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荣焉刚走不久,百里赞扬就后悔了。
她的伤好利索了吗?
她在这里还有认识的人吗?
她住哪?身上还有银子吗?
她要是碰到阿九,再把他们打一顿怎么办?
……
总之,有的,没的,该担心的,不该担心的,一股脑往脑仁里钻,百里赞扬很是焦躁。
“睡觉!”
百里赞扬愤怒地将上衣脱下,一包东西掉了下来,捡起来一看才知道,那是他给岳荣焉买来茶叶蛋。
纸袋因为打斗的关系,已经被压扁了,上面血迹斑斑,恐怕里面的鸡蛋也不能吃了。
管它哩,反正要吃它们的人已经走了。
想到这里,百里赞扬将油纸袋随手一丢,倒头睡了起来。可脑海中依旧回荡着:
她的伤好利索了吗?
她在这里还有认识的人吗?
她住哪?身上还有银子吗?
她要是碰到阿九,再把他们打一顿怎么办?
……
百里赞扬无奈地坐起来,决定去找岳荣焉。
刚到门口,就碰到了从流云阁回来的陈阿香。
“老太婆,看到那个麻烦精了吗?”
陈阿香翻了个白眼,百里赞扬以为她要发飙,忙向后退了两下。
然而陈阿香并没有祭出她的“千年老烟枪”,只简单地说了两个字:“禽兽”,慢悠悠地上楼了。
这老太婆什么意思,失心疯了吧?
虽然常被陈阿香骂,但多少带点玩闹的性质,这次陈阿香透着那股子极度的鄙视,让百里赞扬既不知所云,又略带不爽。
算了,估计这老太婆在流云阁没有看上称心如意的衣服,心里正闹别扭呢。
百里赞扬转身欲走,却听到楼上飘来陈阿香的声音:“她在城东的闹市,你可以去找找看。”末了又补充了两个字:“禽兽”。
百里赞扬立马不干了,指着楼上喊道:“老太婆,你今天吃炮仗了?小心炸得你满脸开花!”
话音刚落,一个硕大的盆景树在他脚边落地,唬得百里赞扬撒腿就跑。
说实话,百里赞扬还真有些怕她,如果说岳荣焉是语言暴力,这老太婆绝对属于肢体暴力。
得,惹不起,也就躲躲吧。
离开家,百里赞扬向城东的闹市区走去。
一路上,不时有几个相识的邻居自他身边过去,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妇人,平日里基本上不打招呼,属于彼此透明型,这也很正常,百里赞扬本来就不喜欢和人打交道。
若不是如此,小伙子人高马大,神清气爽的,怎么会不讨老女人的喜欢?
可今天却不同,他们看到百里赞扬,先是指指点点,然后窃窃私语,进而默然点头,最后飘进百里赞扬的耳朵里就两个字:“禽兽”。
“该死的家伙,你们叫谁禽兽!”
妇人们可不是陈阿香,百里赞扬粗暴地挥了挥拳头,唬得她们尖叫着跑开,可百里赞扬更加的不爽了,心里起了一个念头:这里面绝对有事情!
百里赞扬黑着脸,攥着拳,像股焦躁不安的旋风,向闹市席卷而去。
越靠近闹市,人们的眼神越古怪,百里赞扬越是疑神疑鬼,好像满大街的人都在说着这两个字。
比如他路过一个卖肉铺,对话是这样的:
顾客:“禽兽怎么卖?”
摊主:“三文钱一两,你要禽肉,还是兽肉,要不来点禽兽相间的吧。”
比如他路过一群妇人,对话是这样的:
妇人甲:“昨天我儿媳妇给我们家添了个禽兽呢。”
妇人乙:“男禽兽,还是女禽兽?”
比如他路过一对小情侣,对话是这样的:
女人:“哥哥,你看我在流云阁新买的衣服,美吗?”
男人:“你美得就像个禽兽。”
……
百里赞扬快被这两个字搞疯了,到底是谁在造他的谣?抓出来定叫他“生死”两开花不可!
“我可不是造谣,他可真是个禽兽啊!”
这一次可不是幻听,是真有人在讲这两个字,而且声音很熟,而且刚刚才听过,而且……这不就是岳荣焉那个麻烦精嘛!
百里赞扬快步上前,岳荣焉的声音陆续传过来:“我大老远地来找他,没想到他竟然把我赶出来,也不给饭吃,也不给水喝……谢谢好心人给的面,能再来头生蒜吗……”
百里赞扬推开人群,像头禽兽一样闯了进去。
只见岳荣焉坐在那里,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抓着蒜瓣,搅着炸酱面正往嘴里塞。
“麻烦精!你胡说什么!”
岳荣焉见了百里赞扬,将嘴里的面条吐出来,喜道:“阿赞,你终于肯来见我了。”说完,还不忘假惺惺地抹了一把眼泪。
百里赞扬走过去,身子前倾,恶狠狠地说道:“爱演戏的丫头,希望这一次你不是因为憋尿。”
岳荣焉脸上带着泪花,“是蒜汁哦。”她的声音很小,除了百里赞扬,周围的人只能看到她的嘴唇动了一下,却不知她说些什么。
正是由于这样,两人的表情则成了传达讯息的关键,百里赞扬气急败坏,沐夕梨楚楚可怜,人们很容易对他们两个所扮演的角色对号入座——“施暴者”百里赞扬和“被施暴者”岳荣焉。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我说小伙子,”一个老大娘气愤地说道,“你把一个小姑娘赶出家门,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那我的屋子,我想赶谁走就赶谁走,需要你们的同意?简直可笑!”
大娘气得说不出话来,有人接着说道:“你赶人家走可以,怎么能将她随身带的盘缠也全抢走了?”
百里赞扬回头看了一眼沐夕梨,意思是说:你可以啊,竟然把我说成强盗。
岳荣焉回了他一个眼神,意思是说:接招吧,你离禽兽还远着哩。
两人暗地里较劲,谁也不打算先让步。
“不错,我是抢了。”百里赞扬大方地承认道,心想管你泼多少脏水,小爷我不解释、不妥协、接得住。
接下来的对话就有意思多了:
路人甲:“这么说,你承认把人家祖传的玉佩给抢走了。”
百里赞扬:“抢了。”
路人乙:“人家的爹爹也给活活气死了?”
百里赞扬:“嗯?”
路人丙:“还把人家的宅院一把火给烧了。”
百里赞扬:“什么?”
路人丁:“那可是你老丈人家啊!”
百里赞扬:“等等……等一下……”
路人戊:“还不是看人家姑娘家道中落,悔婚不成便恼羞成怒了。”
百里赞扬:“我……根本没有这回事!”
路人群七嘴八舌,百里赞扬“不解释、不妥协、接得住”九字方针溃不成军,彻底招架不住了。
他也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成了一头“禽兽”。
先是强盗、然后是杀人犯、进而是纵火犯、最后是白眼狼,这丫头杜撰出来的事情,随便拎出来一件就够百里赞扬上绞刑架几百次了,不是“禽兽本兽”是什么!
“你到底胡说了多少事?!”百里赞扬兴冲冲地找沐夕梨兴师问罪。
“我说了你会后悔的。”岳荣焉狡诈地笑了笑,眼泪还是哗哗地往外流。
“随便你怎么说,我可不奉陪了!”
百里赞扬冲出人群,头也不会地往外走去。
人们纷纷指责,他也充耳不闻。
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过来,不仅好心没有好报,还成了一头“禽兽”,众目睽睽之下现出了“原形”。
“阿赞,你走吧,我不会怪你悔婚的。虽然我没有银子,也没有亲人,但我会好好养育咱们的孩子,将来叫他孝顺你,你……就放心地去娶那位千金大小姐吧!”
百里赞扬一猛子撞到了南墙上。
“你可以啊,连抛妻弃子的戏码都出来了。”回到家中,百里赞扬身心俱疲地说道。
“我说过你会后悔的哟。”
“这些东西你都是打哪里学来的?”
“戏里面不都是这样演的吗?”
“那是演戏!而且戏里面可没有教你怎么样往别人身上泼脏水!”
岳荣焉眨了一下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顾左右而言他,“阿赞,我饿了。”
百里赞扬吸了一口气,“你不是刚刚才吃了一大碗炸酱面吗?而且别人在生气的时候,你就不能做出一副‘知道错了’的表情出来吗!?”
“吃饱了才有力气听你的教训。”岳荣焉眉眼间带着笑,她好像特别喜欢看百里赞扬被气得抓耳挠腮的模样,“阿赞,我很能吃的哦。”
百里赞扬耷拉着脑袋,声音里带着无奈和疲惫,“好吧,我去找找有什么吃的,你就在家里等着我!”
“阿赞,你人真的很好,就像戏里演的那样,相公怕娘子辛苦,出门为她买吃的。”
百里赞扬被门槛绊了个踉跄,吼道:“你这个臭丫头!我都叫你别说这种容易引起人误会的话了!”
他话音刚落,陈阿香的声音传了上来:“听听,到底是年轻人,激烈着呢。”
另外一个老太婆回道:“是啊,刚才还哭闹呢,现在就‘娘子’‘相公’的喊上了。”
陈阿香道:“你不知道,这小子猴急的很哩。快听,那小子喝了口水,然后坐到床上去了,荣焉姑娘还不乐意呢,脸都红了。”
百里赞扬抓着脸皮,连死的心都有了,冲着楼下吼起来:“你们这两个思想龌龊的老流氓!这种绘声绘色的画面感到底是从你们哪只耳朵听出来的啊!”
百里赞扬愤怒地将门关上,发现岳荣焉笑得鼻子不是不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这有什么好笑的!我是男人,不吃亏的。你真要为自己的名誉好好想想了。”
“没事,这里的人都不认识我呢。”岳荣焉表现出了不一样的豁达,笑着说道:“阿赞,你害羞的样子和你的块头反差很大,还蛮可爱呢,我再给你加一分吧。”
“可爱”这两个字用在百里赞扬身上,就像玄通之前说过的话,死了再活过来,也不会听到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