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芸被一声惨叫惊醒。
她缓缓睁开了双眼,晕眩和恶心的感觉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脑子里空荡荡的感觉。
“这是哪里?”她喃喃道。
然后,她才发现自己正趴坐在一匹马上,而且被麻布将身子与马匹绑裹固定着。想来应该是为了防止昏迷中的自己掉落下去。
她能想起来的第一件事,是自己昏迷的时候正在一座山上。
随后她有些艰难地将自己身上的麻布解开,心惊胆战地终于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她之前从没骑过马。
正如她从没见到过眼前的这副场景。
几十个衣着怪异,手持各种武器的人正把另一帮人团团围住,然后一个瘦子嘿嘿一笑,也没看清他的动作,紧接着那些叽喳乱叫的怪人便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离她近一些的还有十几个人,正簇拥着一个长发青年,似是在一旁正悠闲地看着场中的热闹。
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又有些懵了。这是在哪儿?这些人在干什么?我又怎么会被绑在马背上出现在这里?
一连串的问题浮现在眼前。然而她想不出答案。
忽然,她的目光扫到远处的一个身影。
“徐意?”诸葛芸先是一愣,随即大喜,原来他也在。
还好还好。
幸好徐意也在,那便可以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到此处,她急忙使出全身力气手舞足蹈地喊道,“徐意,徐意,我在这儿!”
离诸葛芸近一些的万俟子玉率先回过头来,稍稍躬了下身子算是打过照顾,继而笑道,“这位小姑娘,你可算是醒转了。”
诸葛芸看向和她打照顾的这个英俊男子,挠了挠头。
她发现自己有些听不太懂这英俊男子刚说的话,因为那种声调并不是自己所熟知的语言,就像某种方言般,晦涩却又隐约富含深层的亲近。
于是她有些尴尬地笑道,“帅哥您好,我听不太明白您刚才的意思,请问您是——”
万俟子玉知道接下来那些山匪的下场只有一个,因此他转而饶有兴致的走向诸葛芸。
“小姑娘,你家居何地?又为何独自出现在那罕有人至的昆玉山中?若非我们正巧路过,只怕你昏厥过去后,可是危险得紧。还有,你这言语有些生硬怪异,在下广交天下朋友,却也从未听过有这种方言。”万俟子玉微笑道。
诸葛芸听这英俊男子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自己连猜带蒙地倒是能大概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不过眼下她急切地想找徐意问清楚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于是她也只好礼貌地向那英俊男子点了点头,仍是大喊徐意的名字。
徐意自然也已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只是他开始并未听懂那小姑娘的怪异发音。
等诸葛芸一连喊了许多次后,徐意才恍然,这小姑娘似是在叫他的名字。
这下不止是徐意,连正在收拾仅剩几个山匪的曹飞龙和二师兄郑子胜都是一愣,这两人纷纷看向徐意,那三师兄曹飞龙虽是手脚不停在山匪中来去穿梭,却兀自有那闲情大笑道,“我说小师弟,还真看不出来啊,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打哪儿认识这么一位娇俏的小姑娘。”
徐意脸上一红。
他确信没见过这位喊自己名字的姑娘,是以也心中纳罕,又听三师兄这般玩笑,不禁有些赧颜。
他自小随姥爷修行武道,一直以来秉持的都是勇猛精进,一往无前的拳意。只是今日突然被一位素昧平生的小姑娘叫起自己的名字,这带给他的并不是亲切温暖,甚至说不上怪异,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吊诡与错乱感。
就如同在丛林里忽然看见了一条正在飞翔的鱼,一时令他有些恍惚。
但他瞬间又平静下来。
如果搞不清楚状况,那么不妨往前走一步看看。
于是,他便朝那位小姑娘走了过去。
万俟子玉发觉前些天自己无意中救下的这位小姑娘着实有些怪异,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言谈举止都不似他熟知的各地风土。现在更是全然不理会自己,只顾着拼命朝另一个人叫喊。
所以他不得不把兴趣又转移到走过来的徐意身上。
万俟子玉的眼光自然绝非那些山匪所能比拟。是以当他第一眼看到徐意三人的时候,就知道这三个人并不是凡夫俗子。尤其亲眼目睹适才徐意随手抛枪的一击,竟直接将那青脸汉子打的吐血晕厥,他自负平生阅尽无数武道高手,却实在没见过几个能做得如此轻松写意。
况且那帮山匪见当家的被一枪打败,生死不知,便顿时群起而攻之,却被那瘦子如拔苗插秧般随手一一击倒,想必这三人定是师承名门,大有来头。
当下他便向着已然走到近前的徐意拱手道,“足下好身手!适才多谢三位搭救!”
徐意将重回肩头的长枪竖在地上,扫了眼万俟子玉腰间的佩剑,也笑着抱拳回礼道,“这位公子客气了。便是我们师兄弟三人不出手,料想公子也自无恙。”
万俟子玉略有些尴尬地笑道,“本是易装出行掩人耳目,却忘了这佩剑的扎眼。失礼失礼。”
徐意再要回话,却见那诸葛芸早已跑到他身前,大喜道,“徐意徐意,这是怎么回事?咱们怎么在这儿?”
徐意被诸葛芸打断,也只好看向这叽叽喳喳的小姑娘,笑道,“这位姑娘,却不知刚才是叫在下么?恕在下冒昧,咱们可曾认识?”
他说着边打量起诸葛芸来。
这小姑娘看上去约摸十三四岁,衣着制式怪异,见所未见。约摸六尺半的身高,比自己足足低了一头还多些。长得倒是娇俏可爱,不过说起话来又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诸葛芸见徐意只是上下不住打量自己,却不开口,她不禁急道,“喂,你倒是说话呀,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火星种子出了什么问题?”
徐意一头雾水,他也如万俟子玉一般,听不太懂这小姑娘说的是何处的方言,更不明白为何她看起来这般着急。
“不对,你怎么长高了?”诸葛芸情急之下推了徐意一把,却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她分明记得自己只比徐意矮半头的,怎地现在都需要努力抬头仰视了?
徐意本能想躲过诸葛芸的推搡,但不知怎的却有些不忍心,于是只好挨了一下。他见这小姑娘举止怪异,不禁怀疑是不是被谁家遗弃的疯丫头。这样想来,心中更是生出些怜悯,不由得轻声道,“小姑娘莫慌,你慢些说,告诉大哥怎么回事,看看我们能否帮你。”
然而此时诸葛芸却沉浸在更大的恐慌之中。她发现自己非但不清楚现在的状况,甚至连她的身体都出现了诡异的变化。
她看不到自己的模样,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变矮了,而且矮了很多。因为她忽然才意识到自己被套在一身奇怪样式的衣服里——那是她已然不认识的实验室隔离服。她唯一清楚感知到的是,如今衣服鞋子都变得大了许多,她活脱脱像是捡了不合身衣服穿的小乞丐。
她听到来自徐意那熟悉的声音,但语调也如刚才那英俊男子般难以辨别。
而且眼前这些人的穿着打扮俨然一副古代画卷。
但他的相貌和声音分明还是属于那个救了她无数次的徐意。
诸葛芸的心中忽然升腾起一个念头——
难道是火星种子引发了时空错乱?
火星种子,黑洞,时空错乱。
这三个词在她的脑海中一闪即逝,以至于她根本没有时间思考这三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
徐意和万俟子玉看着上一刻还活蹦乱跳的诸葛芸突然变得呆若木鸡,两人俱是面面相觑。
此时郑曹二人也已经走上前来。不等曹飞龙说话,郑子胜先开口道,“徐师弟,你与这位小姑娘可是旧识?”
“不瞒师兄,瓜儿并不认得她。”徐意沉吟道。
“这便怪了,看她望着的就是你,口中喊得也该是你的名字,怎地你却不认识她?”曹飞龙赶忙在一旁插嘴,嘿嘿笑道。
“三师兄,你可别开小弟玩笑。我是真不认得这姑娘。”
“徐意,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诸葛芸啊。”呆呆发愣的小姑娘忽然开口说道。
诸葛芸盯着徐意,她依旧认为眼前这个自己脑海中目前唯一还记得的人,是解开心中谜题的关键。所以她从刚才的困惑与恐慌中挣脱出来,仍不死心地向徐意追问。
但她这一次尝试将语速放慢,并且尽量将发音贴近刚才所听到他们口中的音韵。
她对于语言似乎有着异乎寻常的天赋。
所以,虽然这一次她说的仍只是有些接近大周王朝的官话,但大家都听明白了小姑娘的意思。
虽然在场之人都没听说过大周朝有诸葛这一家,但大家想,或许这也是来自某个偏远之地不为外知的小族姓氏。
“我应该记得你?小姑娘,咱们是在哪里见过面么?恕在下失礼,实在是不记得了。”徐意一头雾水地答道。他听得出来这小姑娘故意把语速放慢以让他听懂,是以自己也尽量说的慢些清楚些。
这次,诸葛芸也听明白了徐意的意思。不过她几乎快要崩溃了。
“我叫诸葛芸!诸葛芸!徐意!我们,我们——”
她一字一顿的重复着两个人的名字,然后她想说出一些两人过往出生入死的经历,以帮助徐意回忆起来。
但随之而来的是,她惊愕地发现在她的所有记忆中,根本没有与徐意的任何经历。
她只是单纯记得徐意这个人,却竟然完全不晓得和这个人的半点过往。
假如你在渴得要死的时候,忽然面前出现了一杯水,而你明明知道这杯水能够解渴,却忽然发现张不开嘴,你会不会疯掉?
诸葛芸显然真的要疯掉了。
她突然拼命敲打自己的脑袋,口中发出痛苦的低吼。
她极力试图想起些什么来摆脱这种错乱与荒谬的感觉。
徐意几人被诸葛芸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这样下去,这个小姑娘可能真的会疯掉。”万俟子玉盯着诸葛芸沉声道。
徐意一皱眉,说了句“得罪了!”,一只手掌轻拍在诸葛芸的后颈之上。
这一掌看似轻柔无比,就像情人之手拂过肌肤。但诸葛芸却瞬间如触电般身体一颤,紧接着又昏死过去了。
直到很久以后,诸葛芸每每回忆起刚刚来到这个时空,就在短短几天之内一连昏死了两次的经历,她仍旧会不住地抱头掩面连连哀叹。
徐意看着倒在自己怀中的诸葛芸,有些不知所措。
万俟子玉却在此时开口笑道,“不瞒各位,其实在下倒挺希望一路上能有这么一位小姑娘陪着的,不过现在看来,我们这一路奔波却原来竟是为了带她来此地见足下。也罢也罢,君子善成人之美,不管认不认得,以后可要好好照看这小丫头。”
徐意尴尬一笑,道,“这位公子您莫要说笑,在下与这位姑娘素未谋面,不过眼下也只好等她醒转后再作打算。”
万俟子玉点点头,忽又道,“在下万俟子玉,却不知三位义士贵上下?”
郑曹二人闻听这英俊青年自称万俟子玉,不禁对望一眼。
郑子胜沉声道,“据在下所知,远居塞北的前朝旧相便是万俟一族,而且放眼大周王朝,也只此一家。”
曹飞龙脚步往前凑了些,盯着万俟子玉嘿嘿笑道,“足下想必便是那只此一家了?”
万俟子玉摸了摸鼻子,苦笑道,“看来我只好是那只此一家了。”
曹飞龙眉毛一挑,“那便有些奇怪了。公子这一行人乔装改扮成商旅模样,显然是为掩人耳目,却不知眼下为何对我们兄弟三人直言不讳?”
“足下莫要误会。子玉不过是因仰慕三位的侠骨仁心,这才自报家门,有意与三位结下善缘。却不知三位看不看得上子玉这偏隅小子。”
曹飞龙哈哈笑道,“万俟一族向来手握重兵,乃是大周王朝赖以戍边西北的擎天玉柱,却被子玉公子您说成偏隅小子。在下曹放,贱字飞龙。”
当下郑徐二人也各自报了姓名。他们见这万俟子玉也是洒脱性情之人,故此若能结交倒的确是一件美事。
那些山匪伤的伤,逃的逃,几人也不去理会,只是又攀谈了几句。
“原来几位要去正定城,反正左右都要途经黑水城,不妨一同上路。”万俟子玉望着徐意三人道。
二师兄郑子胜抱拳道,“自然再好不过。只是我们兄弟这次还有旁事在身,行程吃紧,却是要快些脚步。待改日再行登门拜访子玉公子,可莫要怪罪。”
万俟子玉轻轻一笑,点点头道,“既是如此,那便后会有期。”他说着将腰间悬着的玉佩摘下,递给徐意道,“徐兄还请收下这玉佩。子玉既然无意中救下这位姑娘,又恰巧在此处碰到徐兄,想来是与二位有莫大的缘分。这玉佩权当一枚信物,但望他日再会。”
徐意见万俟子玉神色决绝诚挚,是以也不做推辞,接过玉佩道,“既是有缘,必会重逢。”
他又转头看向两位师兄,见二人点头默许,方才接着道,“我们三人乃是墨门子弟,公子远居塞外,来到这中土之地若是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只需知会一声。”
万俟子玉眼神闪烁,摸了摸鼻子点头道,“难怪难怪,原来是墨门豪侠。”说着看向徐意怀中的诸葛芸,复又笑道,“在下便不耽搁几位了,这小丫头也需尽快找个医家看看才好。”
郑子胜的眉头不可察觉地微蹙,曹飞龙则又是嘿嘿怪笑着抱拳道别。
徐意将诸葛芸抱起,望着万俟子玉微笑道,“公子珍重。”
“公子,只怕主公若是知道您与墨门来往——”待徐意三人走远后,万俟子玉身后的随从上前低声道。
“不必多言,公子我自有分寸。”万俟子玉盯着三人背影,摸了摸鼻子,轻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