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77374600000009

第9章 旧人再遇仇初涌

01

我最后的记忆便剩下一片无尽的黑。

那两个小厮不知在何处寻来麻袋,将我囫囵往里面一塞,又丢入了马车里。阿宝在最后一瞬间钻了进来,与我装在一处。

不愧是我的好兄弟,果然与我同甘共苦。

我因为偷吃别人东西在先,有些理屈,所以并没有过多反抗。我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打算等他们将我送到那秦将军面前时将顾奕抖出来。想来顾奕现在是西寒国的座上宾,他们也不会过多地为难我。

所以,我心态极好,在颠簸的马车上睡得很香。

颠簸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目的地。两个小厮将我从马车里搬了出来,又往黑洞洞的牢房一扔。

我脑袋磕在了石墙上,终于将瞌睡给磕没了。

一旁的狱卒看了我一眼,叹息道:“不知是该夸你心态好还是笑你人太蠢,都进了大牢,居然还能睡着。”

我慢吞吞地爬出来,捂着脑袋道:“进监狱就不能睡觉啊,就算是砍头也得让人睡饱吧。”

那人被堵得一滞,最后恨恨道:“睡吧睡吧,后面几十年有你睡的。”

我这才瞧清,自己果真是进了大牢。

听一旁的狱卒磕牙,我这才知道自己吃掉的都是进贡给皇帝的贡品。少一样都得杀头的宝贝,居然被我给糟蹋光了。

因为贡品都是由秦岸掌管,所以他们快马加鞭地派人去请秦岸了,约莫还有几个时辰才到。

我惨了。

若糟蹋的是个寻常东西大约还能拿顾奕出来挡挡。但此时我糟蹋的却是给皇帝进贡的东西,稍有不慎就是要杀头的。

若是秦岸不给顾奕这个面子,直接将我咔嚓,那该怎么办?

我急得在牢里跺脚,却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一只灰鼠从我眼前跑过。

有了!顾奕说过,只要有阿宝在,他便能找到我,莫不是说阿宝有什么特殊办法能联系到顾奕?

我一摸袖兜,却发现阿宝不在里面。再回头一瞥,却看见它挤在一个老鼠洞前,正奋力地把自己圆滚滚的屁股挤进去。

此番是逃命去也。

我勃然大怒:“好你个阿宝!喝酒时说好了咱们同甘共苦,现在我有难了你却要弃我而逃了!”

我赶紧追过去拽住阿宝的尾巴,将它往外扯:“不成,不能你一个人活命!那些贡品又不是我一个人吃的,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

“吱吱吱!”

“我不管,你给我出来——”

“吱吱吱!”

阿宝一声哀鸣,终于完全挤了进去,仅留给我两撮鼠毛。

“阿宝!”

阿宝消失了。

我跌坐在地上,愣神许久,最终悲伤地哭了出来。

“你个死阿宝,昨日还与我把酒言欢,今日却弃我而去……”

一旁的狱卒被我哭得心烦意乱,便宽慰道:“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反正人早晚皆有一死,你就当早死好了。”

我抽抽搭搭道:“我……我没活够……”

狱卒怜悯地望了我一眼:“好吧,瞧你模样也十分年轻,确实亏了些。对了,你多少岁了?等你死后我给你立个坟冢吧。”

我一边抽噎着一边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五岁?”

我摇头。

“二十五岁?”

我继续摇头,抽抽噎噎地说:“五百岁。”

狱卒:“……”

他权当我抽风,不再搭理我了。

我没骗他,我的确五百岁了。若要精确一些,应当是五百三十七岁,在我们狐族中算是顶年轻的。

哭够以后,我开始反思。五百年的时间,我曾经有过五百年的时间。但这五百年里我活得着实混账,居然连个穿墙遁地的法术都没学会,如今落得要被凡人砍头的下场。

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悉心学习,将那劳什子的书啃个遍,修成惊天大妖!

我哭得累了,便躺在墙角休息。狱卒提着油壶来回穿梭,给油灯添油。

“哟,不哭了?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啊,丢人。”他揶揄地望着我。我懒得理他,狠狠地擦一把眼泪,一个不慎将人皮面具搓下来了。

我将面具攥成一团,砸他身上,恶狠狠道:“老子是娘们。”

他一愣,端起油灯将我望望,过了许久终于蹦出几个字来:“啊,还真是个娘们,就是瞧不清模样。”

我不再搭理他,死死地盯着墙边的油灯。

一片模糊的剪影从眼前飘过,两个看不清模样的人正在对话。

“你瞧,这可是永明灯?”

“是的。”

“我听说,你们天族人都喜欢点永明灯。啧啧啧,忒奢华了。”

“嗬,点个灯而已,有什么奢华的。”

“这永明灯,可是用鲛人的骨血所做。血做灯油,骨做灯芯。每一盏永明灯下,都是一个被扒皮抽骨的鲛人啊……你说,若是我以后不小心得罪了你们,会不会也被扒皮抽骨?”

“依你这无法无天的性子,恐怕会的。”

谈话骤然散去,远处传来脚步声。我猛地抬头,一道黑色的人影已经走进了。他站在门前,冷冷地望着我:“你就是偷吃了贡品的小贼?”

02

我想,我曾经听过这个声音。

那是二十五年前,我从虚合山出来遇到的第一个人。他手持一把黑剑,冰冷的脸上带着睥睨天下的表情:“大胆小妖,竟敢谋杀天神!”

那是我这些日子时常在剪影中见到的人。黑衣黑发,脸上却带着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你带我去看蓝堇草可好?”

“你这般调皮,总是会吃亏的。”

“终有一天,我不能护你。”

……

是他,是他。

秦岸。

二十五年虚晃一过,他居然从天神变成了凡人。

他走近了,两旁的油灯噼啪响了一声。

他走到牢前,淡淡地望了我一眼:“你就是吃光贡品的小贼?”随即莞尔一笑,“好大的肚皮。我还以为是怎样的大肚汉,没想到居然是一个女贼。”

“你可有什么要辩解的?”

我痴痴地望着他,指甲抠入地底。

是他,是他。

我撑着身体站起来,因为卧得太久了,腿有些麻。

我问:“你是秦岸吗?”

一旁的侍卫插嘴:“你这小贼,居然连大名鼎鼎的秦将军都不认识!”

秦岸抬手制止了他们,让他们退下了。

继而,他又转头望着我:“我是,你又是谁?”

“你不认识我了吗?”我心底传来隐隐的痛。

“我不认识你。”

“我找了你好久。”

“你到底是谁?”

“你现在当然不认得我了——”

我不受控制地大笑起来,嗓子像沙哑的铜锣:“你害我被扒皮,又亲手杀死了我!”

妖风阵阵,平地卷沙,牢门被击得砰砰直响。秦岸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一步,厉声道:“何方妖孽,我秦岸与你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我冷笑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一个起落,瞬间便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同时用玄铁链牢牢地勒住他的喉咙,在他耳边阴恻恻地说,“你当然不会认识我了。我被扒了皮,镇了魂,又被你一剑刺穿了心脏。在我被困于杀魂谷之中日日夜夜遭受折磨之时,你却和她双宿双栖。这样风流的日子,你又怎么会记得我?”

他被勒得说不出话来,艰难地回答:“我秦岸,绝不会做这伤天害理之事……”

我默默加大力度,期待能顺利地勒断他的脖子,心底响起一阵叹息声。

忽然,秦岸如有神力。他一把擒住我的胳膊,翻转之后将我压在地上,欺身而上。

那张涨得通红的脸压了上来,不停地喘息。许久之后,他恢复清明:“你说的那些,我并无记忆。你恐怕认错人了。”

我不受控制地笑出声,忽然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秦岸,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白夕啊,那只总爱缠着你的小狐狸,那个为你受了十三道天雷,险些魂飞魄散的白夕。”

秦岸浑身颤抖。

我感到他擒我的手渐渐松了,便稍稍前挪了一些,继续说道:“第一次见面时,我是灵虚山的一只小狐狸,那时你早已是高高在上的战神。我问你名字,你说我没有资格知道,等我有了足够和你站在一起的资格再告诉我。正是因为这一句话,我苦修数千年,终于得道成仙。秦岸,我成仙之后去寻你,你却早已忘了我。”

秦岸的表情十分痛苦。他捂着额头道:“你说的这些,我全无记忆……”

我粲然一笑:“你只需记得我叫白夕就好。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白夕?白夕……”

他木讷地重复这两个字。

因他稍稍松了钳制我的手,我立刻挣脱束缚,一把揽下他的脖子,狠狠地咬了下去。

他的脖颈处鲜血潺潺。

我活生生地撕下一块皮肉。

咽下鲜血,我伸舌舔了一圈,味道很好。

血肉入腹,一道惊雷忽地从脑门劈过,我只感觉浑身如火烧般炙热,紧绷的弦终于断开,我彻底晕厥了过去。

眼睛半睁半合间,我看见秦岸焦急的表情:“白夕,白夕,你还好吗……”

我惨然一笑。

我不是白夕。

这一夜,我做了个梦。这个梦有些奇怪。

浓雾缭绕,四周一片绿幽幽的草坪。

草坪中央开辟出一条小道,我顺着小道往前走,瞧见一个落魄的茅草屋。

茅草屋前,蹲着一个女子。

白衣黑发,嘴里衔着一根草茎,大剌剌地抠着脚板,粗鲁不堪,与她那张绝色的脸全然不搭。

她是白夕。

白夕将草茎嚼了两口,又吐出来,伸出脚蹍了蹍,撑着下巴自言自语:“要怎样才能成仙呢?虽说我们狐狸已经被打入下等牲畜,但也没有明确规定下等牲畜就不能修仙的吧?”

她还在自言自语,却没发现身后的门开了,走出一个绿袍子的男子。男子身量较长,脑袋上却罩着一层浓雾,看不清模样。我忘了这是梦,使劲揉了一把眼睛,却始终没看清模样。

男子走到白夕身后,啪嗒一脚踹在她屁股上。

白夕摔了个狗吃屎,却并不生气,一转眼便扑到了男子身上,号了一嗓子:“师父,您可算出来了!”

男子推开了白夕,随手拎起一只木桶便往前方走。

白夕紧追不舍,期期艾艾道:“师父,您是要去浇花吗,这等小事还是让徒弟代劳吧。”一番追赶,最后抱住了男子的裤脚。

男子被拽住裤子,挪不动脚,冷声冷气道:“你九尾狐,远古上神,我小小一个散仙,不敢让你做这些粗活。”

白夕的脸耷拉了下去,做出一副要哭的表情:“师父,您还在生徒弟的气啊。徒弟的命都是您救回来的,若是您实在气愤,干脆把徒弟打死埋在院子里做花肥吧……”

白夕“扑哧”一声变回原形,变作一只小巧的白狐,屁股后翘着九条尾巴,像只树袋熊一般死死地抱住男子的腿。

男子叹了口气,将桶放在原地,叹气道:“打死你的话,狐族恐怕要与我拼命。你既然知道我是你师父,那你可否听我一句劝?”

白夕点头。

男子继续道:“莫要修仙,远离这纷争之地。你可知道,七万年前的神战,九尾狐落得是什么下场?”

白夕先是摇头,停顿了很久又默默点头。

男子怔怔地看着白夕,许久之后终是摇着头走了。

移步换景,周遭的景致骤变。

只见一头巨大的九尾狐立在天地之间,九条尾巴跳舞一般摇曳,十分好看。

头顶飘着一片黑云,一个模样狰狞的天神站在云端,他手中攥着一只锤子,用力一击,一道惊雷落下,那九尾狐登时被电得皮开肉绽。

我站在原地看了许久,终于明白这是升仙的天劫。

这九尾狐应当就是先前的白夕,不过变大了许多,几乎有一座小山那么大。

十二道天雷一一落下,白夕被劈得七荤八素,毛发也烧了大半。最后一道惊雷落下,我松了一口气,却见头顶又风诡云谲,低垂的云朵里又劈出第十三道天雷。

“小心!”

03

深夜的秦府难得热闹。

秦府的仆人一向早睡,今夜却被从榻上掀起,一个个打着呵欠在厨房里忙活。

偶有耳尖的仆人从前院传来消息,说一向留宿校场的秦岸今儿忽然回来了,手里还抱着个女子。

众人喜滋滋地想,莫不是将军带着锦绣公主来了?

前院又传来消息,说那女子似乎受伤了,秦岸遣人去找郎中。但那女子即使昏迷着也十分可怕,居然一巴掌将郎中拍飞了,现在谁也近不得身。

唔,偌大的将军府被搞得鸡飞狗跳。

折腾了半个时辰,备好了热水、衣裳,还有二两朱砂,统统都送到将军的厢房,仆人们这才松了口气,又躺回床上。

厢房里传出哗啦啦的水声,配合着断断续续的呻吟,让人遐想连篇。一个不解风情的仆人啪嗒嗒地跑来,敲响房门。

“谁?”过了许久,秦岸问,声音似乎隔着千山万水,十分不友好。

小厮连忙禀报:“将军,大事不好了!门外有人传信,说一伙劫匪夜袭校场,现在将士们死伤惨重!”

空气凝固。

过了许久,房里传出声音:“好,我马上来。”

我终归还是将梦境与现实混淆了。

那第十三道天雷落下的时候,千丈惊涛拔地而起,万里锦云渐次撕裂,一道惊雷奸狡如蛇朝白夕袭去。我紧张地喊出声,砰地撞到了头,梦醒了,一张熟悉的脸突兀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哟,醒啦?”

这人笑嘻嘻地望着我,身上还穿着一件绿油油的袍子。

这张脸,有些眼熟。

我心头“咯噔”一下,却并未回他的话,只将手伸到胳膊上掐了一下,并无痛感,想来还是在做梦。不过这梦中梦,我倒是头一次做。

他幽幽地望了我一眼:“你这掐的是我的胳膊。”

我低头一望,他胳膊上果真出现了一块红印。

“你既然舍不得掐自己,那我便来帮你一把。”

说罢,他伸出手在我脸上一掐,我霎时泪水横流。

“疼疼疼!”

“这下,你可知道这不是做梦了吧?”

“小绿……”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你再叫一次试试?”他默默地加大了力度。

“屠辛……屠辛。”

他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手。

除了脸上的痛,脑袋也有一些疼,好像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有许多事情都记不大清了。只隐隐约约记得我与秦岸打了一架,最后我还打输了。然后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醒来后就出现在这里了。

我疑惑地望向四周,发现自己泡在一只木桶里,旁边的矮桌上一盏熏香还在袅袅生烟:“我不是在做梦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既然知道自己不是做梦,那还是注意一下仪容可好?唔,虽然你这身材着实没什么可看的,可,你毕竟是一只母狐狸。”说罢,他将我上下扫视了一圈。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一丝不挂地泡在木桶里,脸上的淤泥也全被洗掉了。好在上面颇有情调地漂着许多花瓣,也看不到什么。

我不服气道:“既然没什么可看的,那你看什么啊。”

他又将我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这才慢悠悠地转过头:“我看我的作品啊。你这身皮,你这张脸,都是我画的。我看你跟看画没什么区别。”

我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在桶边搭了一件粉色的纱裙,我胡乱地往身上套,边套边问:“这些年,你去哪里了啊?”

他端起桌上的茶慢饮,不甚在意地回答:“出去采了个药,时间花得久了些,你可久等了。”

我如遭雷击,一阵血气在胸口翻涌,一波高过一波,却又在即将翻滚出来时戛然而止。

一模一样,居然和我想的内容一模一样。

这些年里,我幻想过无数次他回来的场景。他一定穿着那件绿油油的袍子,背上背个背篓,手里拎着刚采的药,见着我便和煦一笑,然后对我道:出去采了个药,时间花得久了些。乔乔,你可久等了。

我必定娇羞道:不久,不久,无论多少年我都等你。

如今,这一幕真真切切地发生在我眼前,我却是什么都说不出了。

二十五年,我等了他二十五年。等他等到胸口翻涌的热血凉成冰,一颗怀春的少女心变成枯木。这些年来,我想了许多甜蜜撒娇话,如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见我一言不发,揶揄道:“怎么,见着我太高兴了,什么话都说不出了?”这张二十五年都未衰老的脸上带着吊儿郎当的笑容。

“屠辛——”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我等了你二十五年,二十五年。”

话没说完,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了。

“你这狐狸。”他笑道,伸出两根指头帮我揩掉眼泪,“好不容易给你画了张好看的脸,你却哭得这么丑。”

“都怪你这张脸!”我一把拍开他的手,却兀自哭得更凶,“都怪这张脸,我受了多少罪啊。它明明不是我的,为何非要出现在我身上呢?”

小绿的脸霎时阴沉下来,一双眼像淬毒的匕首,冷冷地盯着我。

“这么说来,我好心帮你画张脸,倒是我的不对了。”

我忽地觉得他十分恐怖。

不过仅仅一瞬,小绿敛起阴沉,又和煦地问:“罢了,是我不对,只想着给你画张好看的脸,倒是没考虑到会给你带来这些麻烦。你倒是给我说说,你都受了哪些罪?”仿佛刚才的阴森恐怖从未出现。

我想了想,将这些日子的遭遇一五一十都告诉给他了。

频繁出现的梦境,那个叫白夕的女子,那个叫秦岸的男子,他们的恩怨情仇。明明与我没有任何干系,为何会频频出现在我的梦中?

“而且,每梦到她一次,我便觉得自己十分疲惫。好像自己真的经历过一番似的。小绿,你说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小绿叹了口气,轻飘飘道:“小事,你不过是被索魂了而已。”

“索魂?!”

“是的。你想想,你梦中那位名叫白夕的女子乃是你狐族的一员,按时间算她应当死了有三千多年了。她死得那么冤,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但因为不能转世投胎,只能化作凡世间的一缕怨恨。而你,好巧不巧,被她选做了复活的躯壳。”

我有些头皮发麻地问:“所以说,她现在是住在我的身体里?”

小绿点头。

“那她会不会占据我的身体?”

“那倒还没有。她现在灵体虚弱,还不是你的对手。不过看你最近做梦的频率,那也是早晚的事。”

我一跃而起,却一个不慎撞在了床沿上,脑袋上登时起了一个大包。

他凑过来帮我揉脑袋:“你啊,还是这么不小心。”

我感觉脸颊一阵阵发烫,别过头道:“小绿,那可有什么解决办法,我不想被她吃掉。”

小绿纠正道:“占据身体。”

“都是一样的。”

“简单,你找到她原本的躯壳就可以了。”

“这怎么可能!”我紧张道,“白夕的身体被丢入了天火里焚烧殆尽,我去哪里找?”

“你忘了,她被扒下的一身皮。”

我眼前又飘过一片鲜血淋漓。我停顿片刻,嗫嚅道:“可……可我能在哪里找到呢?”

小绿抿嘴一笑,指了一个方向,又吐出五个字:“西寒国皇宫。”

“怎么会在那里?”

“那皇帝偶然得到了白夕的皮毛,对她一见倾心。从九尾狐身上剥下的皮,岂是他能亵渎的?那皮毛现在还封存在皇宫里。你只要拿到了皮毛,白夕自个儿就回去了。”

我正欲详问,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了句“记牢了”便翻窗而出。

我急急地追过去,刚想问如何才能联系到他时门忽然开了,我被拉进一个坚实的胸膛,头顶响起一片低沉沙哑的声音:“太好了,太好了,你没走——”

04

三月草长,四月莺飞,湛海蓝天叠起层层锦云,两岸桃花蘸水开。太阳躲在云层里,若隐若现,像一颗咸鸭蛋。今儿日头虽大,却毫无热意。

天水相映,映得这一池倒影流莹婉转,映出一张绝色倾城的脸庞来。

我望着那张脸幽怨地想,白夕长得真好看啊。

不愧是天生绝色的九尾狐,不愧是世间最后一头九尾狐。

正出神间,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乔姑娘,你怎么出来了?”

我愣了很久,回头莞尔:“秦岸,你回来了。”

我从未想过,我居然能与秦岸如此和谐地坐在一起饮茶聊天。将军府的大厨手艺不错,一盘莲蓉酥做得香酥浓郁,我不由得多吃了两口。

他见我喜欢,便又将碟子往我面前推了推:“你喜欢吃这个?”

我默默地点头。

前两日,我还与他生死相搏了一番。那是在地底的牢房里,我被白夕附体。我险些勒死他,甚至活生生地咬下了他颈上的一块肉来。时至今日,他却将我迎入府中,好吃好喝伺候着。

以德报怨,说的就是这种人吧。

他越是这样,我便越是害怕。这两日白夕的怨念消停了,没再出来作祟。但我深知白夕对他的恨,此时不过是短暂蛰伏,指不定下次出来会弄出怎样的幺蛾子。到时候惨的不光是秦岸,还有我这个倒霉的宿主。

所以放下儿女情长,找到白夕的皮毛才是正经。

这也是我待在将军府的主要原因,我得让秦岸带我入宫。

出神间,耳畔响起他的声音:“乔姑娘,你在想什么呢,眼睛都直了。”说罢一只手伸了过来,极为温柔地拈起我耳边的一片柳絮。

我抖了抖,干干一笑,一不小心就将心里所想说出来了:“想你什么时候能带我入宫。”

秦岸脸色一变,但他很快恢复原样,做出淡定和谐状,倒茶时手却微微颤抖,递过茶杯时装作漫不经心道:“那我能问问,你为何想入宫吗?”

我连忙摸着脸皮道:“我听说你们皇帝在选妃,我也想选上一回。可我错过了时候,现在去不了了。你瞧我这脸皮子长得还不错吧?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的,你说你们皇帝能瞧上不?”

秦岸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似受了天大的伤害:“白夕,你不要这样……”

心底竖起一片乱石嶙峋。我这辈子,最恨别人将我认成白夕。

我咬牙道:“我不是白夕。”

他叹息一声:“抱歉。”随后又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怔怔地望着酒杯发呆。

气氛一时尴尬不已。

上次在牢房时,白夕给他剖白了一片心意,顺道自爆身份,从那以后他便唤我白夕。当我清醒后向他重申,我是乔乔,不是白夕。他大约以为我是在同他玩“虽然我爱你,但我就是不承认我爱你”这种把戏,所以便默认了我是白夕,所以依旧十分殷勤地来找我吃茶赏花。

我自出虚合山到现在已经有了二十五年,见过的男人成千上万。有自恋如顾奕的,有婆妈如蓝将军的。但论固执,却无人能出秦岸之右。

气氛有些沉闷,全然不复刚刚的饮酒之乐。

我自知这尴尬是因我而起,所以我自然有义务打破它,于是便自觉地挑起话题:“秦岸,我听说你是西寒第一美人锦绣公主的准驸马,这锦绣公主,究竟长什么模样?”

秦岸一愣,大约是没想到这话题转移得如此迅速,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我不知道。”

“什么,她不是你媳妇吗?”

秦岸微微抿唇:“我从未承认过她是我的妻子。”接着脸上呈现出我从未见过的愠怒,“不过是先皇的计谋,担忧我秦家背叛而已。乱点鸳鸯,荒谬至极。”

我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人人艳羡的婚约居然有这番渊源。

原来,上一任秦将军,秦岸之父秦朔,乃是打下江山的开国将军。先皇担忧秦朔功高震主,又忧心别国挖墙脚,便想稳住臣子的心,十分殷勤地往他榻上送美人。但这些美人往往未拆封又被完好无损地给送了回去。几次折腾后,先皇的视线就挪到了刚刚出生的秦岸身上。

说到秦岸的出生,能扯出一大段的传说。

话说秦岸之母鄂湘常年不孕,与秦朔成婚多年一直无所出。但二十年前的一夜,鄂湘入梦,忽闻一道气势磅礴的惊雷将瀛中劈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天火滚滚,万丈锦云如融化的铁水。一匹威风凛凛的黑马从天而降,背上驮着一个黑衣黑发的男子。鄂湘朝男子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男子点点头,道:“我叫秦岸,你切记住。”

同样的梦境也发生在深宫中,一位名叫惠妃的妃子身上。惠妃的梦境与鄂湘的差不多,但男子换成了女子。一位女子踏百花而来,所过之处处处生花,她说,她叫锦绣。

这梦境的真假无从得知,但先皇当真了那便是真的。先皇打出了“天造地设”的噱头给两人订了婚,要求二人年满二十便成婚。

不过秦岸这些年在外征战,甚少回来,而锦绣公主也长居深宫,两人几乎从未见过面。

看着秦岸如此愤慨的模样,我疑心他是对自身产生了怀疑,认为他能得到今天的一切完全是沾了他爹的光。当将军也是,当驸马也是。

我便拍肩宽慰道:“你也不必太过沮丧,先皇为你指婚,也不一定全是因为你爹。喏,万一先皇第一次见面时就对襁褓里的你一见钟情,盼着让你当他女婿呢?”

秦岸一怔,摇摇欲坠,仿佛受了天大的打击。

呃,好像用错词儿了,但意思总归是这个意思。

后来几日政务繁忙,秦岸每日校场府邸两边跑,每每陪我用了午膳便得快马加鞭地赶往校场。用膳时,他十分热情地为我布菜,我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只能忍痛将一桌都吃光了。几日下来,马瘦了一圈,我胖了一圈。

饭后,秦岸快马加鞭地回到校场,我便四处遛弯。毕竟是将军府,丫鬟奴仆也有二三十人,少不得闲嘴之人。平日我最多就听听东家长西家短,哪家寡妇门前是非多。西寒国八卦气氛浓郁,我逐渐也养出了拳拳八卦之心。但我万万没想到,终有一日我也会成为别人的下饭菜,被小丫鬟们翻来覆去地议论。

两个小丫鬟缩在假山石后,窃窃私语。

一丫鬟道:“将军这几日繁忙得很,还赶回来用膳,连日下来瘦了一圈。”

另一丫鬟道:“听说将军惦念那位姓乔的女客,担忧她不习惯这里的吃食,所以才特地赶回来。”

前一个又道:“哪里不习惯!这几日我瞧她身形粗壮了一圈,肚皮都鼓出来了。”

我惆怅地摸摸自己鼓出来的小肚腩。

后一个一惊:“肚皮?莫不是……”

声音压了下去,两个丫鬟凑在耳边窃窃私语。饶是我狐狸耳朵再灵敏,也是听不清她们说什么。一番讨论后,她们似乎已经得出了确定的结论,无不脸色惨白,仿佛发现了天大的秘密。

但这秘密是什么,我实在听不清。

最初得出结论的小丫鬟已经煞白了脸,连站也站不稳:“不行不行,我得去给鄂湘夫人汇报。”

另一丫鬟悲怆地抹了一把辛酸泪,道:“快去快回,莫要被人灭口了。”

我抓心挠肝地一拍脑门,究竟是个什么秘密啊?

日思夜想了几日,我终于明白了。

早就说这西寒国八卦气氛浓郁,上至皇帝下至平民百姓,无不讨论。这秦岸是皇帝灼渊的入幕之宾几乎是人人得知的大事,他虽说也是个准驸马,但与皇帝生出那密切的情愫也乃人之常情。

我一个不清不白的女人,忽然住进了他的家里,还与他每日吃饭饮茶,亲密无间,若是灼渊不吃个什么醋简直就对不起他们这些年来的情谊。但是,灼渊是谁啊?一国之君啊。皇帝吃醋能是平常人受得了的吗?若是一个不开心满门抄斩了怎么办。

所以,丫鬟们未雨绸缪,如此担忧也是情有可原的。

又一天中午,秦岸照例回来用膳。丫鬟请我去前厅吃饭时,我说身体不适,在屋里磨蹭,想等到他离开后再出来。

没曾想一抬眼他居然就在眼前,秦岸一副饱受打击的模样:“你在躲着我吗?”

我忽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便晃了晃手上的镣铐:“啊,我刚刚正准备出来,谁知这镣铐缠在柱子上了,我怎么也解不开,所以没出来……”

他径直走了过来,将玄铁链握在手中,柔声道:“抱歉,我没能帮你砍开它,没能还你自由。”

我尴尬地笑笑,不知如何回答。

他将我带来将军府第一日便试图砍断它。但这玄铁链不是凡物,一般的凡铁不能损它分毫。后来,他又拔出腰间黑剑,预备砍下去的时候玄铁链与黑剑同时发光,生生将剑弹开。

这玄铁链本就是神物,砍不开也是正常的,谁知居然能让秦岸如此内疚。

我尴尬地将镣铐扯了回来,打哈哈道:“没事没事,我早就习惯了。”

秦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你若是有什么想法,可以与我直说。我若是能帮你,必将竭尽全力。”

那太好了!

我激动道:“那你多久带我入宫?”

“入宫作甚?”

“当皇后啊。”

“……”

秦岸沉默许久,一双眼里饱含悲痛:“你果真是这样想?你可知道,一入皇宫深似海,君心难测,恩宠浅薄,更有无数的钩心斗角……”说着,他伸手过来,想要拉住我的手。

我知道他的好意。可我最多只是去当个小偷,万万不是当妃嫔的,便略带感激地反握住他的手道:“这些我都知道,你不必担忧。不管前程几何,我终归是要去的。”

秦岸颤了颤,沉默片刻,把手抽了回来。

05

最近几日很少看见秦岸了。

好歹也是堂堂一个将军,每日抛下千军万马来陪我吃饭着实不成体统,他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一门心思地扎进校场了。

我又旁敲侧击地问他多久能送我入宫,他总是含糊应付。我悲凉地想,他大约是不会送我入宫了。既然这样,那我再待在这里也不合适了。

但这将军府的大厨烧得一手好菜,将我胃口养刁了不少,如今再让我去吃粗茶淡饭实在难以接受。

一想到又要风餐露宿,我便有些惆怅,胃口也淡了几分,初露端倪的小肚子也消了下去,一日逛至花园又听到那两个小丫鬟在窃窃私语。

一丫鬟道:“将军这几日没怎么出现了,应该是和那个乔姑娘闹了矛盾。”

另一丫鬟道:“我瞧那姓乔的长得就不像什么好人,大约是想傍上将军。将军应当是发现了她的真实意图,现在正与她疏远呢。”

前一个又道:“不过她还是有些本事。像她这种想要爬上将军床上的女人不知有多少,但她是头一个成功的。”

后一个又道:“将军那只是一时半会儿的新鲜劲,等过几日就没了。再说了,将军注定是皇家的人……”

唔,后面的话着实有些难以入耳,我掏了掏耳朵,离开了。

秦岸虽然很少出现,但时常会遣人送一些小玩意儿过来。有时是一支玉簪,有时是精巧的金铃铛,有时甚至是一枝初开的栀子花。都是些稀奇的玩意儿,很讨女子喜欢。

来送礼的小丫鬟感慨道:“乔姑娘果真是将军心头上的人,将军时时刻刻都惦念着您。”

我应和两声,随手将那些东西往抽屉里一丢,忽然想起在梦境中看见的一幕。白夕初上天宫时,为了讨秦岸欢心,也是这般费尽心思。她偷偷摸摸地去瑶池摘了一朵初开的芙蕖,摆在秦岸的案头,只愿他望着芙蕖时能想起自己。后来被天后发现了,结结实实地惩罚了一顿。

秦岸今日所做的种种,比不上当初白夕为他所做的万分之一。况且,白夕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廉价的小玩意儿。她要的,是秦岸的命。

一日傍晚,我在花园里闲逛,只见头顶乌云压顶,隐有轰鸣,怕是有一场大雨。我只觉得心跳加速,血涌上头,有些站不稳。随行的小丫鬟见我面容不对,便扶我回房休息。

回房后,我沾枕即睡,三更时分,一道惊雷从天而降,我从梦中惊醒。

我怕打雷。不对,是白夕怕。

当年渡劫升仙时,天界那群自诩公正的神仙违背十二道天雷的规矩,在最后一刻落下第十三道惊雷,险些让她魂飞魄散。自那之后,白夕便怕打雷。如今她附在我的体内,居然将这个习惯也带给了我。

惊雷一道接一道地落下,映得窗外宛如白昼。狂风大作,窗外的梅树拦腰截断,以摧枯拉朽之势一头扎进池塘。

我捂住耳朵,心头轰隆作响,脚底却一寸寸地凉了下来。

今夜怕是睡不了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我终于有了浅淡的睡意。半睡半醒间,一道惊雷落下,正中窗外的梅树。我“哇呀”一声叫了出来,瑟瑟发抖。那被劈中的树熊熊燃烧,滚滚浓烟窜入窗缝。

我猛烈地咳了起来。

门外忽然传来焦急的声音:“白夕,白夕你在吗?”

是秦岸。

我咬着牙一言未发,窗外又传来他的声音:“你怕打雷吗?别怕,我在门外守着你,你若是怕了我就同你说话。”

秦岸的声音混在窗外的惊雷中,又被淅淅沥沥的雨声盖过。

“秦岸,秦岸……”我咬着牙将这几个字咽了回去,又暗自对白夕说:白夕,别怕,秦岸在窗外陪着你。

恐惧渐渐退去,一直慌乱的心居然平静了下来。这一夜我睡得很好。

第二日醒来时已是柳暗花明,窗外一片和谐。我打开门,门口一片湿润,拓出一个人形。

这是西寒国新年以来的第一场雨。

洗漱时丫鬟告诉我,昨夜暴雨,秦岸在我门前睡了一夜,被路过的仆役发现,一身被淋得湿透,得了伤寒。

秦岸被扶回去在床上躺了一个时辰,又强行爬了起来要去校场练兵,谁都拦不住。

一日后,校场传来消息,说秦岸骑射时从马上栽了下来,众人这才发现他发了高烧。最后惊动了秦岸他爹秦朔,被强行捉了回去,关在府邸静养。

秦岸在榻上躺了两日,期间也派人带了话回来,说没甚大碍,让我莫要担心。

我确实没担心过,不过是个伤风而已,委实不是什么大事。况且秦岸还是堂堂一国将军,若真是被小小的伤风就给带走了,那果真是贻笑大方了。

所以,我每日依旧吃得睡得,全然不复丫鬟仆役们生离死别的模样。

府邸一众丫鬟杂役拎着心日盼夜盼,没把秦岸盼回来,却把他的亲娘,鄂湘给盼来了。

我从未见过鄂湘,却也在丫鬟们的闲言碎语中听得一二。说这鄂湘是少有的好人,性子温婉,待人祥和。与秦朔夫妻多年,伉俪情深。

她们形容鄂湘时用了“高贵典雅,云淡风轻”八个字。彼时我尚不能理解这八字的意思,也想不透能符合这八字的人是个什么模样。今日一见,终于明白了。

一袭黄裙走进,款款落座。直到后方响起“夫人”二字时,我才回过神来,眼前这典雅的中年妇女赫然是秦岸他娘,鄂湘。果真是高贵无比,她的视线扫过来时,我居然有些心神不宁。

她微笑着望着我。我顿时有些慌乱,一个不慎将茶杯打翻,滚烫的茶水落在我脚背上,疼得我一嘶。

她笑笑,递过手绢帮我擦拭衣裳,道:“好俊俏的女子,不愧是岸儿看上的。”

我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却自顾自地问:“乔姑娘最近可好?岸儿这两日生病了,所以没回来。府里的丫鬟仆人们没怠慢你吧?”

我嗫嚅地道:“没有,有劳夫人费心了。”

她道了一句“那就好”,又将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我一直好奇,是哪样的女子能打动他顽石一般的心境。如今一看,果真不同凡响。姑娘气质绝佳,我看连他的未婚妻锦绣公主也难以相比。”

锦绣?我挑了挑眉。

她继续道:“莫说男人,连我这个女人也对乔姑娘喜欢得紧,一见便觉得十分投缘。我儿喜欢,我自然也是支持。不过话要说明,以免让乔姑娘产生误会。虽然乔姑娘与我儿情投意合,但我儿早与锦绣公主有婚约。所以若是他日嫁入秦府,乔姑娘只能委屈做小。”

我脑袋“嗡”地一响,灵台清明了。

这鄂湘不愧是“高贵典雅”,能将一番劝离话说得如此委婉通透,让人找不出一点毛病。秦岸与锦绣公主的婚事是世人皆知的,老皇帝红口白牙许下的婚事,谁能违背?虽说现在都流行一个男人配许多个女人,三妻四妾平常得很。但鄂湘恐怕会错了意,以为我也是那般觊觎秦岸家世的人。

我呵呵干笑两声,正欲给她说清,她却低头扶了扶袖摆,露出腕间的玉镯:“姑娘是东夷人,可能有所不知。岸儿在出生时便已定了亲。而与其定亲者正是当今陛下亲妹,锦绣公主。说到这锦绣公主,也是与我儿天定的缘分,是要生生世世做夫妻的。虽不知岸儿对姑娘如何倾心,但终归只是年轻气盛不识好歹,他终归还是要回到锦绣公主身边的。”

“我——”

她打断我的话,继续说道:“况且,想爬上我儿床榻的女人成千上万,你也不过是其中之一。到时候入门来,希望你识大体,好好照顾岸儿与公主,也算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

我只感觉焦灼难耐,胸口腾地翻起了火焰。

是白夕,是沉寂已久的白夕。她正在发怒。

鄂湘没注意到我神色不对,继续侃侃而谈:“天定情缘,姑娘可知?就是上天注定的姻缘。若不是亲身经历,我也是不信的。二十年前,我与锦绣公主的母妃一同怀孕,又在同一日生产。那时天生异象,百灵朝拜。连青庐山上的得道高僧也前来拜见,说他们二人是转世的神仙,来凡间渡劫。”

最后,她撂下总结:“乔姑娘,你说,这样的缘分,是不是上天注定?旁人谁有资格配秦岸?”

惨了,触了白夕的逆鳞了。

我身体一抖,五感渐失,身体一寸寸地冷了下去,手脚僵硬,渐渐失去掌控权。正当我意识模糊之际,一道白影从眼前飘过,忽地,我的身体颤了一下。

她来了。

“呵,天定情缘?”声音很轻,我听到自己从鼻孔里发出一个颤音,“一个忘恩负义,一个奸诈狡猾。奸夫淫妇而已,说什么天定情缘。”

鄂湘大怒:“你说什么?”

白夕并未回她,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桌上摆着几只酒壶和汤碗,皆被带起,在空中飘浮,片刻后,“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汤水洒了一地,满地狼藉。她的步子十分轻软,仿佛并未着地,飘在上面一般。她又回头望了一眼鄂湘,轻轻一挥衣袖,一盆绿萝飞了出去,停在距鄂湘两寸的地方,“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鄂湘吓得花容失色:“抓住她!”

白夕微微抿唇,一双眼里却毫无笑意。她望着鄂湘,又仿佛是在对自己说话:“你且记住,秦岸是我的。若下次再说秦岸是锦绣的,我就杀了你。”

两个侍卫冲了上去,却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被弹开了。

白夕站在原地,丝毫未动,以她为中心处却聚集起了一团瘴气。旁人靠近不得,白夕的脸庞也在瘴气里变得模糊。

四周变得火热,鄂湘脚下的绿萝居然被烤成了焦黄色。

一股接一股的热浪袭来,鄂湘用扇子遮住面庞,厉声道:“你是何人?”

许久之后,瘴气里冒出一个淡淡的声音:“我?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你且记住,我叫白夕。劳烦你对你的儿子说一声,他欠白夕的,白夕终将取回。今日,白夕不过取走一些利息而已。”

无数火光漫天卷来,热浪拍在鄂湘的脸上。一旁的柱子被烧得噼啪作响,她也被热浪袭得睁不开眼,被几个忠心的奴仆带了出去。但是,百年的将军府,却在这惊天的热浪中化作灰烬。

那一池春水被煮沸了,锦鲤翻滚出来,落在地上的鱼嘴一张一合。

那两岸的桃花柳树也萎了,被点燃的枝端像一片火树银花。

没了,什么都没了,这却不过是白夕怨恨的一个小小开端。

同类推荐
  • 纱,沫

    纱,沫

    十三那年,是因她的自私,还是因自己的心软,让彼此成为了彼此。。。但现在是后悔还是不后悔?那她呢?。。。。。。在沙漠的尽头,母亲,你在等我吗
  • 喜欢你时阳光微暖

    喜欢你时阳光微暖

    我厌恶以前的一切,但我唯独记得,喜欢你时,阳光微暖,风也正好。
  • 锅包小鲜肉

    锅包小鲜肉

    【东北高中校园日常】 乌拉一中的小伙伴,你们好,欢迎收听今天中午的广播,我是今天的主播,高一五班,郭嘉嘉。今天的广播内容为:隔壁女厕的灵异事件;校草八卦史;小鲜肉的一百种烹饪方法。……某高一女生:“郭嘉嘉,今天不是你值班呀,快还我话筒!”@#¥¥……@&&%#¥##¥虽然我的脸肿了,但是还是希望大家能欣赏今天的歌曲《考试什么的都去“死”吧》祝大家,午安
  • 风将记忆吹成花瓣

    风将记忆吹成花瓣

    青春有你们,我是何尝幸运。终到了告别的时刻,挥一挥手,将这段记忆放在脑海,好好珍惜。
  • 我和你拼凑成我们

    我和你拼凑成我们

    一个人的故事未免太孤独,有了另一个人的陪伴灵魂才会变得温暖,在这座城市留下两个人的背影或远或近,但终究还是由我和你拼凑成我们。时光那么长又那么短,爱那么深又那么浅,我不会不在,愿我某天回首你依旧也在微笑。
热门推荐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神仙阁

    神仙阁

    第一卷:天播龙种。介绍刘邦从秦朝末年起事,到统一中国、治理中国的伟大壮举。全书分五部分。
  • 悠然修仙录

    悠然修仙录

    争法宝、夺秘籍、收神兽?你们慢慢抢去吧,我就想种种田钓钓鱼……“等等,别抢我啊,我既不是法宝也不是秘籍,更不是神兽呐。”“有你就有法宝,有你胜过秘籍,有你就不愁神兽啊。”“诸位仙子,何必动刀动枪的呢,打打杀杀的不好,要不我们坐下来喝喝茶下下棋,谈谈人生聊聊理想?”给你不一样的修仙小说……
  • 叶夜相应

    叶夜相应

    18岁的次元少女,从来都不解释的兔兔。爱好,喜欢写/看小说,唱歌,截拳道。最喜欢的就是小兔子。
  • 豪门盛宠:财阀大少的娇蛮妻

    豪门盛宠:财阀大少的娇蛮妻

    订婚前一天,她被闺蜜挖了墙角,然后误撞帝国大少,被压了身。第二天,原本吃干抹净各自走人,某男却撂下一句话,要娶她为妻。他是南岭帝国的继承人,翻手云覆手雨,是整个江城市女人梦寐以求的结婚对象。然而,凌宸轩睡她,娶她,全然是因为商业利益。只是后来不知心的方向,居然想要给尽她无限的宠爱。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雾拢香

    雾拢香

    天地混沌,尚无天道轮回。后天界大统,初立其制,为正道,平乱。掌轮回,握天机。
  • 穿书之萌娃助攻记

    穿书之萌娃助攻记

    墨夜,21世纪的杀手,善长利用自己的外表作伪装,取得敌人的信任后再一击致命,她接的单子从来没有失败过。再脱离组织时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穿越到书里女主――墨七还未出生的女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