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乡下，开门见山，低眉是水。
南方的乡下，是伸入阳光下的卷轴，被季节巧妙地构思。
而立秋之后，一些蓬勃而美好的愿望，已经在田地里久久疯长。
秋色惹人醉，风吹稻浪香。
八月末，随着水稻的成熟，田野里到处呈现出一片热闹繁忙的景象。
人们的脸上荡漾着收获的喜悦，打谷机在他们脚掌有力的踩踏下发出阵阵欢快的轰鸣，一粒粒金色的稻粒落在稻桶里，仿佛落在了他们的心坎上。
孩童三五成群，赤着双脚踩在田间，跟在大人身后捡拾着散落的稻穗。
山风从山谷吹来，还未收割的水稻哗啦啦随风摇拽，金色的稻浪瞬间淹没了人们的视线，大地犹如铺上了一层流动的锦绸，一切是如此的美好……
“要打人啦，要打人啦……”
蓦然间，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打断了和谐的美感和人们劳作的节奏，惊动了整片田野。
人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袁林海前几天刚刚打鱼归来，此时正手持镰刀在自家的稻田里忙碌着。
今天下午，他不仅要割下田里的一株株水稻，还要把水稻送上打谷机脱粒，并赶在太阳下山之前，用箩筐把脱下来的稻谷盘到院坝里摊开晒上。
水田不比旱田，稻谷脱粒后必须尽快沥干水分晒上一晒，要不然如果遇上下雨天不能晾晒，不出两晚稻谷就会破壳发芽。
袁林海寻思着尽快割完水稻，等水稻脱粒时再让四哥袁林柏来给自己帮一下忙——妻子李淑芳患了重感冒，留在家里翻晒稻粒，这块水田只靠他一人今天肯定收割不完。
袁林海直起身，用毛巾抹了一把额头和脸上的汗渍。
刚才的嚷叫声他知道，应该是隔着水田不远处袁松柏的老婆吴玉仙发出来的。
袁林海下午来田里收割水稻时，正好经过袁松柏家的稻田。
当时吴玉仙正生气的对袁松柏说：“松柏你看，这挨千刀的李学明，又把田界往我们这边挪了……”
袁林海也没在意，拿着镰刀匆匆走过。
这茬事他早先也有耳闻，好像是坝上的袁松柏和生产组长李学明两家的水田紧挨在一起，因为水田划界起了纠纷。
今年春播时，李学明把两家水田的划界标记，朝袁松柏家的水田方向移过去了一米，说是袁松柏家占了他家的水田。
之后袁李松柏又把分界标记，向李学明家水田的方向挪了回去，说这水田本来就是自家的。
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划界标记始终固定不下位置。
最后李学明计上心来。
他干脆就没有再挪动分界标记，而是准备等到水稻成熟时再挪——让你袁松柏种，你敢种我就敢收！
李学明之所以这样斗狠是有原因的。
在李袁坝没有实行家庭联产承包制之前，李学明担任生产队长期间，袁松柏是生产队保管员，主要负责粮食的保管、计量和发放。
两人一起共事两年，对于生产队的一些恶龊事情都比较了解。
袁松柏本分、老实，粮食计量相当负责，是一斤绝对不会说是九两。
也正因为如此，当李学明想要在全队的粮食分配上动些脑筋和手脚时，袁松柏都当着社员的面拂了他的面子，让他下不了台，梁子也就慢慢结下了……
袁林海收起毛巾，抬脚一步迈上田坎。
他准备过去看看，两家都是乡里乡亲的，真要打起架来就不太好了。
田野里，正在劳作的人们也都纷纷丢下手中的农具，向着李学明和袁松柏家的那处水田跑去。
跑得快的，已经三三两两聚在附近，大致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事件发生的原因在于，袁松柏要收割划界争议区内自家种植的水稻，李学明发现后赶过来阻止。
李学明与袁松柏两家既已怨气暗生，一碰面自然情绪激动、互不买账，一个要收水稻，一个死活不让收，形势一直僵持不下。
僵持中是李学明先动的手。
他见袁松柏不顾自己的阻止，仍要继续收割“争议区”的水稻，顿时怒从心头起。
“我李学明在李袁坝这块地头上啥时受过这种鸟气？”
盛怒之下，性格强势的李学明抡起手中的扁担砸向袁松柏的腰杆部位。
袁松柏没有想到李学明会突然动手，也根本没有想过去防备，以致于当李学明手中的扁担砸过来时，他完全没有时间去躲闪避让……
扁担结结实实的砸在腰身上，袁松柏身体吃痛闷哼一声，强忍剧痛抓住扁担另外一端，双臂发力带着扁担一甩，便将瘦斤斤的李学明拐到了水田里。
此刻围观群众眼里的场景是——李学明叉脚站在水田里，身上溅满了泥水泥浆；袁松柏腰身吃痛，弯腰站在田垄上。
但两人到了这个时候仍然谁也不服谁，兀自双手用力一前一后拉扯着扁担。
两个人个头高低相差无几，可袁松柏长得五大三粗，又站在田垄高处，拉扯中明显是袁松柏占了上风。
这使得李学明非常恼火，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袁林海加快脚步，快速跨过两块水田。
就在他离李学明和袁松柏两人只有半块水田的距离时，李学明老婆叶菊花感觉他家男人掉在水田里吃了亏，一下子就急眼了——不顾后果的扑腾到李学明身边，帮着李学明从袁松柏手中争抢扁担。
见此情形，吴玉仙也急急上前，一不小心连闯带撞，把袁松柏也挤到了水田里……
一时间四人在水田里扭打成一团，脸上身上糊满了各种污泥和脏水。
眼见情况不妙，袁林海赶紧加快速度往前跑，同时嘴里大声喊道：“李学明、袁松柏，你们两家别打了……”
可打得眼红的四人哪里听得进去。
“啊……”叶菊花撕心裂肺的嚎了一嗓子，向前一探身，张开嘴巴咬向袁松柏抓着扁担的手背。
幸亏袁松柏反应快，手掌一撤躲了过去。
正在这个时候，不该发生的意外发生了。
只见一道上身赤裸、手持铁棍的身影忽然从斜刺里冲了出来，转眼间就窜到了袁松柏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扬起手中的铁棍，对着袁松柏的头顶当头砸下。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片惊呼。
“嘭……”
惊呼声中，一根一米多长、拇指粗细的铁棍结结实实砸在了袁松柏的脑壳上。
这已经是袁松柏今天第二次挨“砸”了。
只是这一次明显不一样。
袁松柏只感觉脑壳“嗡”的一声，头顶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还没等他转过身看看是谁砸了自己的脑壳，已经是双眼模糊天旋地转，壮硕的身躯缓缓倒在了水田里。
“松柏……”
吴玉仙睚眦欲裂，正待松开扁担去扶丈夫袁松柏，可是双手刚刚撒开，呼啸着的铁棍如出一辙击打在了她的头部。
吴玉仙只来得及惨叫一声，身体便歪斜着栽倒在田埂边。
直到这时，众人这才看清手持铁棍的行凶之人——李学明的大儿子李绍森，外号“蛮人”。
人群顿时哗然。
“蛮人，住手……”
已经跑到近处的袁林海大喝一声，迅速靠上前去，眼睛直视着蛮人，高大的身躯形成一道无形的压力。
蛮人转身略微一愣，继而牙根一咬，神色狰狞，侧身再度将扬起的铁棍对准了倒在水田中的袁松柏。
袁林海目光紧盯着蛮人。
他完全可以肯定，如果任由蛮人继续几铁棍轮在袁松柏身上，今天百分之百要闹出人命。
“蛮人，不许胡来！”
袁林海瞄准时机，果断的一个箭步迈到蛮人身侧，蒲扇般的大手牢牢抓住蛮人手中来不及砸下的铁棍，再用力一搅一旋转……
铁棍瞬间脱离了蛮人的掌控。
蛮人神色愕然。
他没想到袁林海能够一举将铁棍从自己手中抢过去。
抬头看了看袁林海，蛮人心虚的后退两步，之后突然撒开两腿向家门口跑去。
家门口方向，蛮人的弟弟“黑二娃”，同样手持铁棍站在路边的竹林下，只不过他还没有出手……
水田这边，倒在稻田里的袁松柏和吴玉仙双目紧闭，头顶被铁棍砸开的口子张裂反卷，鲜血不断从伤口处流出来，让人触目惊心……
从袁松柏和吴玉仙夫妇二人倒下起，袁松柏家的四个儿子和两个儿媳就乱成了一锅粥。
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已成家，跟袁松柏一样忠厚老实，根本没有想过会打架，打架发生时正在水田另一端忙碌。
老三和老四还没有成年，亲眼看见父母亲被打倒在地不省人事，除了惊慌失措号啕大哭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袁林海收起铁棍，脸色铁青：这蛮人是要有多狠啊！
但当务之急是救人。
袁松柏的几个儿子和儿媳是指望不上了。
不过附近几乎看傻了的人群此刻已经回过神来，不用袁林海安排，纷纷跑过来帮忙。
经过一番简单的包扎处理，袁松柏和吴玉仙被抬上了简易担架，紧急送往乡卫生院救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