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是楚王的庶长子,萧潋的大哥——萧澹。
也就是后来的秦王,那个最后带领叛军踏碎了萧潋千秋万代的白日梦的秦王。
上辈子的谢凝安同他并不算相熟,当年住在楚王府里的时候见过几面,后来只是在家宴上偶尔见到,大约记得他似乎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那时候的她满心满眼都是萧潋一个人,自然对其他男人都不甚在意。
谢凝安对萧澹剩下的印象几乎都来自别人的口口相传,都说他是如何如何的暴虐成性、荒淫无度,秦地的百姓又是如何如何地被苛捐杂税、怨声载道。
正是因为这些传言,萧潋才在后来利用谢凝安诛杀皇亲贵胄的时候放过了他。
现在重新细细想来,流言种种,大抵都是他为了迷惑萧潋而演的一出出戏。
这样的人,必然是深不可测的。
谢凝安笃定了他会来,因为她记得,上一世,楚王妃的尸体就是在死后不久被这位当时还是江夏郡王的萧澹发现的。
果然真的让她等到了。
许是那士兵倒地的声音引起了坡上追兵的注意,只听得坡上一片骚动,似乎又有人下来查看。
萧澹也听到了声音,他几乎立刻就朝谢凝安伸出手来。
“上马。”他道。
谢凝安毫不犹豫地抓住了他的手,借着他的力气一跃坐到了马后。
“抓紧。”萧澹又道。
谢凝安马上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
那枣红马果真是良马,只闻得萧澹一声呼叫,那马就忽然跃起半丈多高,惊得坡上的士兵一时手足无措,萧澹的长剑趁机扫过去,锋利的剑刃划过士兵的脖颈,瞬间喷涌出一大片殷红的鲜血。
谢凝安有些厌恶地闭上了眼,却仍是免不了有飞溅的血液落到了脸上和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像一条毒蛇一样缠上了她的舌尖,这让谢凝安觉得有些恶心。
萧澹在追兵中冲杀了一阵,很快就摆脱了他们的桎梏,朝远处的山林深处策马而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在一处山涧停下,山涧里搭着几处简易的帐篷,这里应该是他们暂时的驻地。
驻地里已经有很多萧澹的手下从各处救过来的内眷,慕秋也在里面,看到谢凝安满脸鲜血的狼狈模样急的都快哭了。
谢凝安慰性地拍拍她抓住自己手臂的手,示意她自己并没有什么大碍,毕竟这些血迹里有很多都不是她自己的血。
驻地里王府的两位侧妃和几个年幼的郡王郡主都在,却唯独偏偏少了楚王妃。
谢凝安不由地心下着急起来,也顾不上清理自己额头上的伤口,连忙问慕秋:“王妃呢?”
慕秋摇了摇头道:“还没有找到。”
“你不必担心。”萧澹在一边似乎是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忽然开口说道,“我手下两千余人,都在这后山搜寻,会找到的。”
谢凝安闻言回身去看他,他一身赤红,牵着枣红马站在雪地中,眼神复杂而深邃。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冷冰冰的两句话,在谢凝安听来,却隐隐地就让人觉得心安。
他又似乎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净白色的小瓷瓶递了过来。
“这是金疮药,可以治你头上的伤。”
声音一如既往地淡漠疏离。
“多谢郡王。”谢凝安道了声谢接了过来,再抬头时,萧澹已经上了马,继续去山中寻找剩下的内眷了。
慕秋连忙带谢凝安去山涧旁的小溪边上清洗伤口,还好伤的并不重,只是破损了些皮肉,血倒是流了不少,显得她脸色有些苍白。
慕秋一边给她上药一边心疼她的额头,说这么漂亮的一张脸怎么就伤成这样了,说着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谢凝安忽然就想起了上辈子慕秋的命运,伺候了她十余年,到了年纪就被放出宫去,后来的境况如何她也没有去了解过,是生是死也不得而知。
那时候的自己对除了萧潋以外的其他人似乎都是如此的薄情。
想到这里,她不由对慕秋产生了几分愧疚,就出言安慰慕秋道:“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损了皮相罢了。”
“可小姐你的亲事还未定下,额头平白添上一道疤,将来还怎么嫁人啊?”
不嫁人倒也好。谢凝安忍不住在心里想到,就算嫁了那高高在上的一朝天子,到最后也不过就落得了个任人宰割的下场。
若这一世她真的能选择的话,她宁愿嫁给一个乡野莽夫,远离那些个泼天富贵的地方,平凡夫妻,举案齐眉,总好过一片真心被人弃之敝履。
只是不知道,这一世,她能不能自己选择。
萧澹手下的队伍一直找到了第二日巳时,却仍是未找到楚王妃的踪迹。谢凝安一夜未眠,立在自己的营帐门口看一拨又一拨的军马来来往往,愈等愈觉得心急。
她自幼丧母,整个谢家就只有和这位姑母比较亲厚。更何况以她楚王正妃的身份,待到楚王登基后,对谢家、对自己更是百利而无一害。
自己想要彻底摆脱萧潋,是一定不能放弃姑母这个靠山的。
到了后来,萧澹也不自己亲自去寻了,只是时不时地放出几拨骑兵,挑那些僻静小道再细细地搜寻一遍。
萧澹的人和外来的官兵似乎形成了一种既定的默契,两方都专心于搜寻而不交锋,所以这段时间人马也没有什么损失。
听萧澹的手下说,他们几乎要把这山林整个都搜遍了,却是连楚王妃的影子都未见着。
“要我说,都找到现在了还找不到,那肯定是被那些贼兵抓走了。有这功夫,让郡王带着人保护我们撤出去,大家早就安全了。”
说这话的是楚王的侧妃之一赵氏,赵氏是小门小户出身,说起话向来喜欢夹枪带棒的,还不喜斟酌,早些年谢凝安没少受过她的气。
不过这个时候的谢凝安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一开始小心谨慎的谢凝安了,她毫不客气地回话道:
“官兵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活捉王妃作为自己的人质,如果找到了肯定就会撤出去了。但现在也还在像我们一样四处寻人,肯定也是没有找到王妃。”
那赵氏也不是省油的灯,她打心里就不想救这个楚王府的正妃,自觉是侧妃也瞧不上谢凝安官家小姐的身份。
“我们这么些人都等在这里,只为找她一个,万一那些贼兵找上来了又该往哪逃。她王妃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官兵只想抓住王妃,他们的人马也不是很多,不到必要时刻是不会硬碰硬的。”
“就算王妃被抓住又能怎样?王爷兵临城下,还怕抢不回一个王妃嘛。”
谢凝安听了赵氏的话十分不悦,她走到了赵氏面前,声音冷静又决绝:
“王妃乃是楚王明媒正娶的正妃,如若真的落入到了官兵的手上用以要挟王爷,一边是江山大业,一边是多年夫妻,让王爷如何抉择?你是想让王爷成为不义之人吗?”
谢凝安多年执掌后宫而养出来的一身凌厉的气势在这个时候尽数显露了出来,赵氏登时吃了一惊,她不知道眼前这个昨日对自己还唯唯诺诺的谢家小姐,怎么突然会变成这样的气势逼人。
萧澹站在谢凝安的身后,微微眯起了眼睛。
赵氏当然不甘心被这种在她看来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压过一头来,开始梗着脖子指责起谢凝安来。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跟我这样说话,我是楚王府的侧妃,你不过就是从三品官员家一个连母亲都不知道是谁的卑贱的庶女而已。有了个当王妃的姑母,敢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的了。”
她一时气急,口不择言地说起了谢凝安忌讳来。
前世伺候过谢凝安的人都知道,谢凝安那个外人不知道姓名母亲是她最大的禁忌,敢在她面前提起来的基本都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谢凝安扬手就给了赵氏一巴掌,声音清脆响亮,赵氏的半张脸瞬间就红肿了起来。
赵氏捂着自己的脸瞪大了眼睛:“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说着忽然就像疯了似的掐住了谢凝安的脖子要跟她拼命。
谢凝安被她掐得连连后退,突然间感觉有人扶上了自己的腰。
一道剑光闪过,赵氏的脖子上,瞬间多了一道血痕,她松开了谢凝安的脖子,开始去捂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却怎么也止不住不断向外涌出的鲜血。
不一会儿,她就倒在了地上,不再动弹了。
“你没事吧?”萧澹平静的声音在谢凝安的身后响起。
谢凝安回身让开了他扶着自己腰的手,冲他摇了摇头,意思是自己没事。
萧澹手上的长剑还未收入剑鞘,剑刃上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血。
他有些木然地收回了自己原本扶着谢凝安的手,阴鸷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
“楚王侧妃赵氏,于逃亡途中被乱军所杀,就地掩埋。”
萧澹的声音波澜不惊,像是在说一件十分稀松平常的小事,却不由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心惊。
当即就有萧澹的手下抬着尸体出去掩埋,每一个目击者似乎都在同一瞬间噤了声,仿佛多说一句下一个死的人就是自己。
就在这一片寂静之中,远处的山林里突然传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惊起了一片山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