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通,就不去想。这一生总有很多谜团,该知道的总会知道。
我在水云居一住就是两个月。这两个月虽然漫长,却并不孤单。因为……
我在书房里读书,这里虽是别苑,但是藏书却比扶兰苑里多许多,还有很多是近些年的各国要事记载。
我按着索引在架上找一本书,夜已经深了,我提着油灯,一排一排,凑近了看。
一本、两本,嗯,都没有。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
“你也不怕瞎眼!”一个声音突地在身旁响起,我打了个激灵,油灯从手上掉了下去。
呼的一阵风,油灯被一个黑影接在手里。原来是夜幽王。
“你是想烧了这里?”声音有些愠怒。
“明明是你!一点声音也没有,鬼鬼祟祟!”我不服气。
“嗯?”我看不见他面具下的眼睛,但是却能感觉到他脸上的杀气。
我自知说话过分了些,忙打着岔:“夜幽王大人,你看你这么威风八面、高大威猛,怎么看都不像宁远王的手下呢?”
“谁说我是他的手下?”这句本是奉承他的话,让他仿佛更生气了。
“嗯,不是,上次,我问你是不是宁远王派你来的,你也没有否认吗?”我居然有些结巴了。锦瑟啊锦瑟,你的从容勇敢镇定,去哪里了?
“哼,”夜幽王的声音很是不屑,“只不过见过几面罢了,我做事从来都是只听从自己。”
“啊,啊!也是,”我打着哈哈,没办法,他的语气,他的面容,气势太强大了,“那,夜幽王大人,你,你今天光临寒舍,有何贵干啊?”
“寒舍?”夜幽王环顾四周,“你管这里叫寒舍?”似乎又生气了。
这只是谦辞啊。我在心里嘀咕着,但没敢说出来。上次他在大牢里拎着我的衣服,那种感觉还在,虽然我知道他并无恶意。
不过,他到底为何出现在我身边?自从我离开扶兰苑,很多人很多事,我都看不懂猜不透。
见我不说话,他伸手,穿过我的耳畔,他的气息顿时离我很近,我僵着身子一动不动。他从我身后取下一册书,递给我。正是我找的那册。
奇怪,他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我心里酝酿开来:“夜幽王,你不会和宁远王是同一人吧。”
他立在原处道:“你说呢?”
我一思忖,不可能啊,两个人声音完全不一样。宁远王清冽明朗,夜幽王的声音要低沉很多,并且,宁远王他,腿是受伤了的。最重要的是,宁远王温和,而夜幽王……我不禁抬眼偷偷看了他一眼,黑色面具下的他神情冷冽。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抱歉,是我想多了!”我眯眼笑了笑。
他夺下我的书,扔到案上,道:“明日再读。”
便拉着我到了屋外。
坐在屋外的石阶上,他并不说话。夜色清冷,一轮圆月静静地照着,水波悠悠,圆月的影子映在水流上,在氤氲的雾气里如梦似幻。
我突然觉得身旁的人没有那么可怕了。本来也是,他的每一次出现,都是来救我。
只是,为什么呢?
“夜幽王……”
“以后不要唤我夜幽王!”他打断我。
“那我叫你什么?”
“待我想好再说。”
我……本来想好的话,突然就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了。
每隔几日,夜幽王总会来,并且总是天色将晚时来。他的话极少。慢慢地,我开始接受他的到来。多年后,我才知道,有时他来时我已入睡,他便坐在屋里自斟几杯,静静地看着我半晌才走。他身法极轻,我竟未曾发现过。
他不说话,我便和他说。我跟他讲小时候和父母的故事,和元青的嬉闹,以及在扶兰苑的种种。日子居然平淡而又欢愉。
之后,他有一连五日都没有来,我隐隐地有些失落。每到夜晚竟不能入眠,我开着窗望着沉沉夜色,突然警觉,我竟然在等着他来!我告诉自己,我只是想念一个寂寞时的伴而已。我也强迫自己不去思虑,为何杀人不眨眼的夜幽王,居然来陪我一个一无是处的小女子。
或许,真的是受宁远王之托吧。毕竟,我是八年前那场“霍乱”的关键人物。
在水云居的时光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第十五日,清晨,我在水廊上一边读书,一边看着阳光透过湖对岸的林子,一缕一缕地穿过来,明媚而又温暖。
我喜欢这样平静的生活。回到京都很多年后,我还会在梦里回到这里。只是那时,“水云居”已经不复存在了。
远远地,我看到林子里有一个人,沐着晨光,牵着马踽踽走来。
我心中一喜。忙站起身奔跑着迎过去,丝毫没有发现自己还赤着脚……
晨露带着些许冰凉,沾在脚底,痒痒的。
待我跑过水廊,到达前面那片空地,那人也走得近了。我才看清,那是穆子萧。
我抿了抿唇,竭力隐藏住内心隐隐的失望。
穆子萧见我赤脚跑来,似乎也有些尴尬。就这么远远地站着,许久都没有说话。
终是他打破了沉默:“我奉王爷之命,来给你送信。因为怕人跟踪,所以挑了林子里的小路,赶早过来。”
说着走向前,将信递给我。我看了一眼信封上的落款,是郁姐姐。想必她是听闻了变故,把信写到穆府去了。
我道了谢。却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他又从马背上卸下粮食和蔬菜。人多眼杂,这些东西通常都是喊杂役在凌晨夜静时分送来,没想到这次竟是他亲自来送,也是难为他了。
他帮我将东西扛到屋后,许是为了打破尴尬,他向我讲着这些天来他们查询的结果,华太医背后的那个人,似是知道我们起疑,一直按兵不动,而华太医近期也并未有任何异常,他们打算从华年查起。
往回走时,他突然轻声问我:“锦瑟,你可怪我?”
“什么?”我有些不知所云,立刻反应过来,“哦,不怪你!反倒是请你不要怪我才对。”
见他疑惑,我笑道:“我以前等过你八年,并且说非你不嫁,但是现在,我要食言了!所以请你不要怪我。”
我望向远处的林子,那里正有朝阳升起,光芒四射:“我锦瑟要嫁的男子,必定是从前、现在,眼里、心里,都只有我一个,他能担起国家兴亡之责,也能与我儿女情长,化作绕指柔,不管这世事如何变迁,他都会初心如故!”
穆子萧也笑了:“好一个初心如故!锦瑟,你这个好友,我交定了!”
那一日,在璀璨明媚的阳光里,我和穆子萧,终于泯却了所有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