉子冒着热气,药已烧得差不多了。莫荞掏出两只玉瓷杯放在桌上,将药小心翼翼地倒在里头。
周怜云看着那杯,问:“鸿鹄玉情杯?”
莫荞点头,“金师兄说他留着没用,就送给我了。刚好我手头没什么好杯,这杯子挺好使的,拿来用用。”
“……”
孟荥得道前的东西,旁人能拿到些边角料都会欢天喜地地供在家里,生怕打了碎了。
她倒好,拿来喝药。
莫荞把药炉丢在一边,猴急地拿起杯子就往嘴里倒,滚烫的药液烫得她眼泪瞬间沁了出来,又尽数回了玉杯里。
她眼泪汪汪地捂着嘴,“哇艹,好烫!”
周怜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急什么?先凉会。”
莫荞嘟囔:“可是天都黑了,我有些犯困,要不我再给你讲个故事?”
他轻笑,“又是割蛋童话?”
他鲜少笑,但笑起来却十分好看,怪赏心悦目的。
她撅嘴:“你不喜欢?那你来讲个听听,先说好,可不许讲那些要么死要么分别的。”
他想了想,轻声道:“许多年前,有一物,非人非鬼非魔,乃六不像。六不像并非伊始便是六不像,它本是人,却因一些事而化为六不像。在它还是人时,曾遇一女,桃李年华,惊世绝艳,名为…”
他看着莫荞的脸,声音干涩道:“名为乔。乔女并不喜它,只是把它当作玩物,招之则来,挥之则去。乔女离它很远,从不肯正眼瞧它。它不甘,费尽一切心思,只为乔女回眸瞧瞧他。”
莫荞饶有兴致:“后来呢?”
“它死了。”
莫荞瘪嘴,“不是说不讲生离死别嘛,我不服,你这个故事没有我讲的好!以后听我讲割蛋童话!”
他看着她,目光如水,“药已凉了,快喝吧。”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句话十分耳熟,与某传里的某位美人说过的话极其相似,让她听了感觉自己病入膏肓。
二人同时一口饮尽,她苦得皱脸吐舌,周怜云却面色如常。
“行了,该睡下了。”莫荞摆了摆手,站起身往外头走。
而他则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一如过去的每一个夜晚。
她的故事全说完了,他的故事却还剩半段。
“它在人间徘徊多年后,复被乔女捡走。这一次,乔女离它很近,近到触手可及,近到她睁开眼,便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