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来之则安之。”花楹转身退至门前,又补充道:“随公子一起来的那位小公子,已经安置睡下了,郭公子大可放心。”
“那……何时能让在下得见纪姑娘?”郭廷筠的目光紧跟花楹的身影,语气里带着急切。
花楹倒是毫不意外,她徐徐问道:“郭公子为何非要见我们楼主呢?”
郭廷筠有些为难,尚不知纪姑娘是否已嫁做人妇,如若未嫁,那自是无妨,如若已婚配,自己这一遭岂不是给人添麻烦,想到此处,便缓缓道:“实在是郭纪两家有约在先,事关重大,还请花楹信使受累通报。”
花楹自是心中了然,两番回话也看得出郭廷筠算是个稳妥之人,便坦言道:“楼主既然知会我来招待公子,必然对我是放心的,郭公子不妨直言。”
郭廷筠稍加思虑,坚持道:“事关姑娘家终身大事,还是等在下见到纪姑娘再谈为妥。”
花楹:“我知道郭家与纪家素有渊源,郭公子但说无妨。”
郭廷筠听到此处,也不再扭捏,抱拳直言道:“郭纪两家早有婚约,灵枢姑娘确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为人夫者,敦蒙以固,自当坚定守候,护她周全,还望信使转告。”
花楹轻轻挪步,远远地绕郭廷筠相看一圈,他一副良人君子之相,心中六分满意,却也七分可惜,暗想造化弄人,若无此横生枝节,该是郎才女貌良缘佳配。
“此事我家楼主确有交代,郭公子不提,我也不便多言,如今公子提起来了,我也就传一下楼主的话儿。我家楼主说,身陷沼泽的人,不该再把别人拉进污泥之中。公子心意,楼主已心领,此事便作罢了。”
花楹说完,细细观察着他的表情。
一时间郭廷筠脸色突变,一股火气直冒穹顶,急急开口道:“作罢?终身大事怎可说作罢就作罢?我从小便知,纪家女儿将来是我的妻子,灵枢姑娘长在我的心里,怎能说作罢就作罢!”
花楹看他着急辩解的神态,便打趣道:“长在公子心里,可曾长出个细致模样?”
郭廷筠不免泄气道:“信使这话真的将我问住了,我与纪姑娘未曾蒙面,如何有个细致模样?就算没有细致模样,这桩事情总是摆在那里的。”
“既没有细致模样,这落仙楼里,有的是如花似玉的清白姑娘,郭公子挑一个去,算我们楼主补给你一个纪姑娘,也算了结了这一桩事情。”花楹说着,目光便投向了抚琴的那位姑娘。
“你说的轻巧,这怎么能一样?纪家长辈是我父亲的救命恩人,纪家与我郭家这桩婚事更是恩上加亲,就算没有这桩婚约,替恩人寻找遗孤,也是我郭家该尽的本分,自从纪家遭逢不测,廷筠多年找寻,不曾动半分再娶之心,如今她近在咫尺,却不肯相见。我听说你们落仙楼,能力大的很,可我也是拿着你们落仙楼送出来的请帖进来的,请人来做客,主人岂有不见的道理!花楹姑娘一再阻拦,倒让在下觉得,纪姑娘根本不是什么落仙楼的楼主,反倒是被你们扣着不肯放人。这样想来,当初屠戮纪家,掳走纪姑娘的恶徒,说不定就是你们落仙楼,那我今天,更得将纪姑娘带走才是。”
郭廷筠说完扫量四周,没看到一件能当做兵器的物件。镇定写在脸上,忐忑藏在心里。
花楹看他盛气凌人又虚张声势的样子,忍不住笑着劝慰道:“郭公子这就无理取闹了。既不曾见过,又长在心里,若那个让你心心念念的纪姑娘毁了容貌,残了躯体,你可还要?你也知道纪家突逢变故,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自此下落不明,她如何逃命,又怎会成为这落仙楼的主人?不如现在见好就收,还能落个和和美美。”
见郭廷筠没有接话,花楹走了出去,带上房门。
郭廷筠忽的一愣,毁了容貌?残了躯体?此刻心中乱的烦躁,再柔美的琴声也只会徒增噪郁之气。
“姑娘,郭某一介武夫,不懂清音雅乐,姑娘还是早点去歇息吧。”
“公子,这是小女子的厢房,公子不想听曲儿,那就让我服侍公子安歇吧。”姑娘说完,离琴起身摇曳而来。
“既是姑娘的厢房,是在下打扰了。”郭廷筠迈步出门来到庭院。
各厢房依旧琴声阵阵,偶有笑语传来,倒是有了几分青楼的味道。
郭廷筠心中十分不悦。
纪姑娘沦落青楼,这种念头他不是没有偷偷想过,只是真的身临其境,便又是另一番感受了。
纪姑娘既是一楼之主,总该有其他过人之处才是,不管怎样,还是要见一面。
想及此处,郭廷筠寻了一眼庭院四周,找了一根粗壮横出的树干,攀了上去,斜身一躺。
不远处,花楹和纪灵枢在窗口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花楹轻轻摇头,叹道:“可惜呀可惜。”
纪灵枢轻轻嗔道:“有什么好可惜?”
“花楹当然是为灵枢姑娘可惜,那郭公子看起来不像是登徒浪子,且痴心一片。”
“登徒浪子写在脸上么?”纪灵枢说完离开窗口,来到床前,倚坐在床沿上,拿起绣绷子,慢慢的绣着。问:“灵枢姑娘可惜,落仙楼楼主却不可惜。”
花楹拿起桌上的油灯,举到她的跟前,说道:“心儿不在针上,线都走歪了,此刻绣鸳鸯的是灵枢姑娘还是楼主呢?”
油灯凑近了,看清了纪灵枢的容貌,她生着一张稍显圆润的娃娃脸,容貌倒是较几年前不曾有大变化,只是眼睛里有些空洞,没了神采。
纪灵枢盯着绣面上那根略略歪斜的丝线,有些伤感地沉思道:“那就扔了罢,我本就没学会做绣活儿。”
说着她便把手里的绣面向油灯递去。
“金丝绣线,上等的绸缎,做不了衣裳可以做鞋袜,就这么烧了。”眼看着绷子上的绣面燎出一个大窟窿,花楹满眼的可惜。
“以后不要再往回买这些没用的东西,这里只有会杀人的落仙楼楼主,没有会绣花的纪灵枢。”似是在说给花楹听,又似是在给自己打气,她将绣绷子扔在地上,脸上瞬间冷峻起来,眼神里也填充满戾气。
花楹顿时恭敬起来,喏喏着回应:“是,属下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