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的余晖从窗户前的地面上褪去,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烟草味道。
这里是迪尔多在十七号堡垒的临时居所内的书房,是某位忠实且富裕的太阴教派的信徒所奉献给教派的财产。
迪尔多是黄种人,相貌清癯,眉眼间皆是风霜的痕迹。他坐在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列着一排出产自奥德勒海的雪茄。
这是迪尔多闲暇之余唯一能让他打起精神的小爱好。他拿出雪茄剪,将雪茄头剪下一截,并没有用火柴点燃,而是放到鼻尖细细闻了闻。
这熟悉的味道不禁让他回忆起当年在奥德勒海上漂泊传教的那些往事。
身形枯槁的胡恩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书房外,他轻轻敲响敞开着的门。
迪尔多放下雪茄,站起身来,问道:“时间到了么?”
这时已经傍晚六点半了,距离中午城外密会时,雅思塔安全局和太阴教派双方商榷的行动时间,还剩下一个半小时。
胡恩注视着老师迪尔多慢慢披上挂在椅子背后的那件暗红色的大衣,那件大衣上绘有一座奇异的黑色尖塔图案。
“是的。”他恭敬回答道。
胡恩侍奉着与他相伴二十余年的老师兼一位半只脚跨入等同阶级三魔药途径的萨满时,他总将头垂得很低。
“你小子可大有长进了。”迪尔多走到胡恩身边,使劲拍了拍胡恩的肩头,笑道:“事情办得不错。”
胡恩抿着嘴,笑道:“赞美吾主,一切处在祂的安排下。”
胡恩跟随在迪尔多的身后,两人一同走出书房。
“今晚,吾主的光辉必将照耀在乔治戈壁上。”迪尔多枯瘦的手抚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走了下去,脚步在空旷的大屋内回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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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娜托斯与伯特并肩走在狭窄的沙土小路上,要塞外的风沙还是很大。
坦娜托斯戴上了一层黑绸面纱,又从大腿侧的修女服下掏出了一把银色的女式左轮手枪,就这么明晃晃地拎在手中,毫不遮掩。
伯特悄然运用黑暗掌控的能力将面部覆盖,沙星子打在脸上是很疼的。他不断打量着那些注视着这方的不怀好意的黑户们,在这个教会与王国政府都无权管辖的混乱区域,稍不留意就会被人打了冷枪。
他忽然看到一处旧木屋门后的景象,撇了撇嘴,向坦娜托斯说道。
“喏,你看……”
坦娜托斯侧过头去,不禁颦眉,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用双指捂住右眼,虔诚道:
“愿曙光保佑你。”
木门的后面,是一个瘦瘦小小的,看起来仅有十一二岁的女孩子。食不果腹让面黄肌瘦的她看起来极为年幼,实际上她也才刚满十三周岁。
那女孩仿佛一只幼兽一般,怀着警惕的目光打量着路过的两人。她双手扒着门框,尽力让自己的身体躲在破破烂烂的门板后面。尽管这样,伯特和坦娜托斯仍然看见了她衣服下高高鼓起的肚子。
“真是禽兽。”伯特唾骂道。
坦娜托斯仿佛已经习惯了这般场景,没有过于激烈的反应,只是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枚银先令,抛进门后。
那女孩缩了缩身子,没有立刻捡起那枚掉在地上的银先令。
坦娜托斯看了伯特一眼,轻声道:“走了。”
伯特默默点了点头,跟着坦娜托斯朝着线人传回的胡恩藏匿地行去。
路上,伯特突然开口道:“坦娜托斯小姐。”
坦娜托斯楞了一下,回道:“怎么?”
伯特驻足,说道:“你不像个教会修女。”
“是说我心地不善?”坦娜托斯轻蔑笑道:“呵。”
“你打破了我对教会修女的固有印象。”伯特如实道。
坦娜托斯挑起眉头,道:“怎么着,你觉得我刚才是不是应该禀报教会,将这里一网打尽?”
伯特半张着嘴,也不知道如何接话。
“菜鸟,你要知道。”坦娜托斯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伯特,这让伯特极其难受。“世界上受苦受难的人这么多,一个个去帮,帮不完的。”
伯特没想到这位教会修女竟然有这样的认识,这让他很是惊讶。
“可……可……”伯特还想同坦娜托斯辩驳一番。
“萨巴先生或许跟你提及过,我是才调来17号要塞的,而我以前负责的区域,是米拉郡。”
伯特道:“他没说过。”
坦娜托斯用随意的语气说道:“好吧,菜鸟,你听着。”
她面纱下那双漂亮的眸子微颤,似乎正在回忆着一些不愉快的往事。
“我是教会从小培养的神职人员,内心一直怀着对女神的景仰。这一点,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是不可动摇的。”
“你从小在教会长大?”伯特很诧异,要知道,只有内心绝对澄澈,天赋最为拔尖的孩童,才能得到进入教会学习,得到侍奉神灵的机会。
坦娜托斯轻轻点头,道:“我从四岁开始,就在米拉郡的约万大教堂学习,祈祷,生活。”
伯特用萨巴先生发给他的手枪,逼退一个打算上前的宵小,继续听坦娜托斯讲述她的故事。
“我十六岁成年后,通过考核,获得了魔药,正式成为了一名非凡者。后来则被主教分配到教会的执法者队伍当中,而我作为执法者,当时的职责是肃清教会内部的堕落行为。”
“那是我第一次参加的行动。我们接到群众举报,前往米拉郡内的某个由教会开设在乡下的福利院调查关于神父渎职一事。”
“福利院?”伯特似乎想到了什么。
“是的。”坦娜托斯的眼神变得有些空洞,但她还是尽力为伯特描绘着当时她所看到的场景。
“那里的负责人神父并不知道执法者们会突然跑去纠察,毕竟十多年的安逸生活,他们或许早已忘却女神的神谕。”
“我们敲了很久的门,里面的神父才将门打开。他领着我们来到大厅坐下,桌子椅子上全是污渍,我和我的同伴都不愿意落座。”
坦娜托斯笑了笑,道:“当时还很年轻,见笑了。”
伯特摇摇头,示意坦娜托斯接着说下去。
“神父给我们参上野菊花茶后,就开始陪着我们闲聊。我当时很奇怪,没有看见福利院内的修女。一般来说,福利院内会配有两到三名修女负责日常工作。只是那神父支支吾吾地,语焉不详地告诉我们,修女们前往市场集会采购了。”
“但是他小瞧了非凡者们。我们在队长的带领下,从厨房里揪出来了一个藏起来的,肚子微微隆起的年轻修女。后来又在楼上卧室里发现一个刚刚生产完的修女,那时的她正躺在床上,像个死人一样。”
“那个修女的房间内到处扔得是避孕用的缝制的羊肠。她注意到我们后,不知道是出于羞愧还是解脱,便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剪刀,毫不犹豫地插进了自己的咽喉。而她的床头,是一个襁褓。”
伯特揉了揉太阳穴,心中郁气难抒。
“事情被发现了,铁证如山。那神父噗通朝我们跪下,承认了自己的罪孽,不断向女神祷告,祈求宽恕。”
“祈求宽恕?该死的,他应该上火刑架。”伯特问道:“孩子们呢?福利院里的孩子们呢?”
“过去登记在册有五十多个孩子,可惜一个也没幸免。”坦娜托斯用指甲掐刺了一下手,补充着:“男孩们被卖到了海上做苦力;女孩们分两种,长相好一些的被卖去大城市的窑子,长相不出众的则做了老光棍的媳妇。还有一些体弱多病的,很早就被溺死在便桶里。”坦娜托斯平静地回答道:“我们在福利院后面的土地里,找到了许多零零散散的人骨。”
“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不是每一个人来到人间都是幸运的。有些人,一辈子都在替他人承受苦难。”
“女神在上。”伯特也不禁模仿着坦娜托斯的模样祈祷。
坦娜托斯白了伯特一眼,她实在不喜欢这个菜鸟的惺惺作态。
“这个故事肯定是你编撰的。”伯特一开始真的被坦娜托斯的言语所打动,可见到她的白眼后,却顶了她一句。
坦娜托斯怔了怔,顺着伯特的话,浅笑道:“的确如此。”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情报中胡恩藏身的地点附近。
坦娜托斯对着伯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伯特也刻意压低了脚步。
伯特一个快步走到坦娜托斯前面,猫着腰,一只手轻轻覆在帐篷上。
“黑暗感知!”
伯特闭着眼睛,仔细探查着帐篷内的情况,几个呼吸间,他便直起身子,对着坦娜托斯摇摇头,示意屋内没人。
坦娜托斯还是有些信不过伯特,于是快步冲到疑似胡恩藏身处的帐篷前,撩开门帘,用那只银色的左轮手枪对准帐篷内。
屋内空空荡荡,物品的摆放还极为整齐。
“胡恩逃了。”伯特检查了周围的环境,说道。
“不。”坦娜托斯忽地看向伯特,道:“是我们暴露了。”
伯特瞳孔微缩,低声喊道:“不好!”
他的感知领域内出现了一个快速移动的物体!
差不多同时,两人朝着帐篷角落翻滚躲闪。
直接门帘外兀地飞进来一只乌鸦,又瞬间炸开,黏糊糊的烂肉炸得到处都是。
一点血污飞溅到伯特的手腕处,伯特只觉得手腕处一凉,低头看去便发现,那里的血肉被腐蚀得一片模糊。
他利用黑暗掌控的能力将那处伤口强行挤压,一滴滴脓血滴落在地。
“你没事吧?”坦娜托斯似乎注意到伯特这边的异状,开口问道。
伯特摇摇头,这点伤势对他而言并不碍事,最多疼一些罢了。
“我们走。”伯特直接撕开帐篷的一角,他显然不打算从帐篷正门出去。
坦娜托斯口中念念有词,右手一挥,一团闪耀的光晕便射出帐篷外,强烈的光芒绝对能让外部的伏兵短时间内致盲。这是阶级四的掌灯者所持有的非凡能力。
她踏着靴子,紧跟在伯特的后面,绕到了帐篷后面。
待到惊魂未定的二人跑到外面,他们却发现,这里除了风沙,并没有发现胡恩或者其他非凡者的存在。
“先走。”正在伯特东张西望的时候,坦娜托斯便拉住伯特的袖子,拔腿朝着来时的反方向奔跑。
显然,坦娜托斯应对突发事件的经验,远比伯特这只菜鸟高得多。
两人兜了一个大圈子,又跑回了城门附近。
伯特正打算直接回到树人旅社,他认为胡恩这些异教徒,就算再大胆也不敢在17号要塞内闹出多大动静。
“不对,先别过去。”坦娜托斯的额间已经出了些细汗,她拿出一张绣着金色纹路的手绢细细擦拭。
“怎么了?”稍微放松下来的伯特,又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不断使用着黑暗领域探查着周围。
“没什么。”坦娜托斯摇摇头,小心翼翼地从一个破屋后探出头去,将目光投向城门,悄声道:“只是感觉很奇怪。”
太阳已经落山,17号堡垒的阴影已经完全笼罩了整个难民营地,而伯特的非凡能力正在逐渐加强。
“等一下我先把你送回树人旅社。”坦娜托斯看着伯特,道:“让萨巴先生再查一查这次的消息来源。”
“你不用送我,教堂更近一些,你先回去禀告贝尼洛神父。”伯特拍了拍肩膀上的沙土,道:“而且胡恩也可能逃掉了,没必要这么担心。”
“闭嘴!”坦娜托斯揪着伯特的衣领,喝道:“别认为我这是大惊小怪。菜鸟,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能放松警惕。”
她盯着伯特的碧蓝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就算是神灵,历史上也有因为阶级五而陨落的例子。”
伯特想要摘掉坦娜托斯揪着他衣领的手,没想到面前这位教会修女的力气大得出奇,竟没能摆脱这尴尬的姿势。
坦娜托斯毫不理会伯特的挣扎,说道:“你会因为你的自大丧命的。”
伯特嘴硬道:“这不用你管。”
“行,我不管。”坦娜托斯忽然放下揪着伯特领子的手,侧目道:“菜鸟就是菜鸟。”
伯特察觉到坦娜托斯体内的非凡力量并没有刚才那般活跃了,不忍猜测对方所在的序列和自己所在的序列的关联。
“再见。”坦娜托斯故意撞了一下伯特的肩膀,快步走进城门。
“女子难养。”伯特摇摇头,果然古老典籍里的箴言诚不欺我。他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已经七点四十了。他也不再在城外逗留,回到要塞内,拦下一辆黄包车,直奔树人旅社。
城门处,一位士兵看着远去的黄包车,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他对着值戍的队长耳语几句,卸下军装,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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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1:途径:成为非凡者的方式,非凡力量的来源,基本等同于非凡者的职业。
附2:阶级:非凡者力量、等级的划分。由于魔药途径有着阶级之分,通过其余方式成为非凡者的人们普遍沿用了魔药途径的力量等级划分。
附3:序列:序列特指通过魔药途径步入神秘领域的非凡者所选择的魔药序列,每条序列有1-5阶级,1阶级最高,5阶级最低。
附4:非凡者种类繁多,魔药途径,武士途径,巫师途径,灵媒途径,萨满途径等等。非凡者并不特指人类,包括任何有生命且拥有非凡力量的物体。
附5:以上出自《神秘学科普》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