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耸耸肩，穿着她的小白袍走向寝楼。她的轻功还很烂，但没有关系，师父的轻功顶呱呱，让他抱着飞来飞去也不错。
她不是正人君子，所以每次回房学庞豹自窗爬进去。
才爬到一半，就听见长孙励说道：“勤之。”
她卡在窗口，讶道：“师父还没睡？”真有点可惜，她预计跳到师父的身上呢。
“嗯——你要进来了？”
“是啊是啊！”她非常热衷于跟师父玩。可惜十天里有七天他都在宫里，不能天天看见。
“别进来了，反正还要出去。”
她停住：“去哪儿啊？”
“去把你那些人偶都烧光。”
“咦，不成不成，烧光了的话，万一以后我住进去找谁玩去？”没人陪她，那多无聊。
“你七老八十岁才住进去，那时也玩不动了，留它们做什么？”
师父这么有信心？那话说得一点也不心虚。她的小嘴噘着，摸着自己的心口，她爹很坦白地跟她说过，这是天生的。
她很明白爹为什么要告诉她，因为，他想要她跟这天生的病症共存。
她就不要啊！她不趁机玩、不趁机闹，时间可是不等她的。
“你不要？那你就回去吧。”
“咦！”她又大叫，“师父说我随时可以来的！”
“男女有别，你进来对你的名声不好。”
她暴怒，就差没暴走了：“师父说话不算话！君子一言九鼎！”
“原来我在你心里是君子，你呢？你是君子吗？”
“我是小人，所以可以为所欲为！”她要跳下地，扑上床，哪知，嘶的一声，她突然不能动了。
她张大眼：“师父，你又用弹指神功！”难道她跟蜡烛没两样？很容易被弹？
“这是点穴。”
“为什么不教我？”她要把师父点得跟石头一样！
“点穴你不适合学，那是要脱衣物的。”说到最后，那声音竟有些异样。
她呆了呆。她再怎么不计较，也知道女孩的身子不能随便让人看的——至少，一年前她爬墙正好看见师父半裸练功时，一时兴奋也要学他，最后结局是吊在树上当大毛虫。
有些事，是师父教了她，她才明白。男女有别，也是师父天天挂在嘴边的，但、但……她总不希望跟师父分得这么明白！
什么有别？她老爹不也是男的吗？还不是会亲她的脸？她老爹不够男女有别？
“师父，烧了人偶会遭到报复的！”她嘀咕着，“我爹说，人偶里是有精魂的，万一他们又来找我……”
“又不是要你烧，要找也是来找我。”
“那怎么行！这是我的人偶，要是师父出事了，那我、我……”她听见一阵轻笑，接着看见长孙励来到她面前。
新月淡淡的月光罩在他身上，有些迷蒙的美。
她一时看傻眼了，想起师父喜欢穿着白色织袍，所以她也学着他。他喜欢在腰带上镶着白玉，她就把她小腰带上的珍珠取下换成玉，彻底模仿，务必成为第二个长孙励。
她知道师父是真心待她好的，所以，她也非常热衷跟他好。
“我也不要活到七老八十岁啦，那时师父也不在了，我还在干吗。”她未察觉到长孙励的讶异，叹了口气，随即又紧紧闭着嘴，骂道，“人生苦短，叹一口气少十年命，呸呸呸，少庞豹的好了！”
她一向不叹气，只是想起师父万一不在了，心里有点不开心而已。
她直视他的脸，迟疑问道：“烧了……如果人偶跑进我的梦里，那我……”
他弹了一下她的头：“专会找缝钻。以后要是怕了，自己爬墙过来。”大不了，那间寝楼让给她吧。
她又发出小老鼠缩在角落里得逞的笑声。
下一刻，她被师父抱了起来，飞上天空。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暗骂师父也不解穴。解了穴，她就能欣赏风景——虽然，恭王府跟庞府只有一墙之隔，没什么风景可看，但不必爬墙就能穿梭两地，她实在佩服得不得了。
而且，她一向喜欢听师父的心跳声，也只有被师父抱着施展轻功时才能听他的心跳。结结实实的，绝不漏拍，她很喜欢。
没一会儿，他们就来到庞府的后花园。后花园里有一栋小平屋，长孙励解了她的穴后就进屋把人偶搬了出来。
她吞了吞口水，退得远一些。
这些人偶她从窗外偷看过，每一个年纪都跟她差不多大小，只有一个比她大了点。它们面目全部僵硬，但嘴角带着笑，她浑身发毛，忍不住腿软跪坐在地。
她的心跳有些快，满面冷汗。长孙励已经点燃火把，她张口想要阻止，这些人偶她都讨厌，可是万一哪天她真的走了，没有人陪真的很寂寞的……
长孙励看她一眼，给她一个安稳的笑容。他道：“这些没什么好怕的，只是人偶而已。”
“我、我没怕！”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
“你放心，若有事，我贵为亲王，也不敢有人吭声。”
“师父拿身份压人！”太没品了！还时常教她体谅人，不要仗势欺人！
他难得地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回她一句：“我时常拿师父的身份压你，你感觉不出来吗？”
她瞪大眼。
他见她那傻气的模样，哈哈一笑，点燃火把，自最旁边的人偶烧起。
她心跳的节奏完全乱掉，看见人偶一点一点地被烧成灰烬。这是要陪她的人偶，师父执意要烧掉……没关系没关系，人偶烧了，她以后住进那房子里会寂寞，可是在她还没有住进那房子前，师父会陪她的！
思及此，她狼狈地爬起来，冲去长孙励面前，抢去他的火把。
“勤之，你……”
她深吸一口气，点着火苗到将要跟她成亲的人偶上。她的眼睛张得大大的，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人偶僵硬的笑容。
“没关系没关系……以后你来找师父也不要忘记我，我也有烧我也有烧……”她喃喃地重复着。
长孙励惊讶地望着她，那目光复杂深邃又奇异，而后他慢慢扬起温柔的笑，取过她手里的火把，继续烧着剩下的人偶。
要跟她成亲的那个大人偶，逐渐失去一半身体垮了下来，人偶的僵笑消失在灰烬之中，火焰飞扬，蹿袭了所有的人偶。
橘光融融，一朵朵焰火绽开妖异的色泽，迷迷蒙蒙的……她傻傻地望着那些灰烬，一时之间调不开目光。
她的噩梦、她的害怕、她的渴望，她的寂寞……
“勤之，你今年几岁了？”
她还有点回不过神来，答着：“师父也知道的，我十岁了。”以前觉得度日如年，但这一年过得好快啊！因为有个师父一直很有耐心地待她。
她终于回过神来，朝长孙励大喊：“师父，我够义气吧！”以后噩梦一起做！
“是啊，你真够义气。勤之，天朝女子十二岁便可成婚吧？”
“好像吧。”她不太注意这种事，也不清楚为何师父突然说起这事。
“再过两年，我先请皇上指婚，将你定下来，等你十五六岁再娶你，可好？”长孙励丢掉火把，回望着她。
“咦？”这一声惊疑后，再也没有办法发出半个音了。
人偶烧尽了，只剩偶尔流蹿的火光，但并不足以让她看清对面的长孙励。她傻傻地，慢慢地，甚至有些结结巴巴地：“师父，你……要我当师娘？”
“是啊。”那声音有些笑意。
她站在那里，手指头躲在袖里数着，十五岁耶，还有五年……她能活这么久？师父对她这么有信心？成亲，不就是老爹跟老娘一样？以后师父变成干巴巴的老爹，她就变成胖老娘？
“你不想？”
她的小脸莫名地红了，嘟囔道：“这个我要好好想想……”
“那点穴功呢？你也不想学？”
点穴功？她想啊！想得不得了，等她学会点穴了，她就要把师父点成石头，每天让师父求饶！
她开始思考点穴跟当师娘之间的相关性，想着想着，想到这个师父令她看了就欢喜。
老实说，她看不大出什么叫好看，但真心待她好的人她都喜欢，老爹说过师父是亲王，虽然身份显贵但也是一种负累，她不太懂其中的关系，但她不管师父有多贵，她都想叫老爹再做一个人偶，人偶上贴着他的名字，等将来她住进去后，看见这人偶就可以想起在她短暂的生命里，有一个人对她很好很好。
“师父为什么……想要勤之当师娘呢？”她低声问着。
“……”
她立即抬眼，怒道：“师父想不出来？”
“也不是。”长孙励绕过灰烬，来到她的面前，温笑道，“理由很多，若是我娶了妃，你就再也不能来我那儿了。”
她张大眼。
“你……总是令我放心不下。”
她望着他。
“再者，我若娶了妃，你怕是会闹不休了！”语毕，笑得清朗。
她还是呆呆地看着他，低声着：“原来师父烧掉人偶，是怕人偶抢我去成亲。”她撇开目光，不敢再看他。
他的掌心轻轻地落在她的脸颊上，暖暖的。
“勤之？”
她沉默着，然后嘟囔道：“我爹说我顽劣难驯。”
“是没错。”
“我就像个男孩子。”
“确实如此。”
她皱起眉。那声音怎么有点苦恼？
“我也不差啊！我、我识字啊——”她满面通红，“我是我老爹的小孩，读书一定很强，你、你也可以教我啊！”
“这倒是个法子。”
“我爹说，亲王是个很麻烦的东西。他说啊，皇上年纪大了，但你跟另一个亲王还年少，将来说不定会遇上什么不得不为之的事，老皇上除了好色点外，其他都还不错，但他终究是老了，不知道他的皇弟一点野心也没有。”
“老太傅不愧为一路教导我的明师。”他柔声说道。
她垂着脸，低声说道：“我会说两句楚国的话哦。”
“嗯？”
她忍不住得意扬扬地看向他，道：“我爹说师父对翻书房的译文很有兴趣，将来一定想出海避嫌，对吧？我也学会两句……那个、那个以后师父出海，我还没有住进那房子的话，我、我也是要陪师父去的！咱们一起当海盗！”
“好啊！”他微微扬着笑，黑眸也在笑，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笑意。
她的小脸遽红，总觉得师父怎么看都……变得跟以前不大一样。
突然，长孙励叹了口气。
“师父不能叹气的！你年纪大，还要多点时间陪我的。”
他一弹她的额面，笑道：“我只大你一点。”说完，轻松地将她打横抱起来。
他不想对她说，她这样的容貌，最好别再让外人看见了。
他以前没有特别在意，只觉得这丫头皮相太过妖艳，红颜薄命，难怪老太傅认为她命不久矣，但现在他可要好好想想，该怎么把她养得健健康康，该如何修正她过于野蛮的行为了。
“我带你回房吧。”
“师父，等等！我、我手脚摆哪儿啊？”她局促地说道。
他一愣。每次需要用轻功的地方，总是他抱着她走，她怎会不知如何窝个最好的姿势？
他低头一看，看见她苍白的鹅蛋脸上有两抹很明显的红晕，眼波流转得足让天下最冷静的男人迷醉。
他微微失神，勉强撇开目光，轻咳一声，道：“你抱稳了就是。”这小丫头情窦初开的模样真是……
她抿抿嘴，小手臂轻轻地勾住他的脖子，偷看他一眼，可惜角度不大好，只能瞄到他光滑的下巴。
有风掠过她的脸，她知道师父在施展轻功了，便把小脸埋进他温暖的怀里。以前他飞天时她忙着四处张望，现在她不想随便就受风寒……这样仔细一想，她以前是不是太坏了？脾气该好一点才是。
她记得庞府里还有其他堂姐表妹的，以前她不喜欢闷在屋子里，当然不会去模仿她们。不如以后她多多注意一下她们，等她再大一点，变成师娘后，就可以跟他一块出海当海盗去了！
再大一点啊，这句话用在她身上好像也不会那么令人吃惊了……她很想发出小老鼠得逞的笑声，但，她想她还是收敛点好。师父比人偶好多了，她不想跟人偶玩，所以她会很努力地活着……
以前她是不是真的很坏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