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诺坐在座榻上，抱着支起的右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发呆。
楚安见多识广，应当不会认错寇文，而俞王命罗寇撤兵，也的确是缓兵之计、意料之内。横竖不过无法一举歼灭寇军，也不是什么坏事儿，允诺安慰自己道。
“在想什么？”段锲推门而入，看到允诺一副神游的模样不由好奇，他悄悄合门踱步过去，含笑开口。
允诺这才回神，抬头就对上了段锲的双眸，她也不动作，微微眯了眼回望他。
允诺双睫纤翘，黑瞳半掩，杏眸映黄灯，她微微扬着眉头挑起了唇角，看到段锲星目中尽是自己的倒影，柔和而真挚。
她确实是喜欢打量段锲的脸，那眉眼俊美而不阴柔，骨相硬朗却不疏离，偏生这般风度翩翩又带有些许小霸道，一呼一吸、一起一伏之间总叫允诺难忘他笑眼若昀、惰声低哄的模样。
而且允诺越来越依赖段锲对自己的百依百顺了，她向来不屑于耍赖或是撒娇，现下却是时不时地无理取闹一下，完全不在话下地恃宠而骄。
谁叫段锲对允诺那般有求必应，硬是将她养成了这般娇惯的性子呢？
“若是一切顺利的话，再过几日便可返程，众人皆是很疲惫了。”段锲挑眉点了允诺的眉心，将她提了起来揽在了自己怀中又道，“待到收复边境寇盗，我可以叫他们先行返程。”
允诺听罢来了兴致，急忙摆正身子扭头问道：“那我们呢？”
“我们边逛边往回走，沿途提查下民风也好。”段锲将允诺的手臂搭在自己的右肩上，拇指反复摩擦着她手腕外侧，歪头轻声说道。
“那我最想去……”允诺听罢耸了耸肩咧嘴嘿嘿一笑，趴在段锲怀里当真很认真的想了想，“听说隔壁那村落名为桑城，有棵护城树一夜成林，当真是神树啊！”
“有传闻是前城主与城主夫人的化身。”段锲笑，手抚在允诺后颈轻笑着补充。
“浪漫的爱情故事哦！”允诺有些痒，缩了缩脖子叹道。
“不一定是浪漫的故事呢，”段锲猛地将人架了起来，另一只手扣在允诺下颌，温温柔柔地将她的头抬了起来，“也有可能是因爱生恨呢？”
允诺听罢一愣，瞪圆的双眼有些慌乱地眨了眨眼，脑海中一片凌乱。
“怎么啊？”段锲盯了允诺半晌，见她神色呆滞地张了半天嘴，哼笑着捏了捏她的耳垂，“发什么愣呢又？”
“……”允诺撇了撇嘴，泄了气，她闷声道，“怎么样的爱人才会因爱生恨呢？”
段锲听罢也垂下眼帘：“无非是爱而不得、日久生故罢了。”他声音很轻，双手却也没有离开允诺一瞬。
一厢情愿，老使我怨，不过尔尔。
允诺皱眉轻叹了口气，从段锲身上下来，默默走向几案，精挑细选了一只鸭头啃了起来。
段锲双手一空，并未动作，看着允诺闷闷抱起鸭头，不由想笑。他上身后靠，手搭在榻上茶桌笑眯眯地等着允诺沥干了那只辣津津的鸭头，这才起身过去。
“你又亲自下厨了。”允诺咂咂嘴张着双手抬头看着段锲。
段锲默认，站在她身后盯了一会儿，见允诺就要卷舌舐唇，他猛地俯下身印了上去，舌齿相抵之间，登时感受到了十足的辛辣味。
允诺微微张嘴轻轻咬住了探进来的舌尖，她看到段锲微皱的眉头心下得意，更加放肆地加重了力道。
后来允诺才知道，段锲皱眉并不是因为疼，而是他不喜欢吃辣。
段锲几乎了解允诺所有的喜好，并且全然迎合她，却只换来意料之内地后知后觉。
他一手探入允诺衣摆，点了她腰际，后者若触电般松了口，瞬时闪到一侧。
“够辣的。”段锲倒吸一口凉气，寻了杯盏便饮，他笑着看到允诺一脸不甘心，将人拽到一旁压在榻上脱了外袍便压了上去。
“你耍诈！”允诺双腿被夹动无可动，两只手被箍在耳侧咬牙切齿地看着面前洋洋得意之人笑道。
“我怕疼的，你还咬我？”段锲倾身贴过去，他的唇就在允诺鼻尖，启唇一笑便露出一排皓齿。
“趁机报复……”允诺话还没说完，忽听外面噪声四起，两人皆是一愣，未及允诺挣扎段锲便将人松开。
“白宏呈，怎么回事？”段锲边披袍子边喊，他示意允诺呆在屋里不要乱跑，自己出了帐子。
允诺坐起身来，按捺不住好奇跟了出去。登时感到面上一亮，她看到仓廪已是一片火光，众人皆若热锅蚂蚁，扛着缸在沸腾的人声中奔去，乱得又有些章法。
“听说是有个罗寇的细作偷偷将马料盖在粮草上，一把火全没了……”被允诺拉住的士兵面上漆黑，说得亦是恨之入骨，“本来胜券在握的事儿，伙计们都赶着回家，现在倒好，全给他毁了！”
允诺听罢愣在原地，只觉得那熊熊烈火烧得她面上发痛，浑身僵持。
军粮命脉，有粮则胜，无粮则败。
她看着来往的人流，耳畔充斥着指挥的声音，猛地歪倒在一侧。
允诺没有去仓廪，她静静地呆在屋里，蜷缩在榻上环膝，咬着自己的食指，眼眶微红。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何那般不安了，什么锦囊妙计、退兵之策，怕都是一场徒劳。允诺甚至开始怀疑也许俞王本就不怀好意，这不过是他在借刀杀人罢了。
毕竟所有人都明白，段锲主动请缨本就担了风险，若是当真能这般圆满的驱敌抚民、镇定边疆凯旋而归，自然有了夺权的第一块敲门砖。
只是这般大刀阔斧地以一整个军队的性命来为段锲的锦绣前程陪葬，允诺实在觉得手段心狠手辣。
这断的不只是粮草，也许还有数百条性命，还有数万计牵挂。
她将头埋至怀中，实在不知自己是否成了这遗臭万年的利刃。
她不是不信，是不愿信。
待到段锲回来的时候已是次日寅时，他浑身尽是灰烬，不论是双手或是脸颊，满是污渍。段锲轻轻推门而入，借着帐外隐约的光辉看到了桌前燃尽的烛台。
段锲无声地叹道，走过去正要换烛灯，却瞄到角落里的身影。
她缩为一团，乖乖地蹲在黑暗的角落中，分明是一副流露着无助与后怕的模样，段锲很想冲过去将她抱在怀中，甚至哭诉一场求得一阵安慰，可他忽然犹豫了。
他忽然觉得，允诺并不是在黑暗中瑟瑟发抖。
而是她终于回到了暗处，并且笑得难以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