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暖花开。
经历了一场不该发生的打架风波，以及漫长凛冽的寒冬后，一九八三年的李袁坝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春天。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坝上人吃过早饭纷纷前往原生产队的晒场。
在那里，他们将根据自己的意愿，选出古田一组的生产组长——李袁坝今后的带头人。
从去年九月份李学明被公安干警带走到现在，古田一组的管理工作基本上一直处于无序状态——被拘留半个月后回到坝上的李学明，早已没有了之前的嚣张气焰，终日呆在家里足不出户不想管事，而坝上的人们同样不想，更不会去找李学明办事……
要不了多久就是大面积的春耕。
根据阳新乡政府的意见，为了使古田一组尽快走上“正轨”，重新选举生产组长一事不能再拖下去了，开年后的三月份必须完成。
此刻，村支书官心木正带着他的村委会“班子成员”，站在古田一组的晒场上，等待着参加选举的人们的到来。
在官心木的手里，有一份酝酿好的古田一组生产组长候选人名单。
按照选举流程，他将会公布这份名单，然后让选举人对每一位被念出名字的候选人一一进行举手表决。
参加选举的坝上人，大部分都不识字，只能用举手或不举手来表示同意或不同意。
上午八点半，除去家中确实有事脱不开身，或者情况特殊，比如李学明自动放弃不愿参加选举的情况，李袁坝绝大部分能话事的“家庭代表”陆续到达晒场。
人员就位后，官心木首先向在场人员宣布选举政策，然后公布了几名候选人名单，最后给参加选举的人员留出了五分钟思考讨论的时间。
在选举人员思考讨论的过程中，官心木继续交待在场的村委会“班子成员”做好人数清点和记录工作。
“我选林海，让他当组长我心里踏实！”
“我也选林海，林海有文化，也有这个能力！”
“我当然选林海，他不像坝上的某些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坝上的人们知悉选举名单后窃窃私语。
五分钟酝酿时间到，组长选举正式开始。
“第一位，袁林海。赞成袁林海同志当选古田一组生产组长的乡亲们，请举起你们的右手，投出你们宝贵的一票。举高一点，再高一点……”官心木大声说道。
“唰唰唰……”
“一二三四五……”
村委会一干人员忙碌着清点举手人数。
之后再进行核实，核实完毕，村会计彭学兵开始唱票：“尊敬的官支书及各位村委们、在场的父老乡亲们，经统计，今天前来参加选举的乡亲应到七十二人，实到六十八人。举手表决赞同袁林海同志当选组长的……六十八人！全票通过……大家鼓掌……”
“好！好……”
坝上人齐声叫好，热烈鼓掌。
“第二位，李照清……”官心木的声音再度响起。
选举继续进行……
毫无悬念。
这场简易选举，袁林海在几名候选人中，以唯一的全票通过，当选古田一组生产组长。
……
生产组长与以前的生产队长虽然在“职务”上相当，但在管理职能上已经有了很大的转变。
成为生产组长的袁林海，不必干涉农户自家田地里种什么、怎么种、收成如何等问题，在这些方面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盘算。
袁林海需要做的，主要是负责古田一组与村、乡两层上级的对接，调停坝上家庭的日常普通矛盾纠纷，协调好生产资源的计划与组织等基础性工作。
因此，担任生产组长，表面上看起来是非常轻松而简单的，至少不用像以前的生产队长那样，对每件事情都“事必躬亲”……
承蒙坝上人的信任，走马上任的袁林海决心做好“父母官”。
用袁林海自己的话说就是——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然而，接下来经历的事情却让袁林海哭笑不得，甚感“力不从心”。
“林海，我家下蛋的母鸡不见了，都寻了一早上，愣是没寻见，会不会是被那挨千刀受万剐的贼娃子偷走了？呜呜……你帮咋看看噢……”农妇一脸哭腔的找到袁林海，边说边抹眼泪。
袁林海还真把这当那么回事，屁颠屁颠跑到农妇家里，一进门就发现一只母鸡从狗窝里扑腾出来，“咯咯咯咯”的叫得欢畅。
“哎哟，林海，不好意思啊，就是这只老母鸡。这个衰鸡婆，咋就跑到狗窝里生蛋了呢？我呸，让你欢，看我啥时候不炖了你，哼！”农妇一跺脚，嘴里骂骂咧咧，脸上笑逐颜开。
袁林海那个肝啊……那个肺啊……
憋闷得不行，偏偏又没法发火。
山上。
“哎，林海，我家没钱买化肥了呀，你看这地还能咋种？真是老天不开眼咧，咋家这日子怎就没法过了呢……”袁林海正抡着锄头在地里翻土，组员张心亮愁眉苦脸跑到一旁叫苦连天。
到后来袁林海实在经不住软磨硬泡，用手扶住锄头，看着张心亮叹了口气：“心亮，我家还剩下点没用完的化肥，晚上你空了就上我家拿去吧……”
这个张心亮是李袁坝的“小户”，属于坝上一小撮“势单力孤”的那类群体。
在李袁坝，李、袁两户所谓的“大”姓人家，往往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觉得坝上除了李家和袁家人，其他的都是“外来户”。
比如我们之前提到的伍志平，以及地主出身的何伯亮等也都属于这一范畴。
对于“小门小户”和“外来户”，坝上人向来是不太“感冒”的，如果没有特别的“因果”，轻易不会走得太近。
袁林海其实挺感慨。
张心亮其人能说会道、勤劳肯干，但由于固有的世俗偏见，坝上肯下力气帮他的人并不多。
所以今天为了点肥料，张心亮在袁林海旁边嘀咕了那么长时间，估计是真的想不到任何办法了……
张心亮得到袁林海的答复，千恩万谢的走了，到了晚上果然摸到袁林海家提走了大半袋尿素肥。
让袁林海没有想到的是，正是他送给张心亮的这半袋尿素肥，让张亲亮家春耕时“起死回生”，使得张心亮一生都记得袁林海这份恩情，逢人便说袁林海的好……
好吧，组里芝麻琐碎的小事袁林海忍忍也就算了，大不了别人说他是全能型“人才”、生产型“保姆”，无所谓。
最难的是处理坝上人的家庭纠纷。
所谓的“清官难断家务事”，作为生产组长的袁林海这回是真正体验到了。
大中午的，袁林海吃过午饭准备补渔网。
现在担任生产组长了，因为要经常处理组里的事情，袁林海连出河打鱼的时间都少了，补渔网更需要在时间上见缝插针。
“林海啊，你是青天大老爷，你是包青天在世，你可得为我娘俩做主呀……”
操场山脚西头的刘三娘，带着四五岁大的孩子二蛋，哭哭啼啼的跑进袁林海家的院子，见到袁林海就呼天抢地、踉踉跄跄的跪下了。
“刘三娘，你干啥咧，咋的了？”
“还有二蛋，咋回事？”
袁林海急忙放下手中的渔网，伸手把刘三娘和孩子二蛋拉扯起来。
“呜呜呜，林海，你是生产组长，我，我……。来，二蛋，先给七叔磕头……”
袁林海闻言连忙一把将二蛋紧紧拉住，再不敢松手。
这娘俩又是下跪又是磕头，谁敢承受？
折寿呐！
幸亏李淑芳从灶房探出头来喊道：“刘三娘，有啥事你就说吧，现在不是旧社会，咱家林海不兴那一套！”
刘三娘这才止住哭啼，一把眼泪一抹鼻涕的向袁林海哭诉事情的原委……
袁林海听罢脑瓜子绕得慌，疼得很！
老来得子的刘三娘两口子，这闹的到底算哪门子事？
因为家里的狗？
因为老伴不愿意出门找狗？
因为抱怨，刘三娘挨了老伴一扫帚？
然后又因为狗自己回来了？
又因为二蛋用自己吃的饭喂狗？
又因为……
得得得……
袁林海索性让李淑芳替自己专门跑了趟操场山西头，把刘三娘老伴李二水找来一起当面说事。
哪知道李二水这个“半桶水”到了袁林海家，看见刘三娘就满嘴跑火车的嚷嚷道：“林海和淑芳哎，咱家婆娘实在是要不得哇要不得，不讲理啊不讲理……”
好不容易才止住哭声的刘三娘哭得更厉害了：“李二水你这个狗日的，你有点良心没？你为什么打我，还用扫帚打！林海，你看，你看我手上、脚上、身上的扫帚印……我，我不活了……”
二蛋看见母亲刘三娘哭，便又跟着哭，院子里哭成一片。
李二水仍不松口，歪着腮邦子，露出脖颈和脸上的道道抓痕，伸长脖子给袁林海和李淑芳看：“林海，淑芳，你们可别听我家婆娘乱说，这是她给我抓伤的……”
“李二水，你别臭不要脸！你打我就应该了？就不许我反抗了？如果不是你打我，我会吐你一脸口水？会用指甲去抓你的脸？啊呀呀，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呀……”
袁林海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