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却没有心思细细解释,向后一瞟眼见他们便要跟上,却仍不能不顾全女子矜持,只迅疾道:“有恶人在追我,还请二位行个方便,改日定登门致歉。”
男子稍一迟疑,便将我按在地上,随手拿起旁边一个菜摊的空竹筐便扣在了我头上,只侧身询问菜价。我几欲挣扎,但从竹筐的缝隙中见到跟踪之人向前去了,方知男子掩护之意。刚欲起身,男子又压了压竹筐,示意我不要出来。
片刻,却见方才那几人又折了回来,道:“真的跟丢了,走,我们去那边看看!”
我惊魂未定,躲在竹筐里一动也不敢动。
“姑娘可以出来了。”
我这才瞧见周围的遮蔽物已经不见,环顾四周,男子却朝我淡淡笑着。见他们的确没有再回来,这才理了理衣摆起身,规矩地行了礼,道:“多谢公子相救。”
“看姑娘貌美知礼,怎会招致如此事端?”男子而立年华,生的温润白净,刀眉不甚粗长却很有英气,一双瑞凤眼煞是好看。又身着一袭藏青色长袍,腰间玉佩如一汪碧水,典雅亦不失尊贵,风度翩翩,使人一见便觉亲近。
我定定瞧着他,他亦打量着我。我被盯的有些不自在,双颊也渐渐微红,方自觉失态,忙将目光移开,道:“个中缘由不便细说,方才撞到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不碍事。”男子淡淡道,目光却无半分转移。
我却更添羞赧,道:“若公子无事,我便暂且告辞。”
“你……”少年欲说什么,却被男子摆手拦住,只道:“姑娘芳名可否告知?”
我不禁大窘,方才他虽帮了我一把,可被男人如此直视已是不妥,问名更乃闺中女子大忌,只道了句“贱名恐污了尊驾清听”便疾步离开。
才走两步便至庆府门前,见庆安世正在门口与小厮交代什么,我便存心吓一吓他,蹑脚走到他身后,大喊道:“安世哥哥!”
“合德?”他见是我,眉眼间说不出的欢喜。
“安世哥哥可回来了,姐姐等你等得好苦。”我爽朗地笑着,却没发现他眉心一紧。
他将我请到府中,言语颇为恳切:“合德,有一件事,其实我早该跟你说。在你与宜主之间,我本更中意于你,每次与你们出游,也总会有意无意地多看你一眼。我悔自己没有坐怀不乱,只是不想拂了宜主真心。可离家这些日子我方知晓,你才是我心头所爱。若你也有意,我择日便来提亲!”庆安世将香包交与我,也生愧疚之意,道:“这个,麻烦你帮我还给宜主。”
我拿着宜主绣了多日的鸳鸯香包,早已明白一切。民间习俗,男女有意常以香包定情,而屈子言“山中人兮芳杜若”,宜主当日便是听我吟了这句,才在香包中裹了杜若,象征庆安世在她心中如杜若一般无邪吧。望着庆安世深邃的眸子,我话到嘴边,却还是将香包还给他,道:“姐姐待你之心天地可鉴,安世哥哥既然已收下了姐姐的香包,便是接受了姐姐的心意,哪里有归还之理?况且,心只有一颗,只有中意与不中意,哪有中意与更中意之分呢?”
话说到这,我也瞥见他渐渐黯淡下去的眼神,心下亦是不忍,便也宽慰道:“我知道你与姐姐并非无情,可姐姐喜欢的东西我不欲沾染。大丈夫一诺千金,你既接受了姐姐的心意,便也要一心待她。”
庆安世却仍不死心:“这真是你所期望的么?”
“是。”
尽管我嘴上坚决,但心里却无比挣扎。宜主固然与他两小无猜,难道我对他就全然无意么?可我知宜主用情至深非我可比,何况男女之心终不能与姐妹之情相较,也不欲多留,便借故离开。庆安世见我言语坚决,也终不再说什么。
耽误了大半日的工夫,待办完差事回府已近夜晚,本急着将庆安世回来之事告诉姐姐,却从赵卓表哥口中得知,今日陛下微服出宫驾临公主府,见姐姐一舞惊为天人,赐名飞燕,明日便会着人接姐姐入宫!
我的心跳几乎瞬间停止,陛下不是在那深宫永巷之中么?怎么会微服私访?又怎么会中意姐姐?可表哥为父亲的侄子,为人素来谨慎,绝不会逗弄与我,我怀着满心满腹的疑团,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直奔向宜主的房间。
一推开房门,却见宜主伴着一盏红烛坐于床榻,屋子里静的怕人,黑暗中的这点子微弱烛光更衬出她形销骨立,甚是憔悴悲凉。心事几万重,只有情默默。想对烛儿说,烛儿不解我。宜主性子刚烈,一定不甘于被生生拆散,若是把她逼急了,做出什么意料不到的事来也未可知。可毕竟皇命难违,即便真的以死相逼,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又岂会怜惜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舞姬?
“安世哥哥回来了。”想了许久,我还是决定告诉她。
本来天天盼着庆安世归来,宜主便能早日嫁与他。而今夜,他真的回来了,宜主却要到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中去。这其中的机缘凑巧,让人怎能不恨。可以后时日还长,若非她自己想开,我与她分隔宫墙内外,亦是无能为力。
“我想见一见他。”宜主淡淡道。
这是宜主在宫外的最后一晚,公主和父亲很可能会来叮咛什么,可若此时不见庆安世,怕此生再难相见。权衡良久,我还是决定帮她先拖一拖,让她快去快回。
约莫一个时辰后,方见宜主趔趔趄趄地回到房里来。
“姐姐回来就好,公主已经遣人来问了好几次了。”庆安世虽对我表明心迹,可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我既拒绝了他,他便再无抛下宜主的理由。我心下也担心二人一时冲动离城而去,但还是愿意赌上一赌,拿自己阳阿公主府上下所有人的命,赌庆安世对这一切的责任。
宜主回来之后便不再言语,只默默垂泪,我也不再问,却陡然向宜主的右足上倒了一盆开水。
在宜主去寻庆安世之时,我便思虑,宜主现在不仅怀有身孕,脚上更是留着香灰烧的“庆”字,入宫之后,不论是被谁发现,入宫前与人私通都是灭族的大罪。况且宜主入宫数日肚子便渐渐大起来,怎能向陛下交代。不如此刻先以烫脚为由,既能将情疤掩饰过去,又能争取时日打掉孩子,一箭双雕。
只是这“庆”字是宜主当初为表对庆安世的贞洁所烫,这样一壶开水就冲刷了昔日承诺,我也是心中一痛。
宫内知晓宜主烫伤之后,派舍人送了好些宫内的灵药,开恩准许十日后再入宫。我嘱咐宜主上药时避过情疤之处,以烫伤的疤痕掩盖情疤,又趁此期间,去药铺买了一包红花。
“不,我不喝!我怎么能亲手杀了我和安世哥哥的孩子!”我将堕胎药端到宜主面前,宜主却阔袖一扫,黢黑的汤药洒了一地。
我见着满地的碎片心下有气,但又怕宜主更加激动,只好耐着性子道:“你肚子里的孩子,还是我的外甥,我这个做姨娘的又何其忍心?我费尽心机,才把这药煎好给姐姐端来,唯恐被人发现惹来杀身之祸。姐姐若是现在优柔寡断,入宫之后姐姐是否能立即承宠还是未知,若是不能,待肚子一日日大了,陛下追究起来孩子的父亲是谁,姐姐又怎能保住安世哥哥?”
宜主瞬时哑口,我深知她忍痛牺牲至此也是为了保全庆安世,见她有所动摇,便趁热打铁:“我马上再去煎药来,这次姐姐可要想好了。”
最终,宜主还是听了我的话,打掉了孩子。只是有庆安世的事在先,若是贸然侍寝,被陛下发现飞燕不是处子,她和庆安世仍是死罪。我苦思多日,方想到让宜主在月事之时侍寝,以图瞒天过海。虽然此法冒险,却也没有更好的妙计。只是月事之期难以控制,若陛下突然驾临,计划势必无法实行。我便自称月事推迟,去药铺讨了桃仁红花汤催经的方子,又抓了些药,让宜主偷偷带入宫中以备不时之需。
由于宜主脚伤不能走路,也并未再得见庆安世。十日时间很快过去,虽走路还有些艰难,但陛下却下旨准她入宫养伤,我知再难拖延,送宜主含泪上了轮车,而我也瞥见,庆安世悄悄尾随相送。
宜主入宫之后,我依旧每日练琴,因着宜主的缘故,阳阿公主对我愈加厚待。父亲更是把许多出府的小事儿一股脑交给了我,这样一来,我竟连每日练琴的功夫都没有了,而阳阿公主竟也不插手,想来是默认如此。我不说,却也猜得到阳阿公主和父亲打的是同一个如意算盘,自然同气连枝。
可是,就算知晓又有何用?忠孝不可背,公主之命、养父之命我又岂能不遵,便只好着意打扮得素净些也就罢了。不过,能日日出府,倒也给了我许多去见庆安世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