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赞扬住在城边一个简陋民巷里,别看房子不大,房租却是年年看涨。
如今他已经欠了三个月的房租,一想起房东那副讨要的嘴脸......
算了,还是不想为妙。
蹑手蹑脚地进了内院,只听“咣当”一声,一个硕大的花盆在脚边摔成了“粉身碎骨”。
豆大的汗珠从百里赞扬的额头滑落,他知道这不是意外,只不过是某人千百种玩命式的招呼中的一种罢了。
虽然见得多了,但依旧惊悚。
“你想砸死我吗?死老太婆!”百里赞扬冲着楼上大声嚷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位盛装打扮的老妪出现在了百里赞扬的面前。
她的脸像是被石灰刷了一样,大红唇触目惊心。
身穿古典的服饰,手里拿着一杆烟枪,优雅与霸道体现的淋漓尽致。
别看百里赞扬天不怕地不怕,这老妪一出现,气势上先弱了不少,赔笑着说道:“原来是陈阿婆,我还以为......”
话还没有说完,头上先挨了一烟枪,疼得百里赞扬龇牙咧嘴的直叫唤。
“什么陈阿婆,人家还是大姑娘哩,没有礼貌的小子。”
百里赞扬撇撇嘴,小声嘀咕道:“哪有六十岁的大姑娘......”
“你说什么?”陈阿香敲了敲烟枪,眼里的杀气腾腾地往外冒。
“没什么,老......陈大姑娘。”
“嗯。”陈阿香对这声“陈姑娘”甚是满意,咧嘴一笑,满脸的沟沟壑壑,甚是恐怖。
“我说,小子,”陈阿香吸了一口烟,“你欠我的房租是不是该交了?”
“之前不是商量好了,这个月过完一起交。”
“我改变主意了,”陈阿香耸耸肩,“我觉得有必要在你赔偿学院里那面大铜镜之前,先来问你要些银子。”
“你都知道了?”
“又不是什么好事,当然传的快了。”陈阿香眯着眼睛,表情浮夸地又吸了一口。
“你放心,那破镜子值不了几个钱。”
“那可不是什么破镜子,整个银角城最值钱的就数它了。还有,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陈阿香向前走了两步,逼得百里赞扬后退了两步。
“又打架了?你的心可真是大啊。”
“是他们先找我的,我可不能坐以待毙。”百里赞扬不服气地说道。
“能不能活得安乐祥和点?不要光想着拯救你的命,也想想拯救拯救你的灵魂吧。”
“我的灵魂美着呢!你这个死......老......陈姑娘......”
直到瞪得他不敢再说下去,陈阿香才挪着小碎步向屋里走去,一面走,一面慢悠悠地说道:“这是你的人生,老娘可管不着,只是赶快把银子给我就成。我这辈子最讨厌人家欠我东西。”
说到这里,陈阿香缓缓地回过头来,充满恶趣味地冲百里赞扬笑了笑,笑得百里赞扬鸡皮疙瘩瞬间掉了一地。
“有人来找你,是个女的,比我小不了几岁。我叫她在屋子里等着你,快回去看看吧。”
“谁会来找我?比老太婆小不了几岁,难道是......”百里赞扬心头一紧,冲上楼去。
推开门,屋子里并无一人,百里赞扬心中诧异,将陈阿香唤上来询问。
“说不得等到不到你,便又离开了,有什么可奇怪的。”陈阿香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百里赞扬道:“你可曾见她出去?”陈阿香气道:“混小子,我是你的门房吗?搞清楚状态再来问我!”
相处了三年,百里赞扬自然了解这老婆子的脾气秉性,于是改用半恭维的语气问她:“麻烦阿香姐姐,再和我说说那人衣着相貌?”
陈阿香神清气爽地“嗯”了一声,说道:“那女人年龄不大,和我差不多,穿得很富贵,和我差不多,模样也周正,和我差不多,气质很高雅,和我差不多……”
她耐着性子说话,反倒是百里赞扬不乐意了,粗暴地打断道:“和你差不多,难道是老妖怪上我屋里来啦!?”
“当”“当”两声烟枪声起,百里赞扬头顶着两个疙瘩,委实安静了不少。
“若再听到你污蔑我这个清清白白的小女子,我就打得你亲娘也不认得。”陈阿香转身下了楼,边走边道,“等得久了,出去走走也是有的。你且等着,等你见了她自然就知道。”
百里赞扬惊了一跳,问道:“知道什么?”
“自然是和我差不多。”
“下地狱吧,你这个死老太婆!”百里赞扬愤怒关上了门,心里抓耳挠腮般地难耐。
“难道真是她?”百里赞扬在屋子里躁动地来回踱步,
“不可能!她怎么可能和老太婆差不多!?”转念一想,“可除了她,又会有谁来找我呢?一定是她!”情绪又激动起来。
“不行,我这副模样可不能让她瞧见了。”想到这里,百里赞扬将头上的血迹擦去,摸了些金疮药,用头巾简单的一裹,又换了件干净的衣衫,整整齐齐地在那里等着。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了,那人还是没有出现,百里赞扬开始焦急起来。
“真是急死人!”百里赞扬不是那种守株待兔的性子,半个时辰对他来说已是极限,若在等下去,他非要含恨而终不可,于是他站起来,准备找陈阿香问个清楚。
就在要出门的时候,冷不丁瞧见桌子上多了一个奇怪的物什,仔细一看,那是一个海螺吊坠,海螺和链子都是银色,做工很是精良细致。
百里赞扬心下怀疑,只得下楼来找到陈阿香。
“嗯,是个好东西。”陈阿香掂了掂吊坠,眼睛里放着光,唬得百里赞扬赶紧抢了过去。
陈阿香“哼”了一声,道:“她只说找你,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陈阿香一问三不知,百里赞扬决定出去找人。银角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百里赞扬找到黄昏日落,也不见那人的踪影。
回到家中,陈阿香告诉他,那人始终未曾回来。
百里赞扬沮丧极了,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那股无明业火腾地一下冒了出来。
“一个破链子,谁稀罕!”百里赞扬拿起链子便要往外丢,终究是下不了决心,将举起的手又收了回来。
果然,还是没办法丢掉她给的东西。
在仙凡大陆,有男女佩戴吊饰的习俗,女为金饰,男为银饰,有保佑祝福之意。
但饰品的选择多为长命锁、平安符之类有好彩头、好寓意的,送一个海螺算怎么回事?
除非人人见面,嘴里说的是“祝您长命海螺”“祝您富贵海螺”“祝您早生海螺”之类的话,不然没意义。
既然没意义,又何必来这一趟?
百里赞扬不是感情细腻的人,对他来说怀念不如相见,把话说清楚,把事讲明白就成,为什么非要送些藕断丝连的东西来撬情绪、搞怀旧,尽做些脱裤子放屁的蠢事?更何况这副吊坠连藕断丝连也算不上。
百里赞扬的心情简直坏到了极点,身心俱疲地倒在了床上,看着手里的吊坠发呆。
那吊坠在烛光的映衬下发出柔和的光,就这么温柔地晃来晃去,没承想竟把百里赞扬给晃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百里赞扬感觉有人坐在床头,温暖而纤细的手指划过他的胸膛,轻抚着他的脸庞,鼻尖环绕着淡淡的香气,甚是好闻。
他胡乱地叫了一声,闭着眼睛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有抓到。很快地,百里赞扬再次熟睡起来,梦中的人影也再没有出现过。
除去这段插曲,这一觉睡得甚是香甜。
就在百里赞扬沉浸在美梦当中,却被一声尖叫给惊醒了。
“谁偷了老娘的烧鸡!”楼下传来陈阿香的一声狮吼,响彻云霄。
百里赞扬被震得头皮发麻,睡意全无。他颇为不满地坐起来,正要穿衣起床,就看到陈阿香如一阵飓风刮进了自己的屋子里。
陈阿香的脸红扑扑的,却不是胭脂水粉的功劳,看上去老了二十岁。
百里赞扬简直不敢相信,因为他一直都觉得,“胭脂水粉”这种东西应该是陈阿香的某个器官,是从娘胎里就带着的。
有一次,她大半夜的胸口疼,也是化好了一副大浓妆,才叫百里赞扬去通知大夫前来给她救治。大夫来的时候,她嘴里都吐白沫子了,还在那拿着眉笔往脸上画。
用她的话说,就是阎王爷也甭想看到她素颜的模样,可谓是用死亡来谱写“美丽”传奇的第一奇葩人。
可这一次,她竟然没化妆就出来见人了,可见受到的打击之大。
一样受到打击的还有百里赞扬。
素面朝天的陈阿香,活脱一个肾气不足的僵尸老母,惊世骇俗的模样看得百里赞扬脸皮直抽抽,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也绝对不想在见第二次。
陈阿香鼻子使劲地嗅了几下,径直来到百里赞扬床前,吓得百里赞扬感觉蜷缩到一角,捂着被子吼道:“老太婆,你要干什么?”
“是你吧?”
陈阿香半眯着眼睛,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百里赞扬的胸前,唬得百里赞扬感觉将被子往上提了提,“我才刚醒,怎么可能偷你的烧鸡?”
“啊哈!”陈阿香以一种十拿九稳地口吻质问道,“我还没说什么事情,你怎么就知道是我丢了烧鸡?真是不打自招!”
百里赞扬没有解释,而是支起窗户朝外面喊道:“张大叔,老太婆的烧鸡找到了吗?”
一个中年男子答道:“还没呢,我们已经派人去城外打听了,非要找到那偷烧鸡的小贼不可!告诉阿香姐姐稍安勿躁,千万不要趁机涨房租啊!”
百里赞扬放下窗户,看向陈阿香。
陈阿香道:“好吧,我刚才我的声音大了一点……可是……”陈阿香的脸憋得通红,“那可是溢香阁的烧鸡,我下了一个月的决心,外加存了一个月的银子,排了一个月的长队,三个月的青葱年华,一口没吃着,你算算我亏了多少?”
“哪有人大早上就吃那种油腻腻的东西,我看你是嫌命长了。”百里赞扬懒得和她废话,催促道:“你快出去,我得换衣服了。”
陈阿香矫健地跳过去,一把抓住百里赞扬的手,喝道:“话没说清楚,不许换!”像个女流氓似的往百里赞扬胸口猛瞅。
“老太婆,你这是骚扰!”百里赞扬只得死死地抓住被子,说来奇怪,人高马大的他竟然和这快入土的老婆子势均力敌,僵持在那里。
“快松手!”百里赞扬嚷道,“可恶的老太婆,我的胸口藏着烧鸡吗?等等……你的口水都流出来啦!”
陈阿香一手拽着衣服,一手擦着口水,说道:“老娘丢了烧鸡,自然要一饱眼福。快说,把我的烧鸡藏哪里了!?”
百里赞扬被她搞得实在没脾气,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说陈大姑娘,你有这个力气,还不如出去找找。这里阿猫阿狗多了去了,若是快些,说不定还能给你留个鸡腿。”
“胡说!就是你!”
“你凭什么认为是我?”
陈阿香扬了扬眉,一副‘人尽皆知,非要我说’的表情陶醉道:“因为你垂涎我的美色。”
“我疯了吧!”百里赞扬吼起来,“你的‘美色’是藏在烧鸡里吗?驴唇不对马嘴的话怎么总是从你嘴里说出来!告诉你,我的屋子里别说烧鸡,就是一根骨头也没有!”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拉扯的被子里掉出来一个物什,不是别的,正是一根吃得干干净净的鸡腿骨。
陈阿香当即变色,质问道:“这是什么!”
豆大的汗珠从百里赞扬脸上滑落,没想到打脸来的如此之快。
他自然不知道这骨头从何而来,却又自觉没办法解释清楚,尤其是陈阿香这种能把“美色”和“烧鸡”扯在一起的极品,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这是我昨日买的鸡腿,不犯法吧?”
“你还有银子买鸡腿?那就是说你也能还清欠我的房租了。”陈阿香眯着眼睛问道。
百里赞扬支吾道:“就那么点碎银子,买完鸡腿就花完了。”
他话音又落,“哐当”一声,被子里掉出来一枚银锭子。
百里赞扬叫苦不迭,陈阿香两眼放光,气氛诡异至极。
“满口胡话的小子!我看你是欠烟枪收拾!”陈阿香举起烟枪,作势要打。
“慢着!”百里赞扬赶紧故技重施,恭维道:“您知道我一向最尊重你,天天在心里祈祷我们的陈姑娘青春永驻,长命百岁,又怎么忍心害您没有早餐吃,活活饿死在家里。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误会。”
果然,陈阿香的面色稍缓。
就在百里赞扬认为成功在即的时候,被子里又扯掉了一个东西:一个草人,后面贴着一张纸,纸上写着“可恶的老太婆下地狱去吧”,草人上密密麻麻的银针扎了透心凉。
整个早晨,周围的邻居都能清晰地听到百里赞扬的屋子里传出的烟枪和身体碰撞的声音,惊心动魄,气壮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