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77373600000005

第5章 风从哪儿来

风乍起,吹皱一池秋湖,绿水无忧,为雪白头。

01

雷锋曾经说过,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温暖,对待工作要像夏天一样火热,对待个人主义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依江总觉得,蒋易森对她一定是在对待敌人。

尤其是在他“偷窥”了她和江陵的那个额头吻之后,她还没来得及表示介意,他却吹毛求疵起来,不论她交出什么样的答卷,总会鸡蛋挑骨头似的找出各种问题。郑诚安慰她,蒋易森从来都是工作狂,认真起来六亲不认。依江不再埋怨,只在心中默默使力,总有一天她会让他满意。

为了培养签约的几个新人,频道推出了一个育苗计划,其中采访部的几个人都交给蒋易森带队。除了把关稿件质量,找资深前辈授课,如果遇到重大新闻,蒋易森还会亲自出马。得知这个消息,小马是最激动的一个了,先是开心了一分钟,接着又惊恐起来:“他不会对我们还是那么严厉吧?那岂不是很恐怖?我还是喜欢温柔的老师!”

欧朝光推着鼻梁上的眼镜,嘴角噙笑:“是指我这样的吗?哈哈,可惜我另有学生。”他把资料和课程都发送完毕,这才扭头看向几个女孩,“不过我倒是要提醒你们,跟着蒋易森,一定要坚强,千万不要哭鼻子。”

裴安琪轻哼出声,似乎很是不屑一顾。依江默默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发表意见。正式上班快一个月,不论是线索还是稿量,她已经远远落在了裴安琪之后,当初趾高气昂地说要一较高低的话,她几乎都没脸承认了。所以这次育苗计划,她一定要努力表现,必须成绩突出,必须得到蒋易森的一句表扬,必须给裴安琪好看!

就在苦恼选题的时候,孙火火的一通电话拯救了依江。电话那头很吵,似乎有人在争执,孙火火一如其名般火急火燎地喊:“依江你得帮帮我,我遇到个刁蛮客户,实在是蛮不讲理,现在正跟我这儿吵着呢,你快点帮我搞定他们,我可是说了我朋友是大记者哦!”

“这么徇私不太好吧,”她压低嗓门,小声地问,“到底是个什么事啊?”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就是有个男的给他爸妈报了夕阳团,现在旅游回来,老两口非说什么我们违反合同了,现在正吵得天翻地覆,那老太太口才实在太好了,我吵不过她!总之,你先来救我于水火中啊!”

依江眼前一亮,这个选题不错,她匆匆找到欧朝光报题,然后招呼小马一起开工。欧朝光表示说那是好题,让她和小马好好把握。

而这头等得心焦难耐的孙火火,好不容易盼来了郦江电视台的采访车。车门打开,依江举着话筒跳了下来。孙火火立即迎上来,凑到依江耳边小声赞叹:“啧,还真挺人模狗样的,我好为你骄傲啊!”

依江白了她一眼,径自走进了旅行社的大厅。坐在会客厅沙发上的是一对老夫妻,老头子正翘着二郎腿翻着报纸,一张又一张,显然很不耐烦。而端坐的老太太却气定神闲,两眼盯着沙发旁的鱼缸,一脸正色。

依江把话筒放在茶几上,坐过去温言问道:“大叔大妈,我是郦江电视台《郦江晚播报》的记者,我叫荀依江,你们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记者同志你好,你来真是太好了,我们老两口平时也经常出去旅游,从来就没遇到这个情况。你看看,今年不是立新旅游法吗,不是说导游不能带顾客去购物吗?就是这个小姑娘。”说着,老太太还把手指向一旁站着的孙火火身上,“就是她,带我们买了一大堆土特产,我们都快拎不动了!回到家我算了算,花了四五千啊!我们老两口的团费都没有四千!不能看我们年纪大,就这么讹我们啊!”

孙火火急得直跳脚:“大妈你讲讲理,我根本没带你们去购物啊,是你们说想要买点特产带回家给儿子,我就介绍了当地最热闹的商场,我自己都没去过呢,您别冤枉我啊!”

依江早就在电话里了解了大概,她拦住孙火火,继续露出小绵羊的温和笑容:“这样吧,大叔大妈,你们先把这个情况跟我们具体说说。”

老两口你一句我一句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依江收起话筒,转身面向孙火火:“你也说两句,好好解释解释。”

可老人家思想固执,根本不听信孙火火的理由,眼睛一瞪,不乐意了:“记者同志,你不要因为是她朋友就偏袒他们啊,我们可是受害者!”依江总算是理解孙火火为什么这么火急火燎,就像被火烧屁股一样了。两个老人家实在顽固,什么话都听不进,小马拍完所有的画面,也有些心浮气躁起来,连连催着依江收工。

后来是旅行社经理打了圆场,愿意退还一半的团费,这场闹剧才告一段落。依江回到台里,很快就把稿子给写了出来,一审的时候过了,结果在最后的终审时被打了回来。蒋易森拿着打印出来的稿子走到她的桌子边:“这就是你当时报的选题?”

“是啊……”

“你采访别的旅客了吗?有没有找更多的旅客证实情况?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他们各执一词,你怎么就能做出判定?专业老师没有教过你们什么叫客观真实吗?”

依江愣愣地看着满脸不悦的蒋易森,他一认真工作起来,话就出奇得多,并且一气呵成,标点都不打一个。她挣扎了一番,最后还是试图给自己洗白:“这不是显而易见吗?那家旅行社和那个购物中心没有合作关系。”

蒋易森挑眉盯着她:“你知道?”

“她是我朋友,总不会骗我……”

“啪”的一声,那张稿子被甩在了桌子上,依江一惊,蒋易森已经满脸怒气:“你一开始就假设了立场,这还怎么做新闻!这个稿子不发了!”

依江已经做好了时时面对蒋易森发飙的心理准备,可真的身临其中,她还是没办法平静,泪腺太发达,她又有点忍不住想哭。但蒋易森说得一点都没错,是她疏忽了,接到孙火火的电话起,她就没想过其他的可能。办公室里的同事也习惯了蒋易森的严苛,所以依江垂着脑袋走去洗手间的时候,压根没有人会多加留意。几分钟后,她重新挂满笑容走回办公室,刚到门口,就迎上了裴安琪和小马,她正要打招呼,裴安琪已经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然后走了出去。小马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回到她身边小声解释:“老大让我跟着裴安琪重新去做旅行社的那个题,你别介意啊。”

依江僵在了原地,仿佛有一盆冷水当头浇了下来,她宁愿被批评被臭骂,也不愿意蒋易森用这种形式来惩罚她,让她觉得自己特别没用,简直糟糕透了。

02

荀依江几乎来不及思考,她一把扯下脖子上挂着的记者证,然后就冲出了办公室,奔向电梯按下了蒋易森所在的十二楼。在电梯下降的短短时间里,她看着镜面里反射出来的自己,心中百感交集。为什么裴安琪会越战越勇,而她却渐渐底气不足?她也没有那么差劲吧,在学校也经常是考前十名,虽然一直没有机会拿到奖学金,但大大小小的活动,导师都很乐于找她参加。以前在报社杂志社实习,跟的记者老师也经常夸她聪明,为什么来到这里,她就再也没有发散过光芒?裴安琪看不起她,蒋易森又常常把她骂得狗血淋头,真的那么差吗?她荀依江,就真的那么差劲吗?

眼睛渐渐潮湿,她紧紧抿着嘴唇不泄露一丝异常的声音。突然“叮”的一声,电梯抵达,她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向蒋易森的办公室,径自往里走去。助理陈果然连唤了她几声,她头都没有回,直接停在了蒋易森的面前。

“为什么?”她毫不畏惧地看向正在处理工作的男人,“为什么换裴安琪去跟,明明是我报的选题,尽管我做得不好,可你总得给我一次改正的机会,你凭什么认为我没有能力做好,你凭什么把我的题让给别人?”

蒋易森缓缓地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眉梢一抬,目光投向质问他的荀依江:“为了保证节目的质量,谁的题,谁去跑,这是我的工作,我当然有权利安排。”

“可是你这样对我不公平!”

“公平?”蒋易森懒懒靠向椅背,“与其在这里思考公平的问题,为什么不去反省自己的专业水平?你有时间跑到我这里找公平,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做稿子。”

依江紧紧咬住下唇,几乎用尽了全力才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她泪光泫然,却还是努力地憋回眼眶:“蒋制片,我真的这么差劲吗?你为什么总是针对我。”

渐渐西斜的暮光从窗外透进房间,依江的脸被笼罩出一层金光,逆光中,女孩的头发毛茸茸地在光线中凸显,她明明千般委屈,却又努力地让自己面色如常。他心弦不由被拨动,可说出口的话却一如既往的冷淡:“你不需要知道自己是否差劲,你应该做的,是缩短和优秀的人之间的距离。”

“那个距离,是不是还有很远很远?”她的语气轻飘飘的,让人听得不真切。

蒋易森突然心烦气躁起来,难道真像郑诚说的那样,是他太严格,太不解风情?好歹是个女孩子,又是自己的手下,多鼓励一点,多表扬一下,也不会是多没面子的事。他轻轻叹出一口气来:“我没有针对你,对你们,我一视同仁。”

依江并没有捕捉到他语气中的变化,内心的挫败感已经填满了整颗心脏,她深深鞠了个躬,后退几步开口:“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她连告辞也没有,转身便走了出去,背脊挺得笔直,只是紧绷的肩线却泄露出她的情绪。蒋易森收回目光,打开抽屉抽出一根香烟,点上猛吸了几口,这才突然想起来开窗透气。

尽管天色渐晚,窗外仍是一股热浪,他看着对面波光粼粼的湖,静静抽完了一整根香烟。直到陈果然再三提醒,他才掐灭烟头,关上了窗户。

“制片,你以前在办公室都不抽烟的。”陈果然把收视率报表呈上之后,忍不住还是多嘴了一句。

蒋易森接过资料,翻了几页,这才抬头看向她:“恋爱谈得很顺利?倒管起领导来了。”

陈果然木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到一边打开换气扇,扭头答道:“等我结婚怀孕了,你再抽烟我就举报你。”

得,小助理都要翻天了。

其实他也没有那么可怕,为什么荀依江总对他那么忌惮?

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已经过了下班点很久,陈果然准点就拎包离开了,他检查好电路开关,原本要回家的,却还是觉得气压低,胸口发闷。最后还是忍不住掏出香烟,想了想,转身上了顶楼天台。一打开门,就有风灌进来,他点燃烟,正递到唇边,耳边就传来一阵细微的抽泣声。他环顾一圈,最后在天台的围墙边发现了一个蜷成一团的身影。

是荀依江。

她蹲在地上,双手环着膝盖,把自己圈成一团,哭声就是从她的臂弯里传出来的,声音不大,却拖得老长,伴随着一个接一个的哽咽,竟哭岔气了。蒋易森的太阳穴嗡嗡作响,他没有走上前,只静静地靠在门边,他想到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场景,兔子一样,小心翼翼,却又试探着前进。后来在面试的时候,他听到门外她和裴安琪的对话,趾高气昂,又信心满满,怎么真招进来了,又这么受不得委屈。

对付女孩子,他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天台上的风很大,呼呼地吹着,头发被吹得张牙舞爪,进了眼睛里,又瞬间混上了泪水。依江总算是把眼泪哭光了,她在手臂上蹭了蹭眼泪,然后拍拍屁股站起身。世界这么大,每个人都有烦恼,她也就碰上一点不如意,没什么大不了,哭完就继续朝前大步走。蒋易森又不是什么拦路虎,就算是拦路虎,她大不了绕路走。

如此想通后,她顿时神清气爽了,抬起手腕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她转身往回走,却在门口发现了一小堆烟灰,一根没有灭掉的烟头正闪烁着猩红的光点。

03

接下来的日子,依江就抱着“看到蒋易森就绕路走”的心态,竟也一路太平。孙火火的那件事,最后裴安琪追踪报道了好几条,不仅给孙火火证实了清白,也给广大的消费者做出了许多提醒。依江在好几次经过裴安琪的座位后,终于放下脸面说了一声谢谢。

不过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几天后,她收到了蒋易森的短信。是转发的一条信息,来自频道的广告客户,一家建材商举办的开业活动,联系他想要安排采访。原本依江看到蒋易森的名字,心里还不太舒服,可是正面宣传新闻好做又好发,她不再多想,迅速存好负责人的号码,再回了个短信给蒋易森,接着便和小马两人前去了。

活动开始的时间临时延迟,两人等了整整一个小时,开业仪式才正式开始。活动结束,所有的采访完毕已经是傍晚。五十来岁的总经理留他们吃晚饭,依江知道这是常事,只不过她一不能喝二不能说,这次来只是跑条稿子混条稿数,因此百般婉拒,却还是被拦着不让走。她和小马四目相对,小马先败下阵来,小声在她耳边嘀咕:“那就留下来吧,吃顿好的咱再走?”

地点选在一座小高层住宅楼里,一户三居室的私房菜馆,客厅是大厅,三间房间是包厢,人数太多,分成了两桌,正好是相邻的房间。依江在来的路上就给蒋易森发了短信,简短说明了情况,希望回去之后不要遭到责骂。谁知道菜还没上,房间门打开了,蒋易森一袭棉麻衬衫,长手长脚地立在门边,仿佛天人降临,依江有些出乎意料,立即站了起来:“蒋制片?”

他示意她坐下,一一向着桌上的诸位打招呼,这时隔壁屋子来了人,是那个五十多岁的总经理:“蒋制片来我们这桌坐,小马记者也在,这边大多女客,你可别欺负她们。”

蒋易森眼神一扫,笑了:“好,那我恭敬不如从命,”说着低头拍拍依江的肩,“好好跟前辈们学习学习,以后都是合作伙伴。”

依江知道他的用意,这条稿子让给她跑,其实就是给她机会,只要能保持稳定的联系,这里就是她的口子。她乖乖坐直,在座的虽然有几位女同胞,但各个看起来都不是简单人物。果不其然,菜上齐后,她终于领略到这些人物的酒功,和电视台的小年轻比起来,他们才是应了那句话,姜还是老的辣。

混迹商场的这些老油条们各个能喝,蒋易森已经面不改色地喝了好几轮,小马俨然喝多了,紫红着一张脸,却还是举着杯子要敬酒。找了机会他端着酒杯下了桌,走到隔壁屋敲门而入,这一桌也喝得酣畅淋漓,气氛好不热闹。可再搜寻定睛,那个小身影正站在正中央,一手捏着杯子,不停地摇着头退缩:“我不会喝,我真的不会喝,已经头晕了,我不喝了……”

可她面前的那位中年男人却不依不饶,拉着她的手劝诱:“你看说话还利索着呢,你都陪他们了,可不能落下我一个。蒋制片没教你喝酒吗?这可都是老习俗啦!”说着他托起她的酒杯,试图让她喝下,蒋易森远远看去,依江的脸已经潮红,泛着水泽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可她的嘴角却依然高高扬着,一边努力地拒绝,一边撇过头想要躲过近在眼前的酒杯。

“孙工,”他不着痕迹地走上前,“喝得这么开心?来我先敬您一杯,那边我可是伺候好了才被放行过来的。”

“你你你坐下,等我和小记者喝完。”

蒋易森纹丝不动,却已不动声色将依江护在身后:“小姑娘不懂事,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喝酒还是要开心,闹不开心了多不好看,回去我一定罚她。”

孙工不甘心地目光追随,眼底透露出不怀好意:“听说是新来的小姑娘?”

“是,刚来我手下干活,很多事还不太懂,我也不敢批评,台长介绍来的,有时候脾气比我还大。”蒋易森笑着打趣,回头看她时用眼神示意她撤退,可依江却伸手紧紧抓住他衬衫的衣角,死也不撒手,似乎意识已经迷糊。他只好垂下胳膊,在桌下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再一寸一寸地带着她松开衣料,才解脱,依江又迅速抓着他的手,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他心中暗叹,只能由着她去,安抚般地用手指敲了敲她的掌心,依江顺势张开手,与他紧紧十指相扣。

咯噔一声,心里仿佛掉了一根针,旁人丝毫听不到,只有他自己才能感受得波澜涟漪。

04

在服务员的帮助下,蒋易森才把两个醉得不省人事的下属扔进车里,小马的手机正好响起来,是马父打来的。蒋易森问到地址,亲自开车把他送回去,交到他父亲手里。再回头看剩下的那一个,他不由叹出一口气。下车绕到后座,他拽出她的包试图翻手机,搜寻无果后,只好转向她身上的口袋。只是,大夏天里她穿得少,他根本不敢动作太大,小心翼翼地探了探牛仔裤的口袋,幸好,鼓鼓囊囊的,果然是手机。只是翻出来一看,已经关机,再按开启键也依然黑屏,看来是没电了。

他想不到去处,只好把她带到台附近的酒店,开的大床房,他只负责把她送上去,顺便把她的手机充上电,或许能通知她的朋友来接她。对,那个江陵,可惜没有他的号码。一路电梯上去,依江趴在他肩头沉沉睡着,呼吸间,酒气扑鼻,他不由皱起眉。她一直都不沾酒,到底是怎么骑虎难下才喝了这么多?

进了房间,依江沾到床就迅速翻身裹紧了被子,他松一口气,低头看着那个小人儿。其实个子不小,但印象中总觉得她小小的,好像需要照顾,大概年纪小,大概她一直备受宠爱。就连睡觉就要紧紧抱着枕头,也许二十多岁了还要抱着毛绒玩具才能入睡。蒋易森失笑,摇着头去沐浴间找毛巾,用温水拧干后出来,正打算帮她擦擦脸,却突然感觉到手掌下的小人微微一颤,接着她缓缓地睁开了眼……

还微红的眼睛一片迷蒙,望着他仿佛仍在雾中,蒋易森尴尬地收回手,轻咳一声想要解释,却见依江突然坐起身,哇一声哭了起来,软软的身子扑倒在他的腿上,口中语音不清地喃喃:“对不起老大,你不要骂我,我喝酒,我喝……我会改好的……我会好好干的……”

蒋易森不由怔住,他以为她醒了,伸手握住她的肩膀,想要推她起来,可是摇了摇,却发现她又昏睡了过去,脑袋晃晃,接着又朝着他怀里栽了下去。他猛吸一口气,整个人僵在床边,手还停在半空中,简直进退两难。

原来她并没酒醒,没想到会对他有那么重的怨念,看来他给她的阴影可不小。

毛茸茸的脑袋就在腿间,呼吸的热气透过裤料喷在皮肤上,他只觉得一阵灼热,嗓子眼里直发干。他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窘境,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即使平常总有美女投怀送抱,可他能干脆拒绝,甚至不惜恶语相向。可怀里的这个人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简直……

简直是个奇葩!

灯一直彻夜亮着,蒋易森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直僵坐了四十分钟,直到怀里的人皱起眉头,不适地更换着姿势,他趁机抽身而出,捧着她的后脑,将她引回枕头上。依江沾到枕头总算舒服了,表情都跟着舒展开来,抱着被子蹭了蹭,接着又甜甜地睡了过去。蒋易森站在床头,静静地看了好久,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腿毫无知觉,稍微动一下,接踵而来的是一阵难耐的酸麻。他弯下腰轻轻捶打着,努力等着不适过去,然后走回沐浴间,掩上门,打开淋浴。

花洒里立即喷出无数水花,他走到一边的水池打开龙头,捧起水朝脸上泼,试图能保持一如既往的清醒。可再走出沐浴间,第一眼,还是忍不住瞥向了床上蜷成一团的小蒙古包。他深吸一口气,踩过柔软的地毯走到窗边,夜色已深,霓虹斑斓,远处这个城市最大的广告屏正播放着最新的广告,晚归的人们满脸倦色,熟睡的孩子面露笑容。

这是一个稀松平常的夜晚。

可是他却隐隐明白,这个夜晚有什么似乎不一样了。

那样蠢蠢欲动,想要破土而出的气息。

05

昏天暗地,头痛欲裂,夜怎么那么漫长。仍旧迷迷糊糊陷在睡梦中的依江,只觉得浑身酸痛,这个床垫太柔软,她躺得身心俱乏。翻个身,感觉有呼吸喷在脸上,脑中仿佛有根线被提了提,她陡然睁开眼,一张脸赫然入目。

她猛地坐起来,一边衣冠整齐的江陵也跟着撑起身:“你终于醒了?”

“你,你,你……”她急忙掀被检查,幸好,穿得还算完整,再抬起头环顾四周,居然是酒店!她重新看向江陵,一脸茫然,太阳穴里仿佛有个锤子叮叮咚咚地敲着,她揪住头发痛苦地回忆,可是记忆里却一片空白。

江陵不解释,起身走到窗户边,猛地拉开丝绒帘幕,阳光透了进来,原来已经日升中天。他转过身,抬起手腕看了看,然后边走向依江边敲击着表盘:“马上十一点了,快去洗漱,我带你去吃饭。”

她乖乖地滑下床,一溜烟儿地进了盥洗室,牙膏牙刷是没开封的,但毛巾却是湿的,显然已经用过,淋浴花洒下的地板上还有水渍,天啊,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和江陵?为什么这么心慌?手忙脚乱地梳洗干净,她把一头微卷的长发束在脑后,再定睛看向镜子里的人,眼睛有些肿,略微看得出浅浅的黑眼圈,皮肤状态还可以,到底还算个年轻人。她匆匆走出去,翻着自己的包找粉底,一边的江陵坐在床尾,一言不发,只静静地看着她。

“我简单擦个粉,你等我一下。”她重新走回盥洗室,挤了粉底在掌心,对着镜子一点点地擦。

这时江陵走了进来,站在她的身后,目光在镜子中和她相遇:“依江。”她抬了抬眉毛表示在听,手里的动作并没有停,江陵迟疑片刻,仿佛很难开口,踩着拖鞋的脚在地板上无意识地来回蹭着。

“依江,你和蒋易森很熟了吗?”

“蒋制片?”依江停下手里的动作,脸上的粉一块白一块黄,“怎么突然提起他?啊,对了,我昨晚和他在一起喝酒的!”她猛地转过身,背靠着洗脸台,满脸难以置信地看向江陵:“我昨晚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你去饭店接我的对吗?是你带我来这儿的吗?”

“是蒋易森。”江陵深深地看向她的眼底,“是他用你的手机打给我的,我一路上车开得飞快,到了这里就看到你喝得烂醉,躺在床上昏睡不醒。他什么都不说明,只把你交给我就走了。”

她松了一口气:“大概他不知道把我丢哪儿吧,昨晚我第一次被劝酒劝得不知道怎么招架,以后我再也不想和那些老家伙喝酒了!”

“依江,你看着我。”江陵走近一步,伸手轻轻触了触她的眉心,“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谁?”依江只觉得心猛地一跳,呼吸也跟着一滞。

“蒋易森。”

“……怎么可能!”依江皱起眉头,心里却似乎被投入一粒石子,可很快异样的感觉就消失了,她不满地瞪着面前的男人,“我心里早就有喜欢的人了!你不要这样污蔑我!快点还我清白!”

江陵后退一步,低头看向正玩闹地捶着他胳膊的女孩:“可是你喊了一晚上的‘老大’,我一直在你身边,也跟着听了一晚。”

依江蓦地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可那表情太认真,一点不像是玩笑,她不由心慌起来,努力想笑,嘴角却在抖动:“怎么可能?那你告诉我,我都说了什么?”

江陵的视线在她的脸上逡巡,隔了良久,他才伸手扶住她的肩:“你说老大你不要骂我,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干的,我会很努力的!”他努力学着她的腔调,笑容渐渐放大,依江还在发愣,他不由满心柔软地抵上她的额头,“你到底是多怕蒋易森?来,让学长抱抱,以后他再欺负你,我来替你报仇!”

依江被拉到他的怀中,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整个人还是恍恍惚惚的,压根没反应过来,刚才的一切都是江陵故意开的玩笑。她睁着眼睛望着墙壁,毛巾架上还搭着一块毛巾,滴滴答答地滴着水。

06

而枯坐在办公室里的蒋易森,又抽完了手里的烟,这是今天的第三根了,从陈果然进办公室起,就给了他好几个白眼。荀依江没有来上班,假也没请,大概是还没有醒过来。他从她充好电的手机里找出江陵的号码后,就打算把她醉酒这件事的前前后后都抛到脑后,可目前来看,效果不佳。

直到下午的时候,他才收到荀依江的一条短信,说是喝多了,谢谢他的照顾,再顺便补请了这一天的假。

没良心的,不知好歹。他丢掉手机,重新打开电脑上的文件夹,可努力集中精神,却还是一个字都没看进脑子里。天色渐渐黑透,陈果然又拍拍屁股走人了,办公室里只有日光灯发出嗡嗡的响声,他突然觉得有些太安静了。

正在此时,电话铃声骤然响起,蒋易森回过神来,面前的电脑屏幕里,节目策划案还差一大半。他叹出一口气,推开键盘站起身来,接起电话,是派出所那边给来的新闻线索。有人酒后闹事,似乎动静挺大。他放下电话,正翻着记者通讯录想找人去跑,视线却突然停留在荀依江三个字上,没来由,前晚的一幕又闪入脑海。他提起话筒,照着号码拨了过去,电话接通,那头很安静,应该是在家里:“小荀,我是蒋易森,现在有一起突发,位置离你家不远,你愿意去吗?”

“现在?”她的口吻显然有些惊讶,除了轮到她值夜班,一般很少会有临时的突发会打电话给女记者的,何况她才请过假。不过也只是几秒的迟疑,她已经果断地做出了决定,“在哪里?我去!”

蒋易森报上地址,稍稍沉吟了片刻:“我陪你去。”

依江微微愣了一下,她才在他的面前醉成烂泥,如果和他合作共事,她会不会羞愧得钻到地里去?也许是办公室没有别的记者了,她不该这么情绪化,挂了电话,她迅速披上一件薄开衫赶了出去。

夏末秋初,昼夜的温差开始越来越大,尤其是城中有江,风几乎都是从江面上裹挟而来,仔细闻,似乎还有江水的气息,有些凉,却舒爽。她打车抵达地方,采访车也几乎是一前一后从另一个方向赶到,门打开,蒋易森的长腿先迈了出来,宽松的棉布长裤,身上套着同样随意的亚麻衬衫,弯腰后退着下了车,顺手将机器包背在了肩上。

“走,跟在我身后。”他举着手腕,袖口卷在手肘处,依江一眼就看到手臂上的疤痕,歪歪扭扭,像一只多脚的蜈蚣。

离会所越来越近,吵闹声也越来越大,警车的鸣笛也不停地扯着嗓子叫,看来已经有人报了警。蒋易森迅速掏出摄像机,将插好的话筒塞到依江手里:“去,先问问情况。”

依江迅速迈出脚,脑子里已经完全没有思考的时间,她先抓住几个围观的群众,大致了解到是会所里两拨客人产生口角,只是酒精上脑,最后发展成群殴事件。有了目击者的采访后,依江努力拨开人群往里走,谁知道警方很快发现他们,有穿着制服的年轻人走上前来,伸手想要遮住镜头:“辛苦了,辛苦了,这里不方便拍摄。”

依江微微放下话筒,但还是留意让话筒收声:“你好,我们是郦江电视台《郦江晚播报》的记者,现在是什么情况?几个人受伤?因为什么事情?都是些什么人?”

“不好意思,实在不方便报道。”说着,小警员横开手臂拦住他们,“请你们不要影响我们的正常工作。”

“好好好,”依江只好扭头看向蒋易森,“我们换一边吧,那头警察少。”

蒋易森放下机器,掠过她走向那个警员,低声说了什么,小警员的脸色缓和许多,却随即带上一丝无奈。两人又说了一会话,蒋易森走了回来,低头看了依江一眼:“今晚恐怕是白跑了,那是几个集团老总,喝糊涂了。”

说着他从依江手里接过话筒,塞回包里就往外走,依江一步三回头,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电光石火间,她突然停下了脚步,骚动的人群中,她看到了一张太熟悉的脸。那张圆圆胖胖的脸,从来都是挂着和蔼慈爱的笑,可是此时此刻,那样的笑容却是对着另一个女人,一个既不是她、也不是妈妈的女人。一定是喝多了,否则不会笑得这么浑浊,仿佛搅翻了浆水,湿答答黏糊糊。只是他怀中的那个女人,依江无法说服自己,几乎透视的蕾丝连衣裙,低到不能再低的领口,还有脸上五彩斑斓的妆容,她突然胃中一阵翻滚,捂住小腹蹲了下去。

没有听到跟上来的脚步,蒋易森回过头,喧闹的背景里,他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原本那么吵,可看着她,却那么静。几十秒后,他往回走去,步子迈得很急,几步赶到她身旁。她毫无知觉,两眼直直盯着人群中的某处,面色煞白,前一秒明明还是好的,现在却像是生了病。

“依江?”他在她的对面蹲下来,腿太长,蹲下来的姿势有些艰难。

恍恍惚惚,她才收回视线,盯着他的脸,半晌都没有反应。

“怎么了?”他的声音不由放轻,仿佛害怕惊扰了什么。

话音刚落,她的眼泪就像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砸在地上,迅速裹进尘埃里。蒋易森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跟着一阵紧缩,他有些无措,下意识伸手去抹她的泪,一滴两滴,全部落入她的掌心。

他从来都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一心急,又焦躁地哑了嗓子:“你什么情况!莫名其妙哭什么?!”

她浑身一惊,抽噎倒是停了下来,可下一秒,只见她直起身朝人群跑了去,方才几个警员又来拦,她却声嘶力竭地挣扎,一边哭着喊“爸爸”,一边低头狠狠咬住他们的手腕。蒋易森脑中一片混乱,追上去,只听到她口中不断迭声喊着“爸爸”。

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他顿时明白了一切,那个有着一面之缘的通达集团老总荀泽生,此时正拥着陪酒女郎,嘻嘻哈哈地站在一拨人中接受警员的询问。他突然一阵心烦,这微凉的夜晚被这些人吵得又热又燥,伸手松了松衬衫领口,下一秒,人已经冲进人群,从身后一把抱住手脚并用想要突破重围的荀依江。怀中的人还在挣扎,两脚胡乱踢着,他忍痛把她抱出人群,依江一边哭,一边捶打着他的手。他不为所动,任由她拳脚相加,表情却越来越凝重,看向那群人的神色愈加冰冷。

很多时候,他都有着一腔热血。

但很多时候,他又习惯了冷眼旁观。

怀里的人没有安分,她居然还故技重施,张口在他的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简直是毫不留情,蒋易森吃痛松开手,她已经迅速抽身转向人群。这时突然有醉酒的男人留意到她,原本被警察盘查得就颇不耐烦,此时听到一个姑娘鬼哭狼嚎没完没了,他酒精冲上脑,弯腰拾起一块砖头朝着他们冲了过来:“叫什么叫,吵死人了!”

她正在朝着荀泽生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走去,压根没有留意到危险迫在眉睫,蒋易森正检查完她留下的牙印,一抬头,心脏差点漏了一拍,几乎没有时间去思考,他就整个人扑了过去。

依江的脑子中一直是浑浑噩噩的,她不知道为什么情绪会这么大,大概是这一切都太超乎想象,一直爱家爱老婆爱女儿的模范爸爸,此时此刻怎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中?也许是之前家里看似和平的表面下,暗藏的汹涌此时终于破尘而出,巨大的惊恐笼罩着她,她不能再装作看不见。她不知道自己赶到爸爸面前时要说什么,但此时此刻,她只想把他和那个女人分开,她不想爸爸变脏。

就在此时,突然身后有人拉住了她,力道之大,她根本反应不及。整个人被拽着转了过来,天旋地转中,她猛然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一片黑暗兜头而来。她闻到了一阵玉兰洗衣液的香味,很熟悉,是她也用的那一款。视线还没有清明,只感觉浑身一震,是什么重物撞击的感觉。可是她却感觉不到痛,挣扎着把头抬起来,视线里出现的,赫然是蒋易森绷得僵硬的下巴。

“老大?”她不由心惊,他的表情太痛苦,她竟忘了应该尊称。

蒋易森不说话,只低着头紧紧地抱着她,力气大得似乎想把她嵌入身体里。这时依江听到了警察走过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她挣扎着退出他的怀抱,这时才看清他垂落下来的手臂,鲜血直流。

“你的手!老大你的手!”她看得心惊肉跳,想伸手去捂住伤口,却又不敢,急得不知所措。蒋易森终于松开牙关,阵痛过去,他重新睁开眼,死死盯着面前又快哭出来的依江,所有的怒火全部上涌:“荀依江!你的脑子能不能用对地方!”

“对不起,对不起,你先别说话!”她完全不知如何下手,最后一咬牙,抓住了他血流如注的手腕,凑到跟前一看,天呐,血肉模糊,原本已经快要痊愈的伤口又完全撕裂开,仿佛痛的是她,浑身一哆嗦,急急忙忙拉着他往采访车的方向跑。

车里没有任何急救用品,只有一箱矿泉水,还有几卷纸巾。她匆忙交代师傅开去医院,然后盯着手里的卷纸没了主意。这时蒋易森已经旋开了矿泉水,从她手里拿过卷纸,就着水打湿,叠了几层后再捏实,然后递给她:“帮我简单擦下。”

依江浑身发麻,她真的是晕血,小时候流次鼻血都要哭上一天一夜,长大后好歹算是好一些,但见血的机会不多啊!哪里像现在,自从当了记者,时不时就能碰到流血事件,可眼下遇到的两次,全都是和蒋易森有关的。

她一狠心,攥着湿纸巾轻轻地擦拭起来,蒋易森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可脸色却越来越白,额头上也冒出汗来。依江只能装模作样地吹着伤口,嘴里还时不时安抚道:“你忍一忍啊,不疼的,吹吹就不疼了。”

蒋易森不再说话,只低头看着她毛茸茸的脑袋,她紧张的表情看起来,竟然有些可爱。

车子在红绿灯路口停了下来,蒋易森突然开口:“不去医院了,把我送回家吧。”

“那怎么行!”依江瞪起了眼睛,“你流的血比上次还多!不去医院难道要等死吗!”

蒋易森不耐地皱起眉:“你怎么那么吵?我有家庭医生!”依江终于安静下来,眼皮垂下,睫毛微微地颤抖着,好像是惊恐过去,内疚全部翻滚出来。蒋易森装作漫不经心地踢了踢她:“想要赎罪的话,你送我回家。”

07

这是荀依江第二次踏进蒋易森的家,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她作为一个姑娘都忍不住自愧不如。蒋易森似乎看透她的心思,换了鞋走向沙发:“每天都有家政打扫,我没那么闲。”

他在沙发坐上,朝着卧室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医药箱在床头柜里,你先帮我止血,医生应该很快就赶到。”

依江乖乖地跑向卧室,根本没空胡思乱想,可真的打开灯,站在卧室中央,她还是忍不住血液上涌。男人的气息实在太浓烈,触目所及,深咖色的床上用品,一件长袍式的睡衣搭在被上,她不由脸红心跳,呼吸都急促起来。努力地让自己目不斜视,她直直走向床头柜,幸好医药箱摆在最外面,不需要她翻箱倒柜,避免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不过回忆刚才看到的环境,这里一点女人的痕迹都没有,大概是没有固定女友?好像也没听说过他的绯闻,除了一个身份不明的钟岭。没想到除了洁癖,他还挺洁身自好的嘛!

拎着医药箱走出来,简单帮伤口消毒后,医生就赶到了。她帮不上什么忙,退到盥洗室去洗手,抬头对上镜子,原来头发乱了,脸上也沾了血迹,实在狼狈至极。她松开头发耷在胸前,用清水洗干净脸上的污垢,眼底还是微红。

爸爸。

想到荀泽生,她垂下了头。似乎父母相亲相爱也只是停留在大学之前,读大学的四年,她离家住校,只有周末的时候回去,也没注意到太多的异常。好像是毕业之后回到家里住之后,爸爸经常应酬,妈妈也偶尔晚归,后来越演越烈,他们各自的活动也多了起来。有时候她一出现,就瞬间捕捉到父母的尴尬,可也只是转瞬即逝,他们很快就笑着向她嘘寒问暖。所以她一直选择闭上眼,是她想太多。

其实喝酒的时候找小姐陪,也已经是常态了吧,只是爸爸没有免俗罢了。那样的女人,爸爸是无论如何都看不上的,花花世界,逢场作戏,只要点到为止就好。她深深吸一口气,努力劝服自己。

重新走出门,家庭医生已经走了,客厅的灯只亮着几盏壁灯,蒋易森躺在沙发上似乎是睡着了,手垂落下来,一本杂志掉在地上。看来,这两个人都忘记了她的存在。她踮着脚走上前,捡起杂志,正准备从卧室抱出毛毯,蒋易森已经睁开眼:“你还没走?”

“啊,正准备走。”她放好杂志,手脚并拢地站在原地,气氛太诡异,她竟一时有些尴尬。

蒋易森坐起身,缠着绷带的手搁在沙发背上,手指轻轻地敲了敲:“坐过来。”

依江不动,有些纳闷:“怎么了?”

“跟我说会儿话。”他让出一个位子。

依江只好蹭了过去,小心翼翼在他身边坐下:“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你了。”

蒋易森不答反问:“你那么失常,就因为你爸爸?”

“我不相信那是我爸爸。”她梗着脖子迅速回了一句,接下来头垂得更低,两人都不说话了。蒋易森从自己的视线看去,能看到她散下来的长发滑落,一截雪白的颈子露了出来。

他突然问:“你今年几岁了?”

“啊?”她霍然抬起头,“我二十二。”

“二十二。”他若有所思,“二十二应该很多事情都明白了吧,男人应酬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就这么一点芝麻大的事,你至于哭成那样?”

她抿住嘴唇不答,半晌,她突然怄气一般扬起脸:“你呢?你也这样应酬吗?抱着一个香喷喷的陌生女人,一低头就看到她白花花的胸?”

蒋易森突然愣住,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我倒不怎么喜欢那种类型。”

蒋易森很少笑,尤其是笑得这般坦荡,依江愣了片刻,随后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撇撇嘴,不屑地移开目光:“那你喜欢什么类型?你一定喜欢那种清新气质的吧!”

“为什么这么说?”蒋易森挑眉,整个人懒懒地歪在沙发上,倒挺惬意。

“因为钟岭啊,她就属于清新气质型的,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觉得她长得好像高圆圆啊!”

“跟钟岭有什么关系?”他忍不住又皱起眉来。

依江眨巴眨巴眼睛:“钟岭不是你女朋友吗?我听说你们是一对呢!啊,好可惜。”

看着她一脸遗憾的模样,蒋易森一阵哑口无言,半晌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没有女友,钟岭只是和我相过亲。”

“相亲?你还用相亲?”

蒋易森回忆了一下,然后嘴角突然扬了起来:“一宗交易罢了,不过我没去,所以钟岭一直挺恨我。”

依江的心里忍不住开始演起小剧场,蒋易森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敛容严肃说道:“你知道面试的时候,我为什么会点名要你吗?”

“对呀!”依江顿时来了精神,她坐正身姿,端得笔直,“我一直想问你,但是就是不敢,你一直对我那么不满意,怎么还会指名要收我为徒啊?”

蒋易森舒展开眉头,轻笑一声:“因为我听到你和裴安琪在门外的对话。”

依江禁不住脸红,嘟嘟囔囔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么尴尬的往事,她现在偶尔回顾都恨不得钻进地洞。也许对裴安琪来说,她荀依江就是个笑话吧,一个天大的笑话。

“看你还挺机灵,我就要你了,我很讨厌麻烦。”

“那你还老骂我脑子用不对地方!”

“你用对过吗?”蒋易森豁然笑开,依江一时有些恍惚,他笑得实在太没防备,印象中,他从来都是冷冰冰、硬邦邦的,可是此时此刻,面前的他却笑得如沐春风。原来,他笑起来的时候那么好看,比不笑的时候要好看一百倍!

正在恍惚,蒋易森已经站起身,指尖点了点她的脑子笑骂:“原来你还有自知之明,看来并非朽木。”说着,他朝洗手间走去,门打开着,花洒的声音已经响起。荀依江目瞪口呆,提着嗓子喊了一句:“你、你在做什么?”

浴室里传出一阵闷闷的声音:“洗澡啊。”

“那我回家了啊!”她急忙站起来,仿佛火烧着了屁股。浴室里半晌才听到一声应答:“帮我拿件睡衣再走。”

拿件睡衣?!

她几乎要跳脚了,蒋易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他们不是关系很僵持吗?她不是打算一辈子都绕过他走吗?可是此时此刻,她怎么会出现在他的家里,还要给他拿睡衣?!她匆忙抓起自己的包,挪着步子靠近浴室:“你洗完自己出去拿吧,我现在就走,帮你把门关上啊。”

不等回应,她几乎是落荒而逃,防盗门猛地摔上,嘭的一声响,她捂住胸口靠上墙,半晌都没能缓过气。

过道里有风吹来,她散落的发丝拂面,秋意已浓。心中的慌乱一点一点平静,她放下手,深深吸了一口气。只不过是好奇罢了,对一个稍微有点姿色的异性,这点好奇总该算是正常的。她掏出手机找江陵,此时此刻,竟然格外想要听到他的声音,想听他叫自己一声小依江,仿佛这样才能证明一些什么。她的心,此刻一点都不能平静。

可是号码拨通,却只是嘟嘟的忙音,窗外,夜色已深。

同类推荐
  • 海晓梓的讨债娃变凤凰进化史

    海晓梓的讨债娃变凤凰进化史

    海晓梓从来想过爱洪轩,后来从没想过爱别人
  • 傲慕

    傲慕

    这是我的亲身经历,和她从陌生到朋友再到情侣的故事...
  • tfboys,吴磊,刘志宏

    tfboys,吴磊,刘志宏

    这个小说是接着tfboys之梦好沉来的,大家接着看吧
  • 强制溺爱:逗比男神屋里请

    强制溺爱:逗比男神屋里请

    从开学前见到她后,他的倒霉事从未断过。第一次见面,她在奶茶里放多了糖,没差点甜死他。第二次见面,他为了跟她争先出门,谁知她中途让了一步,于是……他华丽丽的呈大字型倒地。第三次见面,他被一只母狗扑倒,在她面前,石更了!他何从有过这样的狼狈,而此时正好碰上她母亲患了癌症需要一笔昂贵的钱来买所需药品。于是他被她扯到厕所,扬言要壁-咚了他?她为了母亲的病,被迫成了他的女友,谁知一切的一切才开始……
  • 阮阮

    阮阮

    这种心情已经埋藏在心里很久很久,也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叙述这样的心情。它是怪异与怪异的综合体,像被露水滋润过的嫩芽正在延伸它的枝蔓,心里好像还有一颗酸涩的青柠皱在一起,这样迷茫的感觉太新奇,也让阮阮感到紧张。这样的事柯小阮绝对不敢说出去,也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热门推荐
  • 红颜旧心已变

    红颜旧心已变

    他贵为太子手握大权享有一世繁华,却唯独不能护她一世周全。她出身将门学的一身绝世武功,却唯独无法掌握自己的人生。她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应携手共度一生,谁知半路杀出个绝世美男......“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皇婶,你我之间只能是长辈与晚辈之间的关系。”她含泪将他推开并且说出了有史以来最违心的一句话。“无论何时皇后的位子我都会为你留着,只要你愿意,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也会将你从那人手中抢回。”他眼神坚定的说出自己的誓言。
  • 重生之豪门总裁妖孽妻

    重生之豪门总裁妖孽妻

    上一世,她愿意为渣男付出一切,那时候她就在想,或许她算是世界上最称职的“秘密爱人”了吧!本以为可以有一个好的结果,却没有想到被渣男和那个自以为最好的闺密挖去了双眼,割掉舌头,被自己爱了一世的男人用刀刺中心脏,这一世,他发誓要渣男渣女付出代价,她要为自己而活,直到遇见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本来发誓再也不爱的心终于重新获得了一丝温暖
  • 任性首席

    任性首席

    他轻你欺你辱你却又疼你宠你护你,你又该怎么对他?花店老板娘的做法是让他爱上她,然后一辈子奴役他!她拔下电脑键盘摔在他面前:任由你妹妹欺负我,还给她帮腔,罚你把键盘跪穿。他轻笑摇头:我要是跪残了,你下半辈子靠谁?她笑面如花回应他:这个你不必担心。他立刻翻脸。她伸手:结婚证给我,你前女友的老公说我要离婚他可以不收律师费。他立即拿出电话:楚律师,你听着,要是你敢帮我老婆打离婚官司,我整个律师团帮你老婆、你妈、你大姨子、小舅子办离婚!喂喂!长腿欧巴,你的宠爱怎么可以这么任性!【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异能医妃超凶萌

    异能医妃超凶萌

    眼睛亮厨艺赞医术好的大美人花浅然一觉醒来,穿越成了一个替母(被渣兄当成赌注输了)出嫁的傻村姑,果断逃婚!逃婚途中砸伤一个正在野浴的男神,为了安抚男神受伤的小心灵,浅然奉上了最最好的厨艺,从此——被讹上了!面对长相好脾气差嘴巴叼的某男各种嫌弃刁难,花浅然愤然捶桌:“这不吃那不吃,过去二十年怎么都没饿死你?”某男挑眉:“这不等你出现么?不然要你做什么?”浅然内心cos:能毒死他吗?一句话:这是一个身怀异能的小村姑逆袭白富美成功拿下蛇精病男神的励志故事!(已有完结文《毒步医妃》《毒医六小姐》,欢迎跳坑!)
  • 厉少的心头痣

    厉少的心头痣

    重生前,厉尘庭并不懂得沈沐知对他的爱已深入骨髓,但他却亲手害死沈沐知。重活一世,他说:“我的高冷对所有人是一样的,但我只对知知温柔”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间谍豪门:总裁,快到碗里来

    间谍豪门:总裁,快到碗里来

    接近他不过是因为任务,但是,这摇摆不定的心是因何原因?“你说,你到底是谁?是李佳依还是简琳苏?”杜耀生恶狠狠的捏住她的下巴,这个令他爱着又恨着的女人。“我是谁有那么重要么?”女人媚眼如丝,吐气如兰,“重要的是,现在我是你的人。”
  • 鱼良生

    鱼良生

    故事不能庸俗到只有坏人与好人,要不就是爱与恨。我给您说一个透露天机的传奇:长生不老的秘境就在身边,能进去的人千百年如一日活着,但觉生活也枯燥乏味;外面世界的人梦寐以求能长生不老,但以为这只是传说和神话故事,人生一世沉迷于财富、美色的掠夺和占有;鱼良生有幸进入长生秘境,后来又与早先一千多年进去的四个美人一起回到地球世界……找到灵魂、与珍爱携手、看见世界的真实……第一部为红尘寓所前传是再现鱼良生进入永恒秘境的生活,第二部书是真实再现回到地球世界的艰难、博弈,还有雪域高原的秘密,灵魂愿力的分裂与修复。第三部书……。力求文字简练,文学意味浓厚。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终极元素体

    终极元素体

    【本书已签约!放心收藏!三月出品,必属精品】亿万年前,一个纪元的更迭,一个王者的陨落,一个传奇的开始......当我们这个世界刚刚开始形成的时候,八种决定世界生存与灭亡的元素也随之出现,一个又一个纪元的开始与终结,都曾有这八大元素的身影出现,它们在每个纪元均会出现一个元素继承者,左右着世界的发展与人类的兴衰。故事的主角林枫,幼时亲眼目睹亲生父母被残忍杀害,自此,他成为了一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孤儿,生活的艰辛,父母的仇恨等等一切磨难全部加诸其身......当成长和传承在命运的安排下落在林枫的头上,这个现代红尘都市中将上演一出怎样精彩的故事?看主角如何一步步成神之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成就无上霸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