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村里的男人们手拿长矛,腰挎柴刀,肩抗长绳,背着干粮,浩浩荡荡进入了后山深林。
村子里剩余的人们一如往常,该干啥干啥,只是大家都多了一件事,每天早晨起床后,对着后山方向祈祷片刻,祈求家里入山捕猎的汉子,能够平平安安的回家。
大人们都知道,在以往的历史上,村子里的捕猎队每次进山打猎,到最后总会有一些人没法活着回家,其中运气好点的能留个尸身,被队里的弟兄们运回村,安葬在祖坟地里;运气差的直接被猛兽抓走,吞了果腹,或者走着走着就和大部队走散了,再也找不回来。
相对于那些运气好点儿的,后两种遭遇是捕猎队的男人们,最不想要的结果,死后只能立个衣冠冢,按照村里老人的说法,这样的人死了都无法魂归故里,九泉之下怎能安息。
傍山村自第一次进山捕猎以来,就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一脉单传,男人儿子身死在外、不能下葬的家庭一律都称为无根户。
血脉传承,汉子就是后代子孙的祖根,祖宗的灰都找不着,哪里还有什么根啊。
这一点在傍山村的每个人身上,都是烙印进骨髓中的观念,没人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桓姓村民可以忘记自己的老祖是古亘国人,外姓村民可以遗忘祖上的流浪身份,但只要在傍山村安了家,所有人的观念都会在潜移默化中认可这一点。
桓乾坐在村口的烂木桩上,摇头晃脑,东张西望,想着能找到一些有趣的事儿,最近一段时间确实过得百般无聊。
庄老先生有个规矩,给村里的孩子识字启蒙,每过六天就要休息一天,一个人在家里翻看那几本快要翻烂的旧书,这一天谁也不能打搅他,就算是老村长也不能例外。
小胖墩不情不愿的去了六天,老先生一让他读书,就耷拉着脑袋,读的细弱蚊声,为此天天都要挨好几下戒尺,晚上回了家,还要被阿娘数落读书不用功,日子真是没个盼头。
好不容易能有一天不用去读书,却找不到人一起玩耍,连那几个平时喜欢欺负他的孩子,今天都待在家里。
无聊到浑身难受的小胖墩,右臂上扬,轻轻一挥,抬起圆滚的脑袋,仰天长叹,说了句刚从老先生那里学来的话语——人生呐,真是寂寞如雪。
巳时三刻,秋阳高悬,已经十岁的二狗蛋,偷偷摸摸的来到村口。
小胖墩看到来人,高声喊了句:“狗蛋哥,你咋来了呢,婶婶不是让你去地里帮着干活的吗?”
二狗蛋一个箭步,两手捂着小胖墩的嘴,轻轻的嘘了一声。
桓乾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懂了。
二狗蛋瞧了瞧四周,小声的问胖墩:“小乾,村里的叔叔伯伯们都去山里打猎了,其实我也想跟着去长长见识,可我阿爹说什么都不同意,他说村里有规矩,未及成年礼的孩子,都不允许加入捕猎队。”
“这些大人太瞧不起我们了,你看,我也很强壮了是不是?”说着撸起袖子,亮出自己有点肉肉的胳膊。
小胖墩转了转眼珠子:“狗蛋哥,你是想让我陪你一起去后山吗?”
二狗蛋摇了摇头说:“光有你还不够,还要再找些人,遇到危险也能有个照应,眼下适合的对象也就成材一个人,你说咋样?”
小胖墩犹豫了下,说到:“走,咱俩去问问他。”
虽然和对方不对付,但是男孩子那喜欢冒险的天性,一旦被激了起来,什么事儿都是可以靠边站的。
两人找到孩子王的时候,把对方吓了一跳。
小成材以为胖墩找帮手来报仇了,快速捡起地上的棍子,摆出了一副准备干仗的架势。
小胖墩站在一边,沉默不言,二狗蛋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孩子王初听是要进后山,想都没想就要拒绝,毕竟自己也就是在村里顽劣一些,胆儿还没肥到天不怕地不怕。
可转念一想,自己阿爹是这次捕猎队的队长,附近出了名的好汉,更是被老村长提议接任下一任村长,如此英雄人物,怎能有个孬种般的儿子。
此时若是拒绝,岂不是堕了阿爹的威名,在村里的那帮孩子面前,还怎么树立威信。不成,绝对不成。
孩子王的脑袋里,两个小人在打来打去,最终敢冒险的小人打败了胆子小的人。
“走,各自回家收拾点东西,一刻钟后出发,不过我事先说好,太阳下山前必须回来。”
三个小屁孩相互看着对方,点了点头。
一刻钟后,三人在村外无人处汇合。
二狗蛋扛了把四齿钉耙,孩子王手里拿出把菜刀,而小胖墩从布衣内掏出一个干叶包,小心翼翼的打开来,托在手上。
两人一看,眼睛都直了,这是什么操作啊,别人进后山都是带点能防身的家伙什,你桓乾却带一包干锅巴,怎么想的,今天是准备住在山里,不打算回来么?
小胖墩看着两人,干笑了两声,缓解下尴尬。
随后说到:“狗蛋哥你走前面,我跟在中间,成材你在后面压阵。”
孩子王不乐意:“凭啥我要跟着你,我觉得咱俩换一下才好,你个子最小,遇到危险的话,啥也别管,蒙头往回跑,别给我拖后腿就成。”
二狗蛋倒没意见,扛着钉耙就在前面开路,小胖墩一个箭步紧紧地跟在身后,孩子王认命似的走在最后,只能在心里反复的默念“莫生气,莫生气,气死了,没人替”。
后山,不只是一座山,中间主峰高八百余丈,两边各有三座侧峰,从高到低依次排开,高一点的六百余丈,最外边矮的也有三百丈,七座山峰连成一片,以主峰詹天峰为中心,方圆十里内是一整片的环山林。
傍山村在后山的东面,正对着詹天主峰。当初的那些寻宝访仙之人,休整也好,歇息也罢,无一不选在山村落脚,原因无他,周围只有这么一个有人烟的村子,所以东面这片郁郁葱葱、巨树参天的林子,硬生生的被砍出了一条半丈宽的走马道,一直通到詹天峰山脚下。
有人烟的地方,野兽相对来说要少一些。山村捕猎队选择从这条道进入山林,,三个小屁孩人小鬼大,安全起见也是选择走这条走马道。
刚开始,三个人因为第一次进入山林,心情激动、情绪亢奋,走得很快。
可毕竟也只是半大的孩子,山路不比平地,也更难走,约莫三里路下来,都感觉有点累了。
孩子王率先要求原地休息,找了个小石墩依靠着,嘴里呼呼的喘着粗气,说道:“不行了,走不动了,我的腿好酸,抬起来都费劲,你......你俩累不?”
二狗蛋也走过来,靠着孩子王,也不怕草木戳肉,直接大字型躺在地上,双手双脚伸的直直的,做了几个深呼吸,回答:“我也不行了,感觉手里这钉耙越走越重,以前听说有人进后山打猎,我就会幻想,自己要是进入山林,一定能捕猎到猛兽,绝不比大人们差,现在看来是我太高估自己了,三里长的走马道都累成这样,逢山开路还不累死,真要遇见了猛兽,肯定得交代在林子里。”十岁的孩子终于认清了现实。
小胖墩鼻子里喘着粗气,站在石墩旁。三人中他的年岁最小、个头最矮,反而却是最轻松的一个,真的是天赋异禀。
他抬起圆鼓鼓的脑袋,透过树林看了眼天空,正午时分,秋阳杲杲,又低头远眺了走马道的尽头,最后再低头看了眼两个同伴,思量了一下说道:“我观察了一下,走马道我们已经走了一大半,现在是大中午,肚子也饿了,我们就在这吃点干粮,休息两刻钟,然后我们再一口气走到尽头就返回,这样回了村也没人敢笑话我们,如何?”
其余两个孩子也没别的想法,都点头一致同意。
小胖墩拿出锅巴,分了三份,示意大伙儿一起吃,二狗蛋和孩子王看了眼彼此,都觉得好尴尬。
出发前两人还笑话桓乾,出门只知道带吃的,难怪长得这么胖,这会儿肚皮饿的咕咕响,为了恢复力气赶路,只能捏着鼻子厚着脸皮吃人家给的锅巴,幸好没有旁人在,不然真的太丢人了。
出发。
吃饱喝足休息完,三个孩子继续上路。越往林子里走,越感觉周围静逸的可怕,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还有地上枯树枝被踩断发出的咯吱声,时刻提醒着三个小屁孩,或许下一秒危险就会来临。
申时初,走了一个多时辰后,小屁孩们来到了走马道的尽头,前面就是詹天峰,再想往里走就要砍树断藤开路了。
三个孩子坐在地上,都沉默下来,谁也没说话,走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是继续往山里走,还是就此返回村庄,根本无须选择。
大家心里都很清楚,现实已经很明显,回家才是当下最该做的事。
虽然都有点不甘心,但是害怕的情绪胜过了一切,这个时候绝对要理智,不能瞎胡来。
孩子们很聪明,都在考虑这句话该谁来说,小胖墩和孩子王,目光一致的望着二狗蛋,二狗蛋心领神会,右手握拳抵住嘴巴,轻咳了两声说:“还有一个多时辰太阳就要落山了,我们是该回去了。”
“回家!”孩子王没有多言,干脆利落的起身,顺道拉了二狗蛋一把。
小胖墩没有起来,仰着头一直望着詹天峰的山顶,没来由的说了一句“仙人就该住在这样的地方”。
吼......林间突然传来了一声虎啸。
嗷......唔......,紧接着有又几声狼吠。
三个孩子顿时紧张的不行,转瞬间猛兽已出现在远处视野内,“快跑”,小胖墩最先反应过来,二狗蛋和孩子王一个激灵,都拼了命的往山下跑,脑海里除了跑再无其他。
跑着跑着,两人感觉身后猛兽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都边跑边回头,一看情形心里咯噔一下,小胖墩在往山上跑,后面猛虎和狼群边追边搏斗,都不希望到嘴的猎物被他人抢走。
两个孩子停下脚步,泪流满面,孩子王双膝跪地,望着小胖墩的方向,凄厉的喊道:“桓乾......”谁都不会想到,平时最喜欢欺负桓乾,最讨厌桓乾的孩子,居然会哭的如此的伤心裂肺。
强忍着悲痛,二狗蛋一把拉起孩子王:“走,快回村里找人来救桓乾,他不会有事的。”
“嗯,他那么机贼,一定不会有事的......”孩子王泪眼汪汪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