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早上,东岭市飘起了雪花。高建强和贾兰相约在电影厂大门口碰头。
贾兰还是穿了在陕北放羊时的红夹袄黑裤子和布鞋,虽然样式有点就旧却格外的精神。而高建强则穿了插队时配发的军大衣,看起来土了点,但是却很暖和。
两个人手拉着手去正阳街市场买菜,市场里人头攒动,卖货地商贩不住地吆喝“哎,新鲜的羊肉了,今早刚宰的,下火锅最适合了”“花生啦,瓜子啦,一个臭子都没有,不香不要钱”。
每个摊位都挤满了顾客,偶尔不小心谁踩了谁的脚也没有人介意,处处充满了过节的气息。
“建强,咱们先割点肉吧,你看,那排骨多新鲜啊”,贾兰指着一处卖肉的摊位说。
“好啊,咱们来它几斤排骨,头一次去师傅家过年,不能失了礼数”。
“师傅给我来点排骨”
“来多少?”卖肉的师傅将剁骨刀不住地在磨刀棒上磨,等待着顾客选排骨。
“给我来二斤”高建强说道。
“这块行吗?”“我要旁边的那块”,“好勒,剁了啊”。
卖肉的师傅举起剁骨刀“噹,噹,噹”就给排骨剁了下来。
“二斤一两,秤高高的”师傅将秤递到高建强眼前。
“不用看了,给您钱”,“好勒,找您四毛”。
卖肉师傅将剁下的排骨用红绳穿过系牢递给高建强。“您拿好,吃好了再来啊”。
“建强,咱们还得给你师傅买两瓶白酒”贾兰提醒道。
“放心吧,我早就想好买什么酒了”高建强笑着说。
两人又在烟酒摊挑了两瓶东岭老白干。
割了肉买了酒,两个人走出市场,忽然一阵香味飘了过来。
“什么呀?这么香”贾兰吸着鼻子说道。
“哦,是对个飘过来的”高建强指着市场马路对面的一家糕点铺说道。
“哎,是盛丰真,齐姐说那是东岭老字号的糕点铺了”,贾兰拽着高建强的手臂“走,咱们进里面看看”。
盛丰真是一家老字号店铺,一进门,六个硕大的簸箕便映入眼帘,里面分别放着花生,红枣,桂圆,瓜子,松子等干果。12张柜台分列店内两侧,那些飘出香味的糕饼就放在玻璃柜台中。
“兰子,咱们去那边看看”,高建强牵着贾兰的手来到一张柜台前。
“同志,欢迎光临,请慢慢挑选”,柜台前穿着一身白色工作服戴着白色工作帽的女售货员亲切地说道。
高建强和贾兰仔细地看着柜子中的糕点,长条糕,油茶面,萨琪玛,油炸点心冰蓼花,京式月饼。觉得这个挺棒那个也不赖,简直挑花了眼。
“同志,去长辈家拜年带哪种糕点好?”高建强问道。
“哦,您要去探亲访友,下面那盒八大件最适合了,一盒糕饼,八种点心都有”,女售货员指着一件红色盒子包装说道。
“那我就来一盒八大件,同志,多少钱?”
“八块钱”女售货员已经要给高建强打包八大件了。
“哎,慢着,同志”,高建强面露难色“有没有小一点的,八块太多了”。
“哦,那您可以选择四小件,这个也不错,才五块钱”女售货员仿佛看出了高建强的难处。
“为啥不要八大件了?”贾兰问道。
“兰子,我这钱。。。”高建强掏了掏裤兜。
贾兰立刻明白了原因,马上从裤兜里拿出一张大团结“同志,俺们就要八大件,请帮俺们包好”。
“好的,请稍等”。
“兰子,你下个月不过日子了,花这么多钱”,高建强有些心疼。
“建强,咱们第一次去师傅家过年决不能太抠了。以后咱们要在东岭安家,还有很多地方要仰仗着师傅哩,得搞好关系”,贾兰振振有词道。
女售货员递给包装好的八大件糕点,贾兰盯着包装盒直看。
高建强将贾兰楼了过来说道“兰子,等以后上了戏,我一定给你买盒八大件解解馋”。
“谁馋了,谁馋了”贾兰被高建强说破了理由有些挂不住脸面。
“你才馋了呢,你才馋了呢”,撒娇似的拍打着高建强。
“哎,我错了,我错了,别把糕点打坏了”。
买完去师傅家的年货已经临近中午,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
“晌午了,咱们这时候去你师傅家肯定人家得备午饭,咱俩在街上随便吃点吧”,贾兰提议道。
高建强轻轻刮了一下贾兰的鼻子“还是你想得周道”。
两人在饭店要了两盘打卤面,吃完之后又稍微坐了一会儿。等到从饭馆出来时,已经接近下午一点了。
张老海师傅的家在电影厂职工第一宿舍楼,高建强和贾兰到达时,雪越下越大,楼外有几个小孩子在拿着香放小鞭炮。
两个人掀开厚厚得绵帘子,又使劲跺了跺脚。贾兰拿手不断拍打高建强的身上的雪,高建强也在轻轻抚落贾兰头上的雪花。
第一宿舍是一座典型的筒子楼,这种楼的楼梯是呈阶梯状的。各家各户的厨房都在外面,厕所是公共的,位于走廊的两侧。这里住着大多都是电影厂成了家的职工。虽然毫无隐私可言,但是同一车间或是好朋友窜门倒是方便至极。
“师傅说了,是三楼靠近楼梯口,第二个门”高建强和贾兰在三楼寻找着。
“应该就是这屋了,你敲敲门问问”,贾兰指着一扇蓝色漆面的木门说道。
咚咚咚,“请问这是美工车间张老海师傅的家吗?”高建强敲门问道。
“谁呀”,传出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的声音,高建强和贾兰往后站了站。
门开了,一个系着围裙的老太太走出来。
“您是师母吧”高建强问道。
“哎呀,你是小高吧?”不等高建强继续问,老太太反而先猜出了他的身份。
“我是高建强,师母过年好”。
“好,好,快溜的快溜的进屋,外面冷”,老太太又把目光转向了贾兰“这个闺女应该就是服化车间的贾兰了”
“俺是贾兰,师母过年好”贾兰大方地说。
老太太示意高建强和贾兰进屋,里面传出了张老海的声音。
“淑英啊,谁来了?”
“咱家来起了,是你徒弟高建强和他对象贾兰”,王淑英大声说道。
张老海慢慢从里屋走了出来,因为屋里有暖气的缘故,他只穿了件绿色的马甲。
“师傅,过年好,这是给您和师母带的点年货”,高建强扬起手中的白酒和糕点。
“人来了就好,还买啥东西啊”。
“就是,这孩子,你客气啥啊”王淑英一边笑着说,一边从贾兰手中接过了排骨和糕点。
“淑英啊,你把窗台的蘑菇,小野鸡,粉条子拿外面炉台收拾收拾。咱们早点吃饭,然后晚上还得包饺子呢”张老海吩咐道。
“师母,俺帮你一起收拾”,贾兰走到窗台抢着帮王淑英端菜盆。“不用,我自己就行”。
“师母,俺也会做菜,俺做的山东酥肉,大菜包,服装组的同事都爱吃。不信,你问建强”
“是啊,师母,让她帮忙吧,兰子做菜是把好手”高建强补充道。
“咱们女人整饭,让他们爷俩唠嗑”,王淑英没有再反对贾兰帮厨。
“小高,坐,别拘谨。来,吃瓜子,花生”张老海示意高建强坐到桌前,自己在抓了一把花生在剥壳。
高建强坐在张老海的对面,也抓了把瓜子,小心翼翼地嗑着。
“小高啊,觉得在电影厂工作累不?”
“不累,师傅,比我们下乡那会儿强多了。我感觉拍电影,有意思多了”,高建强兴奋地说道。
“哎呀,现在小郑已经出外景了,算是比你有资历了,本来我想推荐你去的”,张老海拍了拍手,抖掉手上的花生皮接着说道“不过,你别灰心。咱们厂忙的月份一个月就能有两三部戏要拍外景,你还有机会,啊”。
“师傅,您说的是,我应该先把木工技术磨炼好,外景什么的,我等机会就是了”高建强诚恳地说道。
“哎,这就对了”张老海赞同道。“你这孩子,我没看错,就是有灵气”。
张老海与高建强聊着工作,外边炉台王淑英也在和贾兰边摘菜,边闲聊着。
“闺女,你眼光不错,建强这孩子可实在了。我们家老海总在家里提起他,说这孩子干活爱寻思,身上还有正根,车间着火了,第一个冲上去灭火,这样的小伙子好啊”王淑英夸奖道。
“您说的没错,师母,他还在双月湖救过俺的命呢”贾兰歪着头说道,“当时他都不知道俺是电影厂的女工,就跳下湖救人去了,您说他多善良啊”贾兰附和道。
“你看你看,这就是缘分。俗话说,有缘千里新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那天咋不是别的姑娘掉落湖里呢,咋不是别的小伙子救的你呢?你俩人前世就是一对,今生来续缘了。”
听王叔英这么一说,贾兰心里跟洒了瓶蜂蜜一样,甜极了。
忙活了约一个钟头,年夜饭准备上桌了,系着围裙的贾兰喊道“建强,你把门打开,我和师母上菜了”
高建强打开门,贾兰和王淑英陆续将菜端上桌。
小鸡炖蘑菇,猪肉排骨炖粉条,土豆蒸茄子,玉米黏饼子,还有黄瓜丝胡萝卜丝拌的凉菜,充满了典型的东北风格,简直丰盛极了。
张老海,王淑英先落座,高建强和贾兰坐在一起。张老海用牙起开白酒瓶盖,给高建强满上,又要给贾兰倒。
“兰子,你也稍微喝点”张老海劝道
“师傅,那我稍微喝点”贾兰答应道。
“那个,今天是大年三十。也是知青进东岭电影厂过的第一个春节”张老海端起酒杯“我提一杯,咱们为了这个有纪念意义的春节,干了这杯。还是那句话,是爷们的见底,女的随意”。
张老海和高建强都干了杯中酒,贾兰努力呷了一口,辣得她直吐舌头。
张老海再次给高建强倒满酒,高建强为难道“师傅,我酒量不行。这第二杯,恐怕干不了了”。
“酒量不行更得练了,在东北桌上你不喝酒还能叫作爷们了”张老海还是将高建强的酒杯满上。
“小高,这第二杯酒你必须干了。我祝愿你和兰子早日领证,搬进这筒子楼咱们做邻居”。
“师傅,我这。。。”见高建强有些不情愿,张老海的脸开始拉了下来。
贾兰见状忙拿过酒瓶给自己倒满“建强,这杯酒咱俩必须都干了。这是师傅的祝福酒,我给你打个样儿”说着贾兰端起酒和张老海碰杯“师傅,先谢谢您的祝福,到时一定要来吃喜酒啊”说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杯白酒下肚,贾兰不住地咳嗦,被辣得够呛。
“哎呀,这孩子,太实在了,快吃口菜,压压酒”王淑英不停地给贾兰夹凉菜。
“好,痛快,这才是女中豪杰”,张老海拍着桌子赞赏道。
高建强看到贾兰都干了,也硬着头发,仰脖,将酒咕咚一声倒进口中。第二杯酒下肚,马上就觉得五脏六腑难受的要死,趴在桌子上大口地吐气。
张老海笑眯眯地还要倒第三杯酒,王淑英看不过去了,过去把住酒瓶阻止。
“你个死老头子,大年三十你一个劲儿灌孩子酒算怎么回事?”
“你个死老太太,这不是灌酒,是练酒量”。
看见师父师母在吵嘴,高建强和贾兰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立场略微尴尬。
“老海师傅,我找你喝两盅”,有人推门进来,高建强回头一看,呦,竟然是车间主任陈大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