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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天使手心里的糖》: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遇见你开始,我就不再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了。

1.

三月,白竹港警察学校北校区的老樟树还在随风抖落枝头的枯叶。早春的阳光清冷又刺眼,透过交错的树枝被切成光斑掉下来,据说是太阳的小孔成像。

地上树影摇晃,明灭重叠。

几个穿着训练服的学生聚在一起,手里拿着卫生工具。说是打扫校园卫生,其实只是胡乱地在地上扫了几下,带着几片叶子飞上来又落下去。

“这叶子又扫不完,有什么好扫的!除非把这一条路上的树都给薅秃!”瘦高的男生拿着竹扫帚有些不耐烦。

旁边的人随口应道:“要不你上去薅?”

“哼!”男生冷笑一声之后,不假思索地像猴子一样敏捷地上了树。

地上起哄声、嬉笑声次第而起,而男生站在高处,仿佛站在了世界中央,掩不住心里的得意:“我牛不?”

“牛,牛,牛!”

嘴角的笑意随着目光的逡巡而逐渐收回,他看着某一处,有些不悦,忽然喊了一声:“喂!”然后又猛地晃动树干。

树叶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好几片都掉在了女孩子的头发上。

女孩子愣了一下,抬起头推了推眼镜。不知道是不是眼镜戴久了的原因,她的目光有些茫然和呆滞,好像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其他人一团乱地躲开,周围一片欢声笑语。

“啊——”

啪嗒——

伴随着刚刚那声“喂”的尾音,树干断了,树上的人掉了下来。万籁在一瞬间戛然而止,只剩阳光里的细尘,蓦地风卷云涌。

“啊——”女孩子愣了数十秒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尖叫声顿起。

旁边的人似乎也才被这么一叫拉回神来。

“快叫校医!”

“我学法医的!”

“法医是不是搞死人的!”

“活人也可以搞!”

大家围上来,场面一片慌乱。

男生睁着眼睛仰躺在地上,一双眼睛像是骤然熄灭的灯,一下子暗了下去。

好像……还活着。

“怎么样,有没有事?”

“没事,没事,他还在说话!”

男生张合着嘴唇,许久才发出声音:“死……死人了……”

“没死,活着呢!”旁边的人镇定地说。

“不是。”男生的目光终于有了焦距,忽然猛地抓着眼前人的胳膊,“我说,我看见,死人了……”

……

风吹着枝叶摇摇晃晃,地上的光影动起来,像是一只浑身长满眼睛的野兽。

女孩子被挤到了人群之外,手里的叶子掉在地上。她脸色平静地看着香樟路尽头的那栋废弃的教学楼,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香樟路上一年四季都有扫不尽的落叶。

幽长的一条沥青路从学校正门一直通到后山,三十分钟的路程能从最热闹的校区走到最荒凉的地方。半年前,还有许多情侣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走这条路,大概觉得像是人生的繁华与落幕。

后来路尽头靠山脚的废弃教学楼被拆了,重修新楼,尘土飞扬乌烟瘴气的,还有施工车嘈杂的声音,浪漫自然消散了。

出事的就是那个地方。

还没拆完的楼房只剩一个框架。砖瓦石木块堆得到处都是,施工队里的厨娘没注意,坐在老旧松动的木桩上,从五楼摔了下来,刚好掉在了下面横着乱放的钢筋上。

整个人从腹部被贯穿,像是行刑似的被插在那里。

只是意外而已,校方和警方一致这么说。

可是校园论坛上一时之间流言四起,甚至迅速地分出两个流派——

一个是“科学派”,主张谋杀说,觉得事情肯定不那么简单。另一个是“玄学派”,也觉得事情不一般,因为学校闹鬼的传言已经流传很多年了,所以他们坚信有鬼。

一时之间,“科学派”和“玄学派”吵得不可开交。

竹港校吧:

水友A:我听说那块地本来就不干净,困着不少冤魂,出事是早晚的事……

水友B:是的!是的!因为以前是战地医院,死过不少人。我奶奶说因为经济跟不上,医院资源有限,那些人都是活活被搁置死的。

水友C:什么神鬼论,死的那女的我知道,年轻的时候私生活很乱,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就混进学校工地做菜了。我看就是情杀或者仇杀。

水友D:我站凶杀案!人证、物证全都有,侦探们,大家加我VX,我们一起了解一下!

……

季小觉正看得津津有味,脑内剧场也分析得头头是道,电脑却被“啪”的一声关上了。

她抬头,唐千叶目光如炬:“好看吗,兄弟?”

唐千叶是季小觉的室友,长得挺文雅,性格却很流气,是学校刑侦专业的学生,据说还是什么校侦查协会的副主席,每次学校一发生什么,她总是舆论风向的掌舵者。

而季小觉长得挺乖巧,也确实很乖巧。唐千叶是掌舵者的话,她就是观察员,躲在唐千叶身后探头探脑,偶尔插上一脚,可只要风浪一来就缩成一团,不见人影。

季小觉很奇怪唐千叶这次怎么没有行动,于是就把自己整理好的案件笔记给唐千叶看,问:“小糖,你说这是人做的还是鬼做的啊?”

唐千叶正在喝药,差点被季小觉的话给呛到,说:“多大人了,还信鬼,你右脑没开发过吗?”

“可是……”

“可是个屁啊。还有,你这都画的啥?”唐千叶迅速地看完季小觉画得一团乱的草稿纸,有些眼花,“我跟你说啊,真相呢就像树干,大众口耳相传,树干便长出了枝丫,它们寄附于真相上却又掩藏了真相,要找出树干在哪里,只有一层一层修剪掉分支,懂吗?”

唐千叶边说边在季小觉鬼画符的稿纸上圈了几条出来。

季小觉并不是学刑侦的,所以看不明白,只能似懂非懂地点头。

可唐千叶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笔尖顿住,墨迹在纸上晕染开来,描出清晰的纸纹。

“怎么了?”季小觉抬头。

唐千叶若无其事地把草稿纸折起来放进口袋:“没事,想到了不得了的东西。”转眼又把注意力放到季小觉身上,“所以你对这事儿很感兴趣?”

季小觉有些敷衍道:“也还好,就无聊嘛。”

“那想知道真相吗?”

“想!”

“那行。”唐千叶的桌子乱七八糟的,她翻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手机,“想知道的话,换了睡衣,待会儿叫你出来。”

季小觉低头看了自己这一身,没来得及问待会儿出去干吗,唐千叶已经走了。

桌上搁着唐千叶没放好的杯子,关门的动静引得桌子都震动了一下,杯子倒下来,灰褐色的液体流了一桌子。

季小觉赶紧收拾了,又见唐千叶的桌子实在乱得没法看,就顺带帮忙整理一下,却看见一个姜黄色的信封,里面厚厚的一沓,好像是……钱?

季小觉没多想。

唐千叶和她是大四上学期才住到一起的。

那个时候,大四的学生大部分都出去实习,宿舍也退了一部分,于是剩下的大四“老年生”就没分专业整合到一起。

两人就是那个时候被分到一个宿舍的,到现在也才不过小半年的时间。

所以唐千叶家里具体怎样,季小觉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唐千叶有一个外婆,衣食起居全包在她身上。季小觉看她最多的时候一天能兼三份职。

但唐千叶看起来并不是背负着这么沉重压力的人,她永远是朝气蓬勃、无畏又洒脱、坦荡且帅气的样子。

如果用一种动物来形容的话,应该是貉。

季小觉记得以前看过一部动画片,讲的就是貉,也就是日本狸猫,对于它们这种生物来说,生活没啥道理,有趣就是正义。

所以,季小觉喜欢跟在唐千叶后面。唐千叶像一个开拓者一样,带季小觉见过的万里疆域,都是季小觉梦寐以求却未曾涉足的土地。

唐千叶走了之后,宿舍蓦地安静了下来。

季小觉打开电脑继续八卦,网络重新连接上去的一瞬间,无数道“嘀嘀嘀”的声音响起来,全是论坛更新的消息,“科学派”和“玄学派”各执己见。

“科学派”说学校背地里请来了专家和调查小组正秘密展开调查。

“玄学派”说现场有鬼杀人的鬼证。

没多大工夫,“科学派”已经给“玄学派”下战帖了。

两大学派约好今晚去现场比拼,人做的找人证,鬼做的找鬼证,然后整理线索发帖,让大家投票。输了的队请赢了的队KTV豪华大包狂欢一夜。

所以,现在贴吧里全是站队的。

大家都是没什么立场的人,风往哪里吹,草往哪边动。他们在意的压根儿不是真相,而是自己是否能参与掌舵舆论的风向。

季小觉随便翻了几页,目光停在一个叫“地狱鬼手”的帖子上。

所谓地狱鬼手,说的是人都有求生的欲望,与之对应的也有一颗向死心。

比如说站在高处往下看的时候,多数人会有一种往下跳的冲动。

其实是被从地狱伸出来的鬼手抓住了灵魂,一瞬间的犹豫不决或者是短暂的轻生念头都会被蛊惑,然后“被”跳下去。

手机铃声蓦地响起来,吓得季小觉心跳到了嗓子眼。

不知道是内心影响了对环境的感觉,还是环境攫住了内心,季小觉这才觉得整个宿舍里都充斥着一股寒气,流动的空气里裹挟着一丝古怪的味道,走廊上的猫弓着身子走过,发出一声类似野兽的吼叫。

季小觉抖着手接起电话。

电话里,唐千叶直奔主题:“季小觉,快出来!”

2.

晚上七点半,学校道路两旁的路灯照着婆娑树影。

季小觉挂了电话就立马跑了出来,气喘吁吁地停在宿舍楼前的路口。

唐千叶恰好骑着小电动停在她面前:“你干吗跑得这么慌张?”

季小觉看她有点灰头土脸的样子,问了句:“你刚刚干吗去了?”

唐千叶没回答,迫不及待地说:“先上车。”

电动车驶过长长的香樟路,停在尽头的废弃操场的乒乓球台旁边。

季小觉愣了一下,看着对面——

古老破败的老楼拆了一半,此刻只剩干瘪的一个框架,在月光的雕琢下宛如一个骷髅头。光影与明暗交错,夜行的猫一跃而过,碧色的眼睛像是一颗坠落的星星。

“小糖,这是……”

这是哪里?季小觉心知肚明。所以,唐千叶没回答,只是转过头来瞥了她一眼:“你声音抖什么?”

“我没抖,我天生颤音。”

“那你下来啊。”

季小觉还在小电动后座,因为害怕,下意识地抓着唐千叶的衣角。她瑟缩着身子,脚刚要着地,却听见远处传来“砰砰砰”的声音。于是,她立马又缩回了脚:“等一下,小糖,你快听!”

有人说,深夜里来路不明的篮球声,其实是游荡在人间的灵魂遗失的心跳,一旦发现自己的心跳和篮球声重合,那么就会被灵魂夺走整颗心脏。

也有人说,你以为听到的是篮球落地的声音,其实是掉在地上的心脏,还没有来得及死去。

“不就打篮球吗?”唐千叶强行把季小觉从电动车上拖下来,然后仰起脖子忽然喊了一声,“都黑漆漆的,你们还在那儿打球,你们看得清篮圈在哪里吗?”

季小觉最后没有被鬼吓到,而是被唐千叶这忽然的一嗓子吓到了。她咽了咽口水,忽然觉得鬼有什么好怕的,谁能干得过唐千叶啊。

这么一想,她顿时豁达了不少,只是手上依旧没松劲儿:“唐千叶,我们来这里干吗?”

“不是想知道真相吗?”唐千叶边锁车边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的道理懂不懂?今天带你见识破案的快乐,明天你就继承我侦协副会长的衣钵。”

“可是……”

唐千叶压根儿不给季小觉说下去的机会,一个头盔盖到她头上:“别怕,‘头铁’解决一切。”说完强行把季小觉给拖拽到了事故现场。

废弃楼前的现场被隔离带围了起来。

满地的沙堆和石块,一堆杂乱的钢筋上画着尸体痕迹固定线。

借着隐约的月光能看见淌了一地的血迹,而血迹尽头插着一枝迎春花,不知道是谁放上去的。

季小觉摆正了头盔,视线也跟着正了过来。

她似乎能想到人被插在这里,感知着血液从身体里一点点流干的样子。

应该是无助又绝望,可触目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天。

季小觉觉得心脏仿佛被什么攫住了,有些呼吸不过来。而唐千叶……

季小觉不知道唐千叶为什么要给她戴头盔,而且目镜那里还摔破了一块,推上去总是会自己往下滑,看人都格外不方便。

她索性就隔着玻璃的颜色看了眼唐千叶。

刑侦专业的心理素质就是好,唐千叶看现场的样子就跟在食堂窗口挑自己今天要吃哪两道菜一样。

唐千叶察觉到季小觉的目光,逮着机会说教了一番:“季小觉,作为一个刑侦人员所要具备的心理素质其一就是镇定理性,哪怕现在躺在这里的是你的亲人,你也能面不改色地分析现场,你懂吗?”

季小觉摇头,又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唐千叶,论坛上那个战帖是不是你下的啊?”

唐千叶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话:“不然呢?”

她以为季小觉早知道了,这姑娘反射弧也太长了吧!

“我好歹是侦协副主席,总不能让歪门邪道挑战我们协会的名誉吧?再说了,侦协镇邪,我们干的就是镇邪的事儿!”

“那你现在看出什么来没有?”

唐千叶蹲下来看了一会儿,东掰一下西摸一下,完了她还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看架势不比福尔摩斯差。

许久,她说:“没有。”

“那……”

“嘘……”唐千叶忽然比了个手势。季小觉跟着集中注意力,这才听见远处有轮胎碾压树叶的声音——有人来了!

唐千叶拉住季小觉:“先躲起来!”

这个地方能说得上躲的也就房子里面了。季小觉被唐千叶拉着往屋子里面冲。

这种感觉就像是为了躲避后面的追兵而义无反顾跳了崖一样。

毕竟,如果真有凶手的话,里面可就是凶案现场。

这栋建筑有些年头了,楼梯都是木质的,踩上去嘎吱嘎吱响,跟要断了一样。季小觉提心吊胆地跟着唐千叶停在了四楼。

上来才发现左手边的走廊连栏杆都没有,要是不注意就会掉下去,而正前方是一个很深的走廊。月光洒进来,照着坑洼不平的地面。废旧的砖块、木块到处都是,还有工人随便丢在地上的一次性饭盒和包装袋,墙上还有忽然伸出来的什么管道。

季小觉一不留神就撞上去了,幸好头铁。

唐千叶回头警告她:“我给你头盔是让你保持神秘感的,不是让你瞎鸡儿撞墙的,OK?”

季小觉点头,扶了扶头盔跟着唐千叶继续走。

这栋老楼的构造真的很奇怪。走到头了,往左又是同样一个走廊,只不过这一次不是两边都是墙壁,左手边并排两个房间,正面的墙像是建好了又被凿了,空荡荡地张着两张嘴,里面好像还有两间房,跟在一个空房子里又放了一个田字格的小房子一样。

两条走廊走过来就是很大一个空间了,月光洋洋洒洒地照进来,这里开阔又敞亮。季小觉这才发现正对面是没有墙的。

两边不到一米宽的木墙,中间全部都被凿了,插了几个木头桩子,之间用布条连了起来,而正中间的布条已经断了,在月光下随着风飘来飘去,像是魔鬼的裙摆。季小觉猛觉背后一阵阴风。

“别杵那儿啊,过来墙角!”唐千叶在前面小声喊。

季小觉赶紧跑过去,再次抓住唐千叶的衣角。

木墙上刚好有两个不知道留作什么用的圆孔,透过去可以看到对面废弃的操场,还有操场边的职工食堂。

所以自然也能看到缓缓而来的车子。

逼近的车灯像是刀片一样划开夜幕,一闪一闪的,像是鬼魅的眼睛。大概因为太过安静的原因,季小觉在这一刻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又突兀。

“不对啊……”唐千叶呢喃了一句,“这不是……”

她没有说完,车子已经停在楼前了。熄灯,熄火,季小觉看到有人从车上下来。

是一个男人,个子很高,身形笔直挺拔,但看不清脸,身影比夜色还要浓郁几分。不知道为什么,季小觉在这样的夜色里忽然想到了冬天的阳光,清冷又刺眼。

她这才回唐千叶:“你认识?”

“我不认识。”

唐千叶这么说,所以季小觉自然而然地以为是唐千叶说的歪门邪道过来PK的人。

虽然看气质身形的确不像,疑惑了一会儿,季小觉又立马想起之前在电视上看到的,往往越是这样看起来体面颇具现代气息的人,背后总有一个什么绝迹门派的神秘背景。

所以也没觉得奇怪,反而有些兴奋。

男人一只手插兜里,月光下的身影不甚清晰,长腿阔步地朝这边走过来。

他和她们一样,先停在了楼前那一堆乱钢筋前看了一会儿,然后蹲了下来,架势和刚刚唐千叶的样子比起来,显然更专业,而且看得更久一点儿。

等他站起来的时候,忽然又蓦地抬起头。

季小觉惊得往后一退。明明不可能,可是她就是有一种他们的目光在某一刻某一点撞上了的感觉,心跳忽然没了规律可循。

“季小觉,你怎么这么鲁莽!”

季小觉这才意识到自己动作用力过猛,这一退直接把唐千叶给撞到地上了。可刚刚自己跟被摄了魂儿一样,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怎么做到的。

她手忙脚乱地去拉人,没把人给拉起来,自己还跟着摔了一跤,直接压在唐千叶身上,动静不小。唐千叶咝了一声,忍着咒骂:“别动了!再动就被发现了。”

季小觉有一点不明白。不是理直气壮地对决吗?现在躲什么啊?

唐千叶一边解释,一边骂:“关键是这个人不是搞迷信的对方选手啊,我不知道他是谁!”

“哈?”季小觉这才明白过来,这个人来路不明。

事情似乎一下子变得复杂了起来。

“那怎么办!”季小觉这会儿思维倒活跃,“会不会是凶手过来毁尸灭迹的啊,待会儿不会连我俩都解决掉吧?”

不知道为什么,季小觉在这样的恐惧时刻居然想起了一句话,叫“美人手下死,做鬼也风流”。

虽然她清楚地明白这句话不是这么说的,也不该是在这个时候想的,但是洪水冲过来的时候,谁管你现在是不是良辰吉日啊。

“你在这儿别动,或者找地方躲起来。”唐千叶双手按着季小觉的头盔,把她从春心泛滥里拉回来,“我去看看,有什么事情叫我。”

“哦。”季小觉茫然地点头。等唐千叶走了之后,她才回过神,什么叫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叫唐千叶能干吗啊?

季小觉害怕,手脚并用地爬到墙边阴影的地方,而这个时候脑袋里的那些反骨因子已经开始出来兴风作浪了,睁眼闭眼全是以前看过的恐怖画面。

季小觉权衡了一下,还是努力睁开眼睛吧,让现实照进想象,并击溃它!

可现实是什么样子的呢,风吹着外面的什么东西叮当作响。季小觉穿得不多,冷不丁一个哆嗦。

月光照进来,所有的物体都被蒙上了一层惨白的光。只要你仔细听,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地面滑动,丝丝入耳。于是,地上的痕迹仿佛有了生命般,动了起来。

嗒——嗒——嗒——

脚步声越来越近,忽然断了,又重新响起,每一步都在靠近季小觉的方向。

季小觉屏住呼吸,一步一步筛糠似的往求生通道挪。终于,宛如波浪线一样的脚步声过了最高点,开始走远了。

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季小觉的手机突然响了!

哎呀!沈竹言这个时候给她打什么电话啊!季小觉手忙脚乱地按掉了电话,安静下来之后连刚刚的脚步声都没有了。

周围一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里,甚至能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又或者是鬼魅的呼吸。

季小觉贴着墙站起来。冰凉的墙壁刺激着神经,整个人反而好像镇定了那么一点儿。

一点点而已,季小觉壮着胆子沿着墙角往那边看了一眼。

刚刚那人应该是从田字格房间另外一面的走廊过来的,也就是楼梯右手边连栏杆都没有的走廊。

可是,现在那里并没有人。只有月影摇晃,照着地面的废弃物堆叠如山。

该不会真的是鬼吧!

季小觉抱着这样的想法回过头的时候,一道黑影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进她的视线里。

天知道这种对号入座的恐惧感有多强烈。季小觉完全是不受控制地下意识地蹲下抱头,还疯狂地尖叫了起来。

就算闭上眼睛还是能看见刚刚那一眼扫过的画面——

因为光影错落的原因,她并没有看清那人胸口以上的部分,只有月光照在他怀里,像是聚光灯一般将他手上那半截断手展现在季小觉眼前。

惨白的,毫无血色的,像是从乱葬岗里拣出来的,地狱鬼手!

所以,季小觉的尖锐叫声里,偶尔还会蹦出几个不一样的音节:“我……鬼……鬼,牛啊——”

季小觉的肺活量真的超乎想象,尖叫声持续了好几秒,到最后声音都快劈了。

而对方这个时候才开口,短短的几个字,冷静又不耐烦:“行了,别叫了,很吵。”

季小觉立马乖乖地闭上嘴,她尝试着抬头,这才看清对方的样子。

应该不是鬼吧?

黑色的风衣里面穿着很正式的西装三件套,气质和表情都凛冽得像是刚从会议桌上走下来的一样。

她愣了一下,没来得及细想,思绪又被对方冷漠的声音打断:“你是谁?”

季小觉觉得自己蹲着他站着这样的差距实在是太碾压了,可她站起来之后发现对方还是比她高一个头。

“你又是个什么鬼?”别人是气质里的冷静,她是骨子里的愣劲儿,这个时候还站这儿跟人对峙,仿佛人家回答一个“风流鬼”她才满意似的。

对方冷冷地看着她。

最开始只是看到了拐角处她的影子,细长的一条,头顶还是圆的,跟个棉签似的,走过来才看见是个人,戴着头盔,只看得到眼睛,吵死人不说还说他是鬼。

反正两人都没把对方当人看,季小觉也懒得自我介绍了。他刚准备开口,季小觉朝对方大骂一句“风流鬼吧”,然后跑了。

他站在原地,很生气。

季小觉是冷静分析了一番才得出风流鬼这个结论的。

但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总之吼完就往楼梯那边跑。

跑了两步而已,脚下不知道被什么绊倒,然后噼里啪啦的一系列混乱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像是推动了多米诺骨牌,地上瞬间一片狼藉,包括她自己。

后来季小觉想,这个时候确实是有命运的多米诺,在此刻被她推动了。

头盔掉了下来,咕隆咕隆地在地上滚动着,一路碾过音量键的减号,直到撞到墙上,给整个世界都按下了静音。

后面的人并没有动,大概是还站在那里。

从始至终,被吓到的是季小觉,瞎叫的是季小觉,包括现在自讨苦吃的,也是她本人。别人压根没动过。

季小觉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实在太像小丑了。她利落地爬起来,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应该是嘲笑吧。她也无暇注意对方表情里一瞬间的滞愣,只是握紧了拳头,仿佛是在与什么恶势力做斗争似的,跟喊口号一样的气势:“不是人,了不起吗?你有本事吃了我啊!我就算变成骨头也要塞在你牙缝里,让你一辈子剔不出来!”

女孩子不大的声音却在这个空荡荡的房子里撞了好几个来回,一直到最后,一点尾音也消散了。

对方沉默片刻,才不急不缓地漠然提醒:“骨头不塞牙。”

“……”

“你瞎叫嚷什么呢!”唐千叶这个时候知道回来了,在暗处伸出一条手臂抓起季小觉就跑,边跑边教训她,“整栋楼的鬼都被你叫起来用餐了,你这么几根骨头还不够别人剔牙!”

季小觉委屈得要死。她哪儿管得了那么多啊,正常人在这样极度恐惧的情况下说的话,本来就是胡言乱语毫无逻辑啊!

她没被吓哭已经算勇气可嘉了。

男人还在原处,本来就又脏又乱的地方现在更是一片狼藉,被绊倒的水冲掉了地上仅有的痕迹。只是这里为什么恰好有水?

还有他手上这个玩意儿,一根长得像手的蘑菇。真是无聊的恶作剧。

他看着墙边的头盔,平滑的表面在月光下折射出一道耀眼的白光,和他之间隔着一大片水痕,他懒得过去。

他拿出手机按了几下,回过头的时候差点撞到人。

穿着斗篷的女孩子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眼神有些担心。

“没事。”男人收了手机,皱眉,问,“怎么不在车里待着?”

女孩子有些心虚,不过男人也没有责怪的意思,说:“走吧。”

女孩子往前看了一眼才回头跟上去,刚刚听到尖叫声之后,她也犹豫了很久,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才上来。

回到车里,他靠着椅背,揉眉心,大概是因为疲惫,声音有了一种特别的质感:“来了个‘尸景观光团’,现场也没了,白跑一趟。”

女孩子系好安全带,正准备发动车子又停了下来。

她拿出手机,解锁后递到男人眼前。屏幕的荧光照着他的脸,以挺拔的鼻梁为界限,一明一暗。

他睁开眼,瞳孔黑得发亮,看清楚屏幕后,问:“刚拍的?”

女孩子点头。

“查一下吧。”他的语气总算缓和了点儿,可是表情并没有放松,依然紧皱着眉,像是在思考什么宇宙之间的原子定律似的。

我手机呢?不等男人开口,女孩子指了指车门上的储物格。

果然,男人找到手机,表情放松了许多:“谢谢。”

女孩子害羞地摇了摇头。

唐千叶和季小觉一口气跑出了楼,为了避免被追上,两人还选了后面一条小路。季小觉这个时候还惦记着唐千叶电动车还没拿呢。可是又一想现在重点确实不是这个。

而是那人究竟是谁啊,为什么她们要跟亡命天涯一样跑掉?

季小觉喘不过气,也顾不上问。

等到跑到路灯下,终于觉得安全了点儿的时候,唐千叶却忽然松了季小觉的手蹲在了地上。

她抱着自己另外一只胳膊,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季小觉这才觉得有些不对,问道:“唐千叶,你怎么了?”

唐千叶疼得说不出话,额角的汗珠更像因为疼痛渗出来的。季小觉心里越发的慌乱:“唐千叶,你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

“没事。”季小觉不知道唐千叶费了多大的力气才从牙缝里说出这几个字,她断断续续,喘着粗气,“刚才没注意被倒下来的木桩子砸到手了,逃命的时候命要紧,顾不上疼,现在才觉得疼死我了……”

季小觉慌忙去看唐千叶的手,她左手手背上血肉模糊,根本就不知道哪里是伤口。

季小觉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深呼了好几口气才镇定下来:“你先别动,我给沈……”

说着,一道车灯伴随着发动机的声音照过来。

季小觉心里一惊,下意识地站起来,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挡在唐千叶面前。

她其实也没多大的胆子,要命的怯懦、要命的,永远是躲在人后的那一个。可是这一刻,尽管无法预知停在她面前的会是怎样的人,会有怎样的危险,她却义无反顾地挡在了唐千叶前面。

“季小觉……”

“唐千叶,没事儿,我待过杂技团,一个人我能对付。”

“不是……”唐千叶仿佛疼哭了,这两个字的发音有些喑哑,不过立马又恢复如初,“是祝安根。”

“啊?”

3.

祝安根算是唐千叶的半个“竹马”。

之所以说是半个,是因为两人并不是打小就两小无猜。他们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才认识,然后一起上初中、高中,除大学以外一直在一个班。

季小觉虽然从没见过祝安根,但经常听唐千叶说起这么个人。

傻里傻气,娘儿们唧唧,打游戏的时候会被对方骂哭。

这几个词虽然听起来不怎么好听,但从唐千叶嘴里说出来并没有什么贬低的意思,反而听起来有些宠溺。

反正季小觉是这么觉得的。

毕竟唐千叶那样的恶霸流氓性格,三句话不含任何文明用语,要是真看不惯,早把人骂到轻生了,也不至于天天挂在嘴边。

但是两人完全没有那种青梅竹马的暧昧感,据唐千叶所说,他俩从小学开始就是各谈各的恋爱,偶尔兴致上头还帮对方出谋划策。

所以怎么说呢,这对恶霸青梅和甜心竹马,把“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活活演绎成了“桃园三结义”。

季小觉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唐千叶所说的“娘儿们唧唧”是什么样子了。

刚到医院的时候,季小觉觉得祝安根真的很不错,理智、镇定、周到又细致,再加上长得也不错,俨然一副绝种好男生的样子。

可是季小觉买完粥回来顿时变味儿了。

祝安根大概是从在路边看到唐千叶的时候就开始忍了,现在见唐千叶躺在病床上的没事样子终于松了口气,索性也不忍了,坐在旁边尽情流泪,哭得跟唐千叶得了什么绝症似的。

唐千叶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别哭了,兄弟,你再哭,我病房都要被你淹了,三分钟就行了,你还真打算哭到天亮啊?”

祝安根喉咙有点儿哑:“对不起,我……”

“行了,‘泪龙头’关上再发言。”

他低头擦了下眼泪,问:“还疼吗?”

“还行。”唐千叶故意敷衍,又说,“要不你给我削个苹果吧,我有点渴。”

祝安根调整了一下情绪,可眼圈怎么都是红的,削苹果像是在削洋葱,他削完苹果递给唐千叶,满眼惆怅:“要是我能替你疼就好了……”

唐千叶一口咬下苹果,清脆的声音在忽然而至的静谧里显得格外突兀。

季小觉这会儿还拎着粥站在门口,这样的气氛让她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唐千叶老早就看到她了,话锋忽然生硬地一转:“杂技团的那位,刚不是挺猛的,现在进门都不敢啦?”

“啊?哦。”季小觉进来,朝着祝安根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了。

“别客套,你俩估计早从我嘴里听完对方的一万个缺点了。”唐千叶确实饿了,没受伤的手又要吃苹果又想喝粥,仿佛刚刚诡异的气氛只是季小觉的错觉而已。

祝安根无奈,接过苹果又给切成了一小块小块的,装盘里递过来。唐千叶以前很排斥这样吃苹果,因为觉得娘。

现在身不由己,居然觉得还不错。

她嘿嘿笑着接过来,然后过河拆桥打发人:“行了,你回去吧。”

她毫不留情道:“你再待这儿哭下去得脱水了,喝完长江都填不满你。你回去歇着,明天再来哭。”

“那你今天早点睡?我……”祝安根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说出什么来。

“行行行……”

季小觉坐在旁边,像是观众一样,格外认真地看着两人的表情。唐千叶永远这副作威作福的样子,倒是祝安根……

可能天生这样吧,眼里总有化不开的愁绪,性别转换一下大概就能COS姑苏林黛玉了,还确实是娘儿们唧唧的。

祝安根走了,季小觉居然松了口气。刚刚的气氛确实太悲伤了,现在她和唐千叶埋头喝粥,一个比一个快活。

季小觉咬着勺子,忽然想到什么,说:“小糖,我忽然觉得你特别像我在贴吧看到的一篇小说的女主。”

唐千叶没应,季小觉又喊了一声她才抬起头:“你说啥?”

“就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故事,是以男孩子的视角写的,说女孩子从小就是一个特别莽的女孩儿,爱说脏话,爱管闲事,感觉跟你差不多。男主小时候打不过的架都是女主出手解决的。两人最开始也是真情实感兄弟情,而且女主高中的时候帮男主追过别的女孩儿。”

“后来有一次男主生日,又恰好赶上学校元旦晚会,女主就上台给男主唱了一首歌。女孩子是南方人,吴侬软语,就跟《秦淮河》里那种声音一样,嗲起来让人骨头发酥,可是她居然嗲着声音唱了一首《好汉歌》,男主说就在她千回百转唱到‘大河向东流’里的那个‘河’字的时候,他才猛然觉得,完了,他好像爱上她了。”

季小觉其实还挺不理解的,那么久的朝夕相处都没有催化出什么可能性,爱情又怎么会在一瞬间发生。

可后来她才知道,所谓的坠入爱河的那一刻,或许是火山迸发、海啸袭来、春光乍泄的那一刻。但是不管是火山的熔岩,海面的巨浪,还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其实都是早就存在的。

所以爱情,大概都是潜移默化又悄无声息地融进生命里的。

季小觉自顾自地说了一大通,完了之后才意识到唐千叶一直都没说什么话。

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还沉浸在故事里:“我也好想听一下吴侬软语唱《好汉歌》是什么感觉……”

“你在哪儿看到的?”唐千叶忽然问道。

“啊?”季小觉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我们学校贴吧上啊……还是精品帖呢。”

唐千叶没再问了,收了桌上的东西:“行了,赶紧洗洗睡吧。”

季小觉觉得唐千叶好像有点儿不对劲,想了一通之后,忽然问道:“唐千叶,那帖子该不会真的是祝安根写的吧!女主是你吗?”

“再嚷嚷拿你剔牙了!”唐千叶恐吓道。

“可是……”

“我不是南方人,我地中海本地人。”唐千叶言简意赅地否定。季小觉一想也是,却忍不住觉得遗憾。

季小觉躺下之后许久才平复下来。夜深人静总算没有那么多杂念了,这么一来,从脑海里转瞬即逝的诸多疑问又浮了上来。

今天这事儿算是千里送人头了,赔了夫人又折兵,啥好处都没捞着。

可是季小觉还是不明白,她们当时为什么要跑啊,那人究竟是谁?

季小觉想问的时候唐千叶已经睡着了,她缩成一团,像只猫咪,呼吸平稳又均匀。这个时候的她像是脱下了盔甲似的,没有那些跋扈和嚣张,只有一种小女孩子的温柔。

说起来唐千叶确实比她小一岁。

真是个小姑娘啊!季小觉叹了口气。这样的女孩子一定是被保护得很好的女孩子吧,要是祝安根能永远保护她就好了。

季小觉伴着这样的思绪渐渐睡着了,睡得深的时候还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高中的时候被人群殴,自己毫无还手之力,结果出现了一双玩打火机的男人的手。他闲庭信步地走过来,三两个回合就把这群人给撂倒了。

季小觉感激涕零,正准备以身相许,可抬头只看见一只惨白的断手。

地狱鬼手!

季小觉猛地惊醒。梦里的画面和晚上的经历历历在目。她看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终于清醒了,与此同时,还有个不得了的想法——

那人该不会就是凶手吧!

当人在脑海里形成一个结论的时候,所有的判断都会不受控制地靠向它。

就像玻璃上往下滑落的水珠,明明只受重力往下,却会在某一点忽然拐弯,不由自主地融进旁边的一道水痕,与之汇聚成一路。

季小觉立马小心翼翼从床上爬起来,地担心惊动唐千叶,于是拿了纸笔去走廊上。

深夜的医院不算太冷清,护士站的护士打着呵欠满脸的疲惫,偶尔有起夜的病人和家属,拖沓着脚步发出沉重而缓慢的声音。

季小觉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

现在是凌晨四点,她想了一会儿,虽然脑袋里有关于昨晚的记忆,但一片混乱,那个人的样子却莫名地格外清晰。

她下笔,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是记忆絮絮叨叨的耳语。

脸部轮廓清晰分明,下颌骨凌厉又流畅,一笔下来尽是锋芒。

眼睛黑白分明,眸光清冷,鼻梁挺直,薄唇紧闭,嘴角微微向下,有一种厌倦不耐烦的情绪在里面。

不过半小时,一张人物速写便跃然纸上。只不过季小觉自己还没意识到,这是她花时间最久的一次速写了。

她看着纸上这张脸,犯人?不是犯人?

看起来确实不像,但是总不能被外表蒙蔽了双眼吧,而且不是犯人,手里干吗拿一只断手?

想到那只断手,季小觉就觉得发怵。于是,她下定决心,不再犹豫,把这张图拍下来发到了论坛。

夜晚总是给人一种扑朔迷离的不真实感。所以后来的季小觉再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么笃定他就是犯人了,只能归咎于夜太深,而不是命运。

病房的门忽然被打开,唐千叶站在门口,看见季小觉的一瞬间立马又关上门。

季小觉还没回神呢,又被这“啪”的一声震得一蒙。

唐千叶过了一会儿才又开门:“季小觉,还真是你啊,大半夜的不睡觉,搁这儿练功呢?”

季小觉看她眼睛红红的,以为是刚睡醒的原因,问道:“你要去洗手间吗?”

唐千叶“嗯”了一声。

“我陪你。”季小觉站起来,跟在唐千叶身后,边走边说,“唐千叶,你觉不觉得……”

“不觉得。”

“不是,我说昨晚我们碰见的那个男人,你不觉得他是凶手吗?”

唐千叶停下来,回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你没睡醒在梦游吧,小妹妹?”

“因为我看见了他手里拿的断手啊,正常人怎么会拿着一只断手,还在案发现场!”季小觉义正词严。

唐千叶站在洗手台洗了把脸,含混不清地说道:“你说那个蘑菇吧?”

“哈?”

“没事儿多读书,那玩意儿叫什么新娘的鬼手,蘑菇的一种,祝安根挖的。”唐千叶漫不经心地解释着,“其实我俩原本想得挺简单的,校方都说是意外了,我们肯定也找不出什么证据,但又不甘心那群小迷信把我们按在地上摩擦,既然他们信鬼神,我们就想装神弄鬼吓吓他们。吓完了这事儿也就算完了,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季小觉理解得不甚清晰,大概意思就是那并不是什么地狱鬼手了?

那……

自己刚刚在瞎编什么啊!她赶紧打开论坛,侥幸地想,还没到六点大家应该也没这么早醒吧,只要趁没人注意删掉就行了。

可谁能想得到偏偏这时候有人还没睡!

而且不过半小时,自己刚刚发的帖子一瞬间就发酵了。各种转发和添油加醋,到最后甚至有她都不知道的“实锤”证明这人就是凶手。

“白瞎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了,估计是那女人包养的小白脸,得不到就毁掉之类的。”

“这人要是入狱了,我想当狱警!”

“真的!那个摔断腿的男孩子看见了!”

“在线等一个人肉,带星座血型的那种。”

“完了。”季小觉觉得自己完蛋了。

唐千叶上完厕所出来,瞟了她一眼:“干吗啊,跟被打进冷宫还跟边疆王爷生了个女儿一样的表情,要死不活的。”

季小觉口齿不清地跟唐千叶说了事情的始末。

“也没什么不好……”唐千叶听完之后嘀咕了一句,又一掌拍在季小觉的肩膀上,安慰道,“没事儿,反正又没人知道是你造的谣,怕什么?”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季小觉忐忑到天亮,鼓足了勇气,整理好了措辞,打开手机想澄清一下的时候,沈竹言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她这才记起来昨晚的电话她忘了回。可是现在这种时候,她下意识地觉得肯定跟帖子的事脱不了干系。

季小觉接起来,没敢主动吭声。那边有些疑惑:“季小觉?”

“沈……沈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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