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过去了,《大佛下的宝藏》顺利杀青,郑丰收等人也完成了协助乐山电影厂拍摄的任务。
一个月的相处,让远隔千里,不同生活饮食习惯的电影厂职工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双方在分别之际紧紧拉住对方的手说着依依不舍的话,几位女同志的眼泪甚至还夺眶而出。
“小郑师傅,真是舍不得你们走啊”,马士福拉着郑丰收的手说道。
“哎,我们也是啊。但厂里还有工作等着啊,早晚都得走”,郑丰收感慨道。
“对头,你屋头还在家里等着你,还有孩儿,老人。这次,真是太谢谢你们了,我们算是明白一部电影该怎样进行拍摄了,”马士福说道。
“您太客气了,马主任。不管咱们是东岭厂还是乐山厂,都是国家的电影工作者们,都是一家人”,郑丰收笑着说。
“说得太好了,一家人,一家人”马士福大笑道,然后他拎着一布包东西递到郑丰收手中道“这是乐山的一点土特产,榨菜,脐橙,还有黄连,带给家人里人吧”。
“这怎么能行”,郑丰收连连摆手道。
“哎,就是一点心意。小郑师傅,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们乐山电影厂的职工了”马士福说道。
双方客气了几回,郑丰收最终还是收下了土特产。
“等回到东北,我也给您寄些山货来”,郑丰收笑着对马士福说道。
东岭电影厂的职工还是登上了汽车,刘占元带领乐山电影厂的职工还在挥手相送。
“嘀嘀”汽车鸣笛示意,最终离开了乐山电影厂厂区。
此时的郑丰收,渐渐明白了一件事。拍电影是一个容易结缘的行业,它能够将天南地北说着不同方言的人汇聚在一个剧组中。在进行短暂的拍摄之后,大家又不得不各回其家。而当有新的拍摄任务下来时,这种结缘又要重复了一回了。
郑丰收意识到,只要自己一直干这一行,就会不断经历剧组的分分合合。拍电影就时一种时聚时散的生活。
“再见了乐山电影厂,再见了,好客的乐山同事们,有机会,我们再来”,望着渐渐消失在眼帘的乐山大佛,郑丰收心里默念道。
三天后,郑丰收等人坐火车回到东岭。出了车站已经是傍晚了。他顾不上旅途的疲劳,径直往自己家赶。与家人分别一个月有余,他太想将贾兰抱在怀中,想用自己的脸颊蹭蹭壮壮,想吃妈妈亲手做的猪肉炖粉条了。
来到自己家门口,看到屋内还亮着灯,他兴奋地敲着门。
“爸,妈,兰子,我回来了”郑丰收边敲门边大声叫着。
赵秀英赶紧跑到门口,打开门,“哎呀,儿子回来了;老头子,是儿子回来了”。
赵秀英为了给儿子接风特意煮了面条,东北地区有这样的饮食习惯“迎客的面条送客的饺子”。
看着郑丰收狼吞虎咽地吃着鸡汤面条,赵秀英脸上乐开了花。
贾兰抱着壮壮坐在对面,带着笑容仔细地端详着郑丰收,仿佛有许多话要对他说。
“爸,妈,这是我给您二老带的桃干,还有黄连,这个玩意对身体好”。
说着,郑丰收从自己的布包掏出两包特产。
“哎呀,儿子,你是去出差工作,带啥东西啊”,赵秀英嘴上虽这样说,手早已经伸出去接过东西。
“圆圆,这是哥给你带的”,郑丰收又从包里掏出一个用手绢包着的东西。
“哥,是什么呀?”郑圆圆好奇地问道。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郑丰收在保留悬念。
郑圆圆赶紧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个木制的小匣子。打开小匣子,里面赫然放着一把头梳。深蓝色的头梳外形极具西南风格,并且还能隐约在上面看到绘制的高山河流。
“哥,太漂亮,谢谢你”郑圆圆跑过去,搂住郑丰收的脖子说道。
贾兰满怀希望等待着郑丰收带给她的礼物,谁知,郑丰收却说“好了,咱们继续吃饭”。
吃过晚饭,贾兰马上抱着壮壮回到里屋。给壮壮喂了奶后,她愤愤不平地趟在床上生闷气。
过了一会,郑丰收推门进来,看见儿子已经睡熟,他慢慢凑到贾兰身边。贾兰往床里直躲,郑丰收顺势躺上来。结果,贾兰朝他屁股狠狠地踹了一脚,差点把他踹下床。
“你滚一边去,少碰我”贾兰生气道。
郑丰收揉揉被踢的屁股。笑着说“咋,嫌我没给买礼物,生气了?”
“哼”,贾兰转过身去哼道。
“兰子,你看这是什么”?
郑丰收不知何处变出一套衣服了,贾兰仔细一看,是西南少数民族的女性穿的一种常服。通身藕荷色,用绸子料做成的。
“坏东西,是送给俺的?”贾兰问道。
郑丰收走过去,把贾兰拉到身边。“哎呦,媳妇!我去趟乐山能不给你带礼物吗”。
“算你还有良心”,贾兰赶紧把衣服抢过去,“俺试一下”。
贾兰穿上那衣服俨然就成为了一名少数民族的少女,郑丰收看得眼睛都亮了。
“兰子,你穿这身出去,说是西南来的都没有人怀疑你”。
“去去去,少贫嘴了,睡觉”。说完,穿着这身衣服就关上灯钻入被窝。
休完了出差的公假,郑丰收一大早就去车间。推开门,已经有几位同事在铁卷柜前换工作服了。
“来,大家伙儿尝尝,从乐山带回来的脐橙”,郑丰收边说,边将拎兜里的脐橙分给大家。
一会儿,陈大鹏和张老海也来了。郑丰收小跑着来到他们面前。
“主任,正宗的乐山脐橙,您来个尝尝,可甜了”。
陈大鹏接过脐橙剥开皮咬了一口,“嗯,甜,真甜哪”。他又拍了拍郑丰收的肩笑着说“小郑啊,这回你辛苦了。目前咱们再也没啥外景了,好好在家陪老婆和孩子吧”。
郑丰收又来到张老海面前,张老海走到一架车床前,继续抛光昨天打磨的木材。
“师傅,乐山的脐橙,您尝尝”,郑丰收说道。
“哦,搁那噶的吧,我一会吃”,张老海继续忙着手中的活儿。
郑丰收见师傅没吃,又凑到张老海身旁,小声地说“我还特意给您和师母带了点榨菜,西南地区的榨菜,味儿老好了。早上可以就着稀饭说,下班我给您送过去”。
张老海放下手中的工具说道“咋,你花钱买了不少东西啊”?
“不是买的,是乐山那边美工车间马主任送的”,郑丰收答道。
“人家那边挺认可咱们东岭厂吧?”张老海问道。
“那可不”,郑丰收说这话时脸上带着自豪的笑容。“人家一口一个老大哥单位的叫着,还管我叫小郑师傅呢”。
“那你好没好好协助人家拍戏?”张老海又问道。
“全力以赴,师傅我还充了回大,给马主任当了回老师”,郑丰收笑着说。
“该教人家的都教了吧?”张老海喝了口水接着问道。
“毫无保留,我会的都教了。人家马主任还觉得不过瘾,想来东岭这边找您拜师学呢”。
“这不扯呢吗,我哪有资格教人家啊”,张老海虽然嘴上这样说,脸上却掩盖不住喜悦的表情。
“小郑啊,这事办得敞亮啊。咱们都是电影厂战线的同志,兄弟单位遇到难处,咱们就应该毫无保留的帮助,教授。好了,干活吧”。
“哎”,郑丰收干脆地答道。
1984年,壮壮两岁了。就在这一年,一部香港武侠剧被引入中国内地。这部电视剧引发的社会反馈空前的热烈,甚至到了万人空巷的地步。
许多年轻人在看完电视剧后,还喜欢在上班讨论几句,东岭厂美工车间的职工也是如此。
“哎,大家昨晚看《射雕英雄传》了没,郭靖那射箭的姿势太帅了,刷,一箭双雕”,赵滨不但说着,还单膝跪地,摆出一个弯弓射箭的姿势。
“你就别在这臭美了,我是在邻居家看的,哎,那武打动作,啪啪啪真带劲”林瑞阳补充说道。
“哎哎哎,你们几个小子,这还上着班呢,别在这讨论别的玩意”,张老海大声说道。
大家看到张老海有些生气,马上沉默下来,埋头工作。
看到气氛如此尴尬,张老海又说道“这武侠片,我也天天看,是挺棒的。咱们既然都是拍电影的,也别白看,看完该向人家香港美工同行好好学学”。张老海又来到车间中央,大声喊道“我说个事啊!今晚我请大家伙来我家看《射雕英雄传》,看完咱们再一起讨论讨论,也算是现学现卖”。
“哎,老海师傅这个提议好啊”,陈大鹏站出来表示赞同,“哎,我先报个名啊,我离得近,吃完饭就去”。
张老海看到陈大鹏表态,笑着说道“好,欢迎!还想去看的,晚上七点半,地点,我家。我可事先声明啊,小凳子可有限啊,去晚了的就得在门口站着了”。
当晚七点五十,东岭电影厂一宿舍楼张老海家里已经挤满了人。张老海和陈大鹏坐在床上,七八个职工坐在小板凳上呈扇面散开。还有挤不进来的人只能站在门口两侧,桌子上一台红色外壳的金鹿牌电视机正对门口。
还没到开播时间,车间的职工彼此小声地唠着嗑,王淑英不停给大家端上瓜子,花生。
八点整,“依稀光阴似曾见,胸内波澜现”。伴随着主题曲,《射雕英雄传》新的一集开始播出。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连走廊都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大家投入地观看着《射雕英雄传》,能听见的只有剧中角色的对白和武打声音。
这一集讲的是“梅超风抓到了散心的华筝公主,而郭靖在全真教马钰道长和江南七怪的帮助下救出了华筝,同时梅超风也认出了郭靖就是当年杀死陈玄风的小孩”。
“看着没,那梅超风修炼那山洞就是在摄影棚搭的内景,那骷髅头咱们厂道具也能做出来”,张老海根据剧情分析道。
“张师傅说的没错,哎,那香港拍电影也是用摄影棚啊,他们那的摄影棚有咱们厂大吗?”赵滨问道。
“你小子想什么呢?他们屁大的地方能有咱们厂摄影棚多,有咱们大。”林瑞阳反驳道。“咱们东岭电影厂,就是放在全国,那也是头一份啊”。
“行了,你俩别在那白话了,好好看片”,陈大鹏对两个职工开小会影响大家看电视剧非常不满,出言制止。
四十分钟还是过得很快,武侠剧的特点就是总在悬念的地方戛然而止。
“哎呀,真不过瘾,一天才放一集”,有人抱怨道。
围在张老海家门口的人群逐渐散去,屋内的职工开始拿扫帚帮王淑英收拾瓜子皮花生壳。
“哎呀,大家都看了吧。就是香港同行拍武侠片也是打量利用摄影棚内景,那个牛家村,蒙古包,山洞,江南客栈都是内景。照我看,有些景要是交给咱们搭能做得更好”。
“张师傅总结得好啊”,陈大鹏开口道“同样是拍电影的,咱们都是一个脑袋两个腿,照人家差啥啊。大家伙要是带着和他们比拼精神的工作,早晚,咱们国内也能拍摄那样的武侠片”。
屋内职工包括郑丰收在内,听到这句话都感到干劲十足。
“不过呢,人家那武打设计确实比咱们强太多了,光那从屋顶上跳下来,咱们就没几个演员能做”,陈大鹏服气道。
“嗯呐,那是真功夫,咱们啊,慢慢来吧”张老海说道。
美工车间的职工散去了,高建强并没有在其中。
因为选择林梅而非贾兰,高建强觉得张老海有意疏远自己,因此不好意思再登师傅的门了。
他是在林梅的家中看了这部武侠剧。林副厂长和周芳对武侠片不太感兴趣,带着外孙女在另一个房间玩。
林梅家的电视机放在客厅,是一台上海产的熊猫牌电视机。高建强拿着小本子坐在沙发上看,边看还边用铅笔在上面记着什么。
“呦,这学习劲头够足的了。看个武侠片还做上笔记了”,林梅倚在沙发上,里捧着本言情小说对高建强的怪异行为嘲讽道。
“你不懂,这片里面许多布景都是和我们车间一样的,但是人家搭的比较精妙,我这不向香港同行学习一下嘛”,高建强解释道。
林梅放下小说,站起身,来到高建强旁边,一下抢过笔记本“我来看看,什么山洞,木材塑料布内景;牛家村木制小屋内景,还有什么屋顶打斗,你这记得都什么破玩意啊”,林梅不耐烦地将笔记本丢还给高建强。
“梅,你看不懂的,还是看你的小说吧”,说完,他又刷刷地写起来。
几天后,高建强被分在《红尘女侠吕四娘剧组》,这部片子本身具有浓烈的武侠色彩。片中的女主角吕四娘有很多武打戏份,每当拍这几场戏时,就由从上海飞龙特技团聘请的替身演员来完成。
上海的特技女演员果然身手不凡,拳脚格斗那都是小菜。就是从屋顶跳下,即使下面不铺保护垫子,也照样从蹿上跳下。
这一天下午,剧组该拍吕四娘行刺完皇帝从皇宫逃跑的戏。其中重头,就是吕四娘与大内高手在房顶拼杀的戏。
可是早到开拍的点了,替身女演员还迟迟未现身。
“咋整的啊,副导演怎么还没把女演员领过来”,坐在监视器前的秦导演有些急了。
一会儿,副导演慌慌张张地跑来“秦导,今天这场戏可能拍不了了,上海替身演员吃林蛙吃坏肚子了”。
“啥玩意,这不扯犊子呢吗。这么多人,还有一大卷拷贝,说不拍就不拍了,这不浪费厂里的钱吗”。
秦导演不住地对副导演发着火,演吕四娘的演员大气也不敢出,因为她的功底实在很差。
秦导演的话都被在一旁的高建强听到了,他看了看演员需要拼杀的屋顶,又看了看片场堆的木料,顿时心生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