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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再次睁开双眼,鼻子和嘴里充满了腥臭的泥土味。
不知为何,我此时正脸朝下伏在地上。我尝试往一边扭了一下脖子,却感到脑袋犹如被撕扯一般的疼痛,与这痛苦相媲美的是,后背那从头到脚的烧灼感。几乎让我一醒过来就清醒百倍。由此确定,我不并是简简单单地因为疲劳而睡着了。
究竟之前发生了什么?我竟然一瞬间感觉到记忆的混乱。我在哪里?我是谁?连这些基本的问题我都无法瞬间找到答案。
“你醒了么?我以为你已经死了。你的席拉几乎都不流动了。”耳边传来了一个沉闷的童声,好像十分遥远,但是一瞬将将我所有的记忆都串在了一起。
对,昨天晚上我好像被爆炸的冲击波震得昏了过去。
我双眼仍然充满了血色,每一次呼吸都感觉到肺部传来的烧灼感,非常难受。我干咳了两声,尝试着想要翻身,但是背上针扎般的伤痛让我除了趴着什么姿势也保持不了。因此我这能保持面朝下的样子艰难地爬了起来。
天色已经微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法形容的诡异臭味,与火药的味道混合着四处飘散。我缓了几分钟才再次睁开眼睛,发现一个小姑娘的身影独自坐在我身边,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发着呆。我感觉到耳鸣不止,四下张望了一下,黑色的烟尘之中,再也没有什么敌人的影子了。昨天原本火车所在的地方,现在只剩下残破的碎片,和一些可能被称为底盘的金属残骸。原本那耀武扬威的列车炮,在激剧的高温冲击下下,也已经化成了奇怪的钢铁烂泥,不忍直视。除了我们,周围再没有任何生命活动的迹象。视线所及之处,所有的树无论高矮都被拦腰截断,所有的草也只剩下灰黑色的痕迹。
看起来,海薇琳和我,是这场灾难的唯一幸存者。多亏了爆炸的时候躲在了土丘的后面,否则我们的命运,不会比这些小草好多少。
“因……因吉亚呢?”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我终于勉强站了起来,顿时感觉到天旋地转,话音未落,一阵强烈的呕吐感就马上传到了喉咙。
“你还惦记他?”海薇琳语气里稍微带了一点吃惊,“那可是在爆炸的中心啊。”
是啊,她一语点破,我的记忆也越发清晰了起来。昨天,分明是我,下令对因吉亚开枪的。
然而海薇琳说完,却递给我了一团黑漆漆的金属块。我接过来端详了半天,勉强认出这可能是个兵牌。兴许是因吉亚身上的,我完全无法想象她是怎么找到这个玩意儿的。
“这难道就是雾晶炸药的威力?”虽然已经被打了预防针,但是这样惨烈的场面仍然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
海薇琳没有出声回答我的问题。相反,她走上前来将我扶到了一块石头边慢慢坐下。
“谢谢。”
“……在爆炸的时候……”海薇琳迟疑了很久才轻声地说道,“……你……虽然你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
她的话支离破碎的,不过我也大致猜出来她想说的是什么意思,心中不由得一阵苦笑。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我猜有那么一瞬间,她可能稍微有那么一点接近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应有的样子了。
“我昏迷了多久?”
“一晚上。”海薇琳回归了原本淡薄的态度,“我已经计划好了,如果你日出之后还不醒,就自己离开。”
“你打算把我一人留在这?”
“我会给你个痛快的。”虽然这么说着,她却递给了我一个不知从买哪里摸出来的水壶。
我不知道她究竟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不过还是感谢上帝在关键的时候让我及时重返人间。
“谢谢。”灌了满满一口水后,我又坐着缓了一会儿。终于稍微恢复了一点体力,我再一次仔细端详了一下爆炸的现场。
“看起来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对你们说可能是这样。”海薇琳喃喃地说道,“对我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是啊,她说的一点没错。她若是结束战争的一环,即是我们的希望。所以我们将要将她扔到更甚于这样的炼狱中燃烧,来换回我们自己的生存。这样仍旧心安理得,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战斗?但是战争泥潭继续下去,让更多的家庭,更多像海薇琳一样的女孩流离失所。究竟两害孰轻?
“走吧!”我强忍着浑身的撕裂的痛楚起身。如果上帝不让我命绝与此,让我完成这未尽的任务。那么这个难题,也一定是上帝留给我的试炼。
因吉亚终究是用他的生命,换来了我们最后的胜利。再继续呆在原地,最终只会等到闻讯而来的敌人。即便我自己再怎样视死如归,但是海薇琳绝不可以再次落入敌人之手。何况,我还给大家保证过要将她安全带回去。
“你能走的了么?”
“你这小鬼,我劝你不要随便小看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一年的老兵。”虽然有逞强的成分,但是我也没有拒绝她继续搀着我的好意。
我们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着,缓步向北边约定的撤离地点一瘸一拐地走去。不知有多久,终于回到了来时的公路上。这里空无一人,太阳却越来越高,直射的光线照在顶头,汗水开始渗出,在伤口中火辣辣的痛,让我感觉每一步都用尽了全力。之前怎么就没有感觉到阳光有这么折磨人。
在公路上没走多久,在前方道路的尽头,逐渐传来了好似汽车引擎接近的声音。但是远远地也看不清是什么来历。海薇琳警觉地想要去拔手枪,才想起来里面已经没有了子弹。而我现在这副德行,也已经毫无反抗之力了。如果是敌人的话,也只能听天由命罢了。
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我从口袋里摸出了斯塔尔切沃的护身符,交给了海薇琳。
“这是?”
“一个朋友的。”我平静地说道,“这曾是他最重要的事物。在我们小队中传递到现在,算是也寄托了我们小队的思念。我希望你能帮我们保管,作为我们曾经相遇的证明。”
“是么?”海薇琳仔细端详着这护身符,“你说的没错,这上面曾有很强的席拉流过。”
“是的。我只希望,将来无论遇到什么困难的事情,你都能够感受到它,不要放弃找到你真正的归宿。”
“好吧,既然你坚持。”海薇琳好像是被碰触到了什么,她几乎没有什么反对地收下了。
车越来越近了,已经快能够看清司机的面貌了。我眯起眼睛,感觉这个轮廓有点眼熟。
竟然是奥斯托纳斯海姆。
分别之时,我几乎没有去想他究竟会不会回来接我们这件事。这时我回忆起因吉亚之前说过的话,没想到玩笑竟然成真。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待车停稳,我抬头问道。
“不要忘了席拉之光。”奥斯托说道,“那道光会指引我找到你们的,无论在哪里。”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我会心一笑,回头看了一眼海薇琳。
“你看,生活还是有盼头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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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在奥斯托纳斯海姆中尉的帮助下,我和海薇琳顺利获救。通过他的介绍我得知,车上的其他人,已经安全到达对岸我军的控制范围。索波特与奥托克得到了救治,而博士和他的席洛伊德们,则被军方专门的人员带走,目的地不明。关于列车炮与雾晶炮弹的情报,也被传达到了大本营,相信总部会针对性地做出一些动作。为了我们的安全,米汉中校还特意安排了一队士兵,连夜渡河对对岸进行了清理。
我们在下午两点左右顺利地到达了对岸,一路上再没有遇到什么敌人。上岸之后,我和海薇琳就立刻被分开了。在做了创伤的紧急处理后,我被送往了布亚诺瓦茨的野战医院。而奥斯托纳斯海姆也随着小女孩一同离开,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我在布亚诺瓦茨呆了两周的时间,后又转送回国进行调养。后背的大面积烧伤使得我不再适合担任一线作战任务,于是出院后我再也没有机会回到F连,而是被调动到了师部的参谋部门。我们没有获得任何奖章。不过令我欣慰的是,米汉中校信守了他最初的承诺。F连很快就得到了回国休整的机会,然而之后却遭到了整编。经过了一年的艰难险阻,F连最终也不复存在。不过关于我在参谋部的工作与F连的命运,都不再与本备忘录有关,这里按下不表。
里特博士,海薇琳,其他的席洛伊德女孩,在那之后就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即便是来到了参谋部,我仍然无法接触到任何与他们有关的内容。我曾经也做过不少尝试,看起来一切都成为了最高机密。直到希梅阿谢山隘事件的发生……
到此为止,关于“霸王餐”行动的全部内容皆已呈现在了本备忘录中。本次行动历时三天四夜,最终成功解救以里特博士为首的8名任务相关人员。本次任务也额外摧毁了奥军军用装甲火车一辆,其中包括一门大口径列车炮,以及大量敌方计划运往前线的新型高爆弹药。在四天三夜的行动里,六名英勇的恩利皇家陆军战士为他们的祖国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他们的名字是:巴鲁斯下士,斯塔尔切沃中士,希德二等兵,拉什卡一等兵,拉扎尼中士,因吉亚下士。另有四名战士有幸存活,他们是:奥斯托纳斯海姆中尉,索波特上尉,奥托克一等兵,以及杰佛森上尉(也就是本人)。可以预料到,作为一次机密任务,他们的贡献可能永远不会受到任何公开形式的表彰,他们的牺牲也终将会变成谈判桌上的数字。但是,他们的功绩,他们所经历的苦难,以及他们所体现出来的精神,永远不会被遗忘。他们不是天生的英雄,不过是非常普通,有血有肉的人而已。会恐惧,会退缩,会愤怒,会崩溃,但是无论中间发生了什么,他们都在最初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一征程,并且走到了最后一步。本备忘录,其目的就是忠实地记录这次行动的一切。让后来者能够知道,在那片神奇的土地上,在那几个不平凡的日日夜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