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初春。京都东郊。黎国国主围猎。
一时间鸟兽嘶鸣,林风猎猎。
王爷、侍卫、公子、夫人争相抢夺,皆想借此机会一展风采。
密林深处,“刷——”,只一声响,三支箭划破长空,不等它们落下,又是三支长箭紧跟其后,如此连续发出,片刻之间竟在空地上形成一个密实的圆形牢笼。
野兔蹦跳,麋鹿惶惶,獐子豪猪皆在笼中逃无可逃!
“数日不见,锦瑟的箭法真是出神入化!”一个淡青衣衫的男子自树后走出,微微笑道。是成滦。
那射箭的女子,正是我。
我也回了一笑,道:“王爷过奖。数日不见,滦王也是更加风度翩翩,俊雅异常。”
这两年中,成滦先是以阿成的身份接近我,常派人送一些玩意儿到宁远王府给我,见我不拒,便直接告知我自己滦王身份,并时常来府里找我。
成灏见他不欲害我,便也由他去了。而他送来的那些首饰玉器,自然是让高大和高二送到了清幽花谷。
此时成滦见我夸他,笑意更甚。
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长绳,准备将这些活物一并串起。此次围猎,会根据猎物数量行赏,我的笼中大约有十二三只。加之之前所猎,加起来也有四十多只。
滦王走过来,意欲帮我。
我一感知到他的气息,便本能地往一旁躲了躲。这一躲之间,一只山鸡咯咯叫着扑棱着翅膀急急飞开。
只是还没等它飞远,滦王便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它,随机将那山鸡往一旁的树上一摔!
那山鸡惨叫一声,脖子登时断了,歪向一边就没了气。
我愣在那里。听见自己耳中轰鸣。
呆看着那死去的山鸡正长大着嘴巴,它仿佛是拼了命地想发出最后一声鸣叫。我似乎是看见了,许多年前我的父母和姐姐死去的样子。
“还好,还好我擒住了这畜生。锦瑟,你可小心些。”成滦正拎着山鸡过来。
我紧紧地握住用来串猎物的绳子,直握到手指发白,渐渐渗出鲜血,才压制住内心的恨意。
“谢滦王。”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这两年,在宁远王府,成灏教给我的除了射箭与兵法谋略,还有隐忍。
他取过我之前搭在树上的两串猎物,扛在自己肩上。
他似乎心情极好,武艺平平的他,此时走得极快,那些猎物在他肩上嘶叫扑腾也丝毫不管。
我握了握手上的惊云弓。望了望四周。
这里树木繁茂,古树盘根错节,只有日光透过密密的树叶缝隙,洒下细碎斑驳的光点。
如果我此时从背后杀了他,应该是没有人能发现,围猎场上本就刀剑无眼,大家的箭也都相同,不会有人怀疑我。
他已经走得离我有五丈远。
我从箭筒里摸了一支箭。
他回头唤道:“锦瑟,快点,莫错过了行赏时辰!”又回头继续走。
搭弓。拉弦。
不,父母的死因还未查清,造成成灏腿疾的那场战事也还是个迷,两年前杀掉华之言的到底是不是夜幽王……他还不能死。
我将箭放回箭筒,疾步赶上他。
他转头对我一笑,笑容明朗。
我一时间有些恍惚,这个人,真的是双手沾满了鲜血,背后有着无数冤案的滦王么?
回到场外,才发现很多人都已经回来了。
林子边用围栏围起来的空地上,皆是王孙公子,锦衣华服。
那站在高高垒砌的观战台上,立着一个穿华贵紫色衣袍的男子,他虽已年过半百,然而脸上丝毫看不出疲态。此时他唇角含笑,一双眼睛里尽是精明与算计。
这便是相传手上沾染了父兄鲜血才得以上位的黎国国主——成世南。
他的左手边坐着宁远王成灏,清河拱手立在旁边。右手边是峪王。
此时峪王看见了我与成滦并排自林中走出,不禁大笑:“滦王也有今日,看你这样子,真不知是你猎物,还是这群畜生在猎你啊?”
我转头一看,也忍不住笑出来。
成滦的肩上本有两串猎物,因是活物,山鸡与兔子的毛竟沾了他一头一脸。待他沉着脸将猎物卸下,外场上众人都笑了。
原是他一尘不染的淡青色衣袍上,竟有一条一条的粪便流下来。看起来极为狼狈。
我竭力才忍着笑意。有些歉然地望着他。
他摆摆手,什么也没有说。
“滦儿,你这为搏红颜一笑,可是下了不少气力啊!”说话的正是国主成世南。
成滦望了我一眼,拱手朝成世南道:“父王说的极是。”
我看到国主旁边的成灏面色似有不快。
成世南望着我:“你是灏儿的婢女?”
我正欲点头,成灏却开口道:“父王,锦瑟不是婢女。”
“哦?那她是?”成世南似是来了兴致。
“我知道”,说话的是成峪,“这美丽女子叫做锦瑟,她欠宁远王一个大人情,宁远王就将她留在府中,前两年我想要了这女子,他都不让。”
这峪王当真是会挑唆,看似不经意的话,却点出我在成灏心中的分量。联系今日成滦所为,就会让国主认为他们二人为了争夺我而产生不快。
“那,锦瑟,你喜欢我的两个儿子中的哪一个呢?”成世南问的漫不经心,然而在众人面前问我这话,却也在不经意间将我置于死地。
等等,我心念一动,莫不是,他在借我挑拨二人关系?
心中突然有个念头涌起,这成世南绝不是良善之辈!
抬头望去,成灏也正低头望向我,似乎我不管怎么回答他都可以助我。
我便道:“锦瑟感念二位王爷大德,”说到此,我眼中已有泪光闪闪,“不过,锦瑟心中已有良人,二位王爷厚爱,锦瑟愿意做牛做马以报之……”我轻轻啜泣起来。
此时成灏嘴角轻轻扬起,似乎已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但也只那么一瞬,便面色如常。清河抬手,抹了一把嘴角,立刻又沉脸不语。
身旁的滦王却是一脸惊愕:“是谁,怎的未曾听你提及?”
“王爷宽宥,若是锦瑟早知王爷心意,定会早早告知王爷,免得辜负王爷美意。”我以手拭泪,声音越发低沉。
“锦瑟,你大胆说,孤为你做主!”成世南仍在装作好人。
我慢慢地将泪拭干,心思不断流转,良久才道:“锦瑟少年时心系一人,我二人情投意合,已谈婚论嫁,那人却突然抱病身亡。锦瑟心中悲戚,至今仍不能忘怀……”说完又伤心起来,嘤嘤哭个不住。
众王孙公子中不乏有带家眷来围猎者,女子本就多愁善感,听到此,竟有人也跟着伤心哭泣起来,众人中一片唏嘘之声。
“罢了,锦瑟竟是如此重情义的女子,你二人谁得了她,是你们的福分。”成世南果然不简单,最后还是意图挑拨二人。
转头时,成滦正满脸柔情望着我。
他头上的鸡毛犹在,我不禁心中一阵恶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