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一年,民间朝堂都不太平。
段锲不再收敛自己的獠牙,虎皮一展,眈眈之态让原以为坐稳储君高位的段俞不寒而立,越慌越忙,又有些自乱阵脚。
这日上朝,段锲便感受到毫不留情的敌意:段俞在弹劾自己的爪牙。
段锲仰着脸,侧耳垂目听着段俞讲的如何头头是道,实则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左不过在替他处理掉一些不再有用的人罢了。
段锲回到府上驱散了众人,自密室去寻了段匀。两人有些日子不见了,段锲有些担心他会不会死里面。
段锲在外室转悠许久,在角落发现了一只窸窸窣窣作响的黑盖盅物,他刚抹了下袍蹲下身,便听到身后掀帘的声音。
“养蛊的盅。”段匀白色里衬有些暗淡,并合在锁骨下,着了一身暗红的长袍,袖口极宽,下摆拖尾,大片布料不含点缀,总觉让人觉得有些单调。他将肆意散在背后的头发拢至肩头,又道,“可聚人灵,强吊精气,你要看看吗。”
“不必。”段锲有些怔,问道,“你不是最讨厌这类虫蛇了吗。”
段匀听罢身形一顿,眼角撇向内室,不发一言地出了神。
自己这位兄长,仿佛又瘦了一些。分明是个老实不下来的性子,却在这近乎无人知晓的院门里一呆便是三五年,终年不见天日地闷在屋子里,硬是捂出了不甚健康的惨白。
“也罢。”段锲见面前这位红色公子并不打算开口,便起身迈步落座,他伸出手指敲了敲案几,“来说正事。”
段匀偏过头来,瞧着段锲自顾自地摆弄着茶具,甩了甩自己的衣摆也坐了过去。
“近日朝堂之事,你可有所闻?”段锲深知什么消息也逃不过段匀的眼睛,但还是多嘴提了一句。
“啊……”段匀一手撑头,堆在臂肘的红衫称地他的肤色似有异样的血色,他伸出左手一指轻点在茶盏边缘,一圈圈围着薄沿打着旋儿。半晌,漫不经心地开了口:“别的不提,你不保着点章丞相?”
段锲刚抿了一口茶,此时正拧着眉头打量茶底,听到段匀问话,放下茶盏道:“别人都可保,偏偏这章丞相,位居高次又不乏野心,父皇怕是早忌惮一二了。而今三皇兄借我弹劾他,与父皇而言岂非绝佳时机。”
段匀听罢挑眉,他看着面前一袭皂衣的男子,见其虽去峨冠,但未曾卸发:发髻绾在脑后,玉簪以贯;亦不曾解配饰:肩挂三采玉,腰系令牌;面色随意,甚至没有抬眼,但所言皆是缜思而后行。段匀这般想着,忽然觉得这朝服放在段锲身上,实在有些埋没人才。
他应当站在更多人面前,应当是万人之上,无人之下的一代枭雄。
“哈,真狠,”段匀笑了,他收回手来坐直了身子道,“老丈人说不管就不管啊。”
“皇兄。”段锲听罢抬起头来,语气带了微微不满,似是对老丈人这个名号有些意见。
“只是章纪亭……”段匀接了目光轻咳一声收回话题,“罢了,你府上的事,我管不了你。”
的确是管不了,段匀现下只觉得段锲越来越成熟,仿佛受了刺激那般步步为营。
“兄长放心,臣弟自有分寸。”段锲撇了撇嘴笑了,他耸耸肩又道,“你这茶旧了,一会儿拿些新的来。”
段匀捏起茶盏,看着段锲皱着眉抿掉了茶沫,一言未发地垂了双目。
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大抵便是成大事者应有的模样吧。
章纪亭坐在摇篮旁,盯着段佑的睡颜有些乏了,她这些日子心绪难平,似有大事将生。
采文站在门外,踟蹰好久还是没有进屋。但她的脚步声反反复复,还是惊扰了睡眼惺忪地章纪亭。
章纪亭皱起眉头正要开口,忽然想到睡得香甜的小儿子,硬是忍了下来。她拢了拢衣袍,蹑手蹑脚离了内室,一指立于唇前,示意采文小声点动作。
“怎么回事。”章纪亭有些愠色,她早早便拆卸了一头珠光宝饰和胭脂粉黛,现下借着月色一看,竟有些不似她相府小姐的气度。
“娘娘,听闻姥爷于朝堂受了参,正是百口莫辩的时候呢。”采文回过神来神色不安地递了封信上来。
“怎么,那个小匝洞不是堵上了?”章纪亭接过信疑道。
“这是探子送来的信,奴婢现下觉得,姥爷要同您说什么,直接派人就好啊,断用不着凿狗洞的啊……”采文说罢咬紧了下唇,试探性的去看章纪亭的面色。
章纪亭闻罢心中一顿,采文说的不错,父亲绝用不着那些小偷小摸、见不得光的心思,至少是在他尚位可号令群雄的丞相时。
“想什么呢,先前的字迹分明就是父亲的,采文,你也见过的对不对。”章纪亭轻笑了一声,毫不在意般地安慰起采文来,说着展开了手中的信。
章纪亭边看边皱了眉头,末了猛地握了那几张纸,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王爷在呢,没什么好怕的,父亲于王爷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党羽,王爷在呢。”
“……”采文听罢欲言又止,她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侧妃:今日朝堂众臣同参,王爷自始至终一言未发。
章纪亭心如乱麻,她眯起双眸,扬起脸来望了望天。
天仿佛很低,团团簇簇地云就抱作一起,黑压压地盖地人心里发慌。章纪亭忽地面上一凉,都未曾翻找绢布就抬手一抚,她看着手背微微发亮的水渍出了神,良久喃喃道:“下雨了,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