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暮春时节,若是上京,此时必然已是杨柳青青,碧波凌凌。然而此处并非上京,西凉的春天几乎做不得数,即便是春季,也依旧酷寒。总仿佛是一夜之间,便迎来了夏天。
今年的春天尤其如此,倒春寒来的异常猛烈,大概因为如此,慕容复病了。我站在他的寝殿外,紧了紧领口的风毛。我其实真的不愿意来,奈何我是西凉王的王后,这个时候,总要做做样子。
慕容复是我的丈夫,如我当年所言,我最终,还是走上了和亲的道路。慕容复是前西凉王慕容离的八弟,自幼体弱。那一年慕容离与大楚大起干戈,虽然最后五哥未动一兵一卒,命人带领浩浩大军撤出西凉领土,但是大楚到底是无法对慕容离放心。大楚与西凉断绝市易一年有余,西凉本处于大漠,气候恶劣,没了中原衣食的支持,西凉内部不堪其苦。被逼无奈之下,西凉逼慕容离退位,以向大楚表示忠心。为了避免新王像慕容离一样桀骜不驯野心勃勃难以驾驭,体弱多病的慕容复被推上了国主之位。
于是,西凉八王子慕容复成为西凉新的国主。于是,大楚皇帝的胞妹七公主永乐,成了西凉王后。
扶植病弱国主,大楚咄咄相逼,将我这个公主远嫁和亲,便是怀柔政策了。
唯一庆幸的事是,从踏入西凉国土到现在,我未以身殉国,亦未以身殉夫。因为自慕容复登位以后,因为有人曾逼得当今大楚皇帝承诺,中原铁骑不准踏入西凉半步,所以自此一生,大楚和西凉秋毫无犯。所以,我不用以身殉国,也不用以身殉夫。只是,那个给我这个庆幸的那个人,早已枯骨成沙。只是,我一语成谶,应验谶语的人是她。她是大楚已故太子妃,我的小姑,我的五皇嫂,我的朋友,我的,我的,我的……
慕容复这一病不轻,夜间高烧不退,我不好抽身离开,只能待到天亮。等他烧悄悄退下去,我才带人离开。我派人去传梅妃来守着,我知道,慕容复总是更愿意看见她的。梅妃是慕容复喜欢的人,这句话慕容复对我亲口说了无数次。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若是没有大楚送来的我,她才是慕容复的结发妻子,她才是大楚的王后。正因为如此,我和慕容复都觉得对不起她。慕容复对她宠爱更盛,因为是青梅竹马,所以赐她梅妃的封号。我呢,自是处处让着她,不与她抢,不与她争。
出了寝殿,正是天光微启,天际由远及近,泛出些青灰色,裹挟着鱼肚白。我便是在那一片天光下看见梅妃的。她形容略显憔悴,但衣衫规整,丝毫不见邋遢。足见是等了一夜,但碍于王后在内,不能逾越。她上前来对我微微行礼,唤了一声:“娘娘。”虽低着头,但那紧绷的膝盖,和随喘息频繁耸动的肩膀,我看得出,她急于离去。
难怪啊,她的爱人正病着,她忧心不已,哪里有心情和我这个横在他们中间的第三者寒暄。我也不会为难她,让她去了。她便立刻抽身奔向殿门。一众婢女和内侍亦是跟着行礼,又跟着匆匆离去。
天边的鱼肚白伴着青灰无穷无尽,一眼望不到头。从我嫁到这里的第一条起,我就知道,我的丈夫不属于我。我的出现,远在他们相爱之后。没有我的出现,他们会是这世上又一对缱绻的佳人才子。他们的悲剧,是我造成的。因而给自己一丝一毫的希望,就会觉得自己可耻。
但是,我喜欢慕容复啊。
所以有时候他对我好些,我便宁可自己可耻一些。我以为日子还会有变化。我以为,我不会靠着漫漫的回忆度过此生。但是不久后我就会发现,日子还是那样,慕容复依旧不喜欢我。然而我到处寻找,终是找不到一个可以怨怼的人。
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周而复始,点点滴滴便累积成了绝望。
因为看不到未来的道路,便总想着回头,便越来越思念远在万里之外的故乡,和那些一去不返的年华。
凭此劝慰自己,或许曾经快乐过,或许仍可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