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今看上去,似乎只有十三四岁。
况且,自己的性情怎地也不像那三十几岁该有的样子。
于是诸葛芸放下筷子,郑重道,“我刚说错了行不行,我不记得多大年纪了,反正不是小丫头。你说你们几个大男人,跟一个失忆的小丫头较什么真儿。”
然后,她又马上换作一张可爱脸孔,对徐意命令道,“徐意,你得给我买件合身的衣服。”
曹飞龙盯着诸葛芸,似乎看到了毕生的克星。
他服输地点点头,“小丫头,你行。此时此地,当浮一大白啊!我曹放今天算是知道了啥叫死猪不怕开水烫。”
诸葛芸同样盯着曹飞龙,冷笑道,“徐意,你打得过你这位三师兄么!”
在徐意听来,这句话并不像是在提问,而是和让他去买衣服一样是命令。
“那个,诸葛姑娘,我吃好了,要不我先去看看布店有没有关门。”徐意放下碗筷。
他觉得现在自己还是应该先回避一下。
“不许走,你就看着他欺负我!”诸葛芸拍着桌子,委屈道。
“三师兄那是逗你玩呢,三师兄平日里就爱开玩笑。”徐意赶忙笑道。
一直埋头吃饭的郑子胜和黄远志也不得不抬起了头。
“黄小友,还没来得及请教,家住何处?令尊堂作何营生?”郑子胜忽然道。
“啊,二师兄,我家住在黑水城外七十里的老山村。家严却是已在十几年前便故去了。只余下老娘和年迈的爷爷三人过活。”黄远志赶忙答道。
徐意向二师兄和黄远志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郑子胜点点头,又忙问道,“听徐师兄适才说,黄小友是祖传医道,怎地屈居在那山野之中?”
要知道,大周朝的觋巫医祝可是极受世人尊敬,尤其那觋巫之职,在朝中之地位可以说是举足轻重。
即便是一名地方管辖的小小医官,若单论朝中俸禄也几乎可与当地的郡县之长比肩,何以会如黄远志家中那般落魄。
听了郑子胜的疑问,黄远志眼神暗淡,缓缓道,“我家中的确是世代为医。据家中祖父讲述,我黄家天祖已是前朝的大医官,统管朝中十六位御医,高祖承世袭,亦在朝中。只不过其后恰逢大周革命,虽仍为新朝圣主启用,但之后因受人诬陷,牵扯进了宫中辛秘,结果被圣主革除了医师的身份,并下令三世不可为医。”
黄远志低头沉默了片刻,才又接着道,“据说自那以后,我们黄家便迁徙到了老山这个小村子里。到了家严这代,总算可以再行医道,只是在入试医士中不知为何百般受阻,父亲性情本就急躁,他将黄家几代人重振门庭的希望全放在自己身上,却屡次受挫,后来害了心病,郁郁而终。”
“原来黄小友竟出自贵族名门之后,难怪言行举止皆是雅士风范。”郑子胜点头恍然道。
“哪里哪里。”黄远志略显羞涩,“小的时候,我爷爷便总是提醒我,医道中‘术’固然重要,而‘心’则是根本。没有仁心便算不得医道。”
“有没有仁心不打紧,不过你们若是再光顾着说话,饭菜却是真的要没了。”曹飞龙看着已然又开始狼吞虎咽的诸葛芸,悠悠道。
诸葛芸眼皮也不抬,似乎没有意识到这话在说给她听。
“诸葛姑娘,你慢些吃,饭菜不够的话咱们再叫就是了。”黄远志轻声道。
看不出来这姑娘小巧玲珑,饭量却是惊人。
“你不知道,我都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诸葛芸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含糊地答道。
“诸葛姑娘对于家中之事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二师兄郑子胜望着毫无女子风度的诸葛芸。
“不记得不记得。都说了多少次了。”诸葛芸不耐烦道。
“看上去诸葛姑娘倒是对此一点也不心急。”郑子胜又道。
“我说胖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心急了。”诸葛芸忽地撂下碗筷,愤愤道。
她自第二次醒来之后,不知不觉间性情起了些变化,虽则心中亦是困惑不解,只是每每尝试回忆之时,空落与眩晕感仍会在脑海中翻绞,故而她便不愿再去多想,只道那水落自然石出。
徐意听诸葛芸喊二师兄“胖子”,顿时一皱眉,不禁开口道,“诸葛姑娘,你既然要和我们同行,便随我一起叫他们师兄吧。”
诸葛芸见徐意一副语重心长,叹了口气,不情愿道,“好吧。”又转过头来对郑子胜道,“二师兄,我也很着急的好吧,只不过干着急也想不出来不是?”
她说“二师兄”这三个字时,却是故意拉长声音,惹得徐意一阵无奈。
郑子胜也不跟她计较,只道,“不急,诸葛姑娘慢慢想便是。”
“对了,师兄,之前曾听姥爷说起,咱们这位纪师伯乃是学贯三教,精通术数的奇人,到时请他老人家给诸葛姑娘算上一算,兴许便不用去那驴鸣山再寻他人了。”徐意接口道。
郑子胜点点头,没再说话。
“小师弟说的倒也不差。来来来,吃菜吃菜。”曹飞龙随口应付了一句,便转移开话题。
“几位师兄口中说的纪师伯,可是纪怀北老前辈?”黄远志先前听他们说起纪师伯倒还并未在意,不过如今听徐意这般形容,顿时眼前一亮。
郑子胜微笑着看向黄远志,道,“哦,黄小友认得我家师伯?”
黄远志忙摆摆手,有些尴尬道,“小弟我怎会结识纪老前辈。只不过,以前曾听爹爹提起过,说是他年轻时出门远游,有幸曾见过他老人家一面,而且还蒙纪老前辈指点过一二河洛之道。”
“原来如此,”郑子胜点点头,“纪师伯一生飘摇江湖,率性洒脱,结交的好友的确是遍及天下。那说来,咱们倒还真是缘分不浅。”
黄远志抿着嘴唇,欲言又止。片刻后,终于还是搓着双手,试探地向郑子胜问道,“二师兄,远志心中对纪老前辈一直是神往不已。既然今日能让在下遇到诸位师兄,那在下决计是不愿错过这个机会。只是不知——不知师兄们能否帮忙引见一下。”
“既然令尊与纪师伯有些渊源,那带着黄小友过去自然也无不妥。不过你这次来城里原是为了参加医师考核,若是和我们同行,怕小友家中不免担忧啊。”郑子胜思索道,“况且如今既然诸葛姑娘的身体已无大碍,那我们明早也便要启程赶路了。”
黄远志自然能听得出这话中婉拒的意思,不由得神色黯然。只是他性子也颇为执拗,虽心中万般无奈,却是再难开口求这几位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
徐意眼神闪烁,他虽然不曾在江湖上行走,但凭着已近圆满的神机心力,也能看出这黄远志乃是个淳朴敦善之人。故而见其落寞之色,心下难免不忍。思量再三,还是开口道,“两位师兄,我看,若是城门还未关闭的话,不如就由我骑了踏云驹陪同黄兄连夜赶回他家中,如此,黄兄便可以和家人做个商量。待明日我们再趁早返回,届时汇合一同上路。”
郑子胜心中暗暗叹息,这徐师弟倒是和纪师伯一个性子。当下也不好再多说,只得点头答应。
曹飞龙刚想说“城门此时早关了。”话到嘴边,也自咽了回去。
黄远志涨红了脸,也不知说些什么,只是不住地道,“谢谢三位师兄,谢谢诸葛姑娘。”
“谢我干嘛,我又没帮你做什么。”诸葛芸好笑道。
黄远志却是心中激动,仍兀自说着谢谢。
徐意见状不由得笑道,“黄师兄,咱们再不出发,怕是城门就关了。”
时值冬月,天色黑得早一些。往常这个时辰,城门已然关闭了。
但不知今日为何,徐意和黄远志两人牵马走到城门前时,却见仍有几个兵卒在城门前不住徘徊,而城门亦是大开,似乎再等什么人到来。
徐意二人走上近前,对几个迎上来的兵卒打过招呼。却见几个兵卒并没心思盘问这二人为何连夜出城,只是不住摆手示意他们快走。
徐意也没进出过黑水城,不知这城门大开和几个兵卒的异常,只道是寻常如此。当下二人也不做多想,便出了城去。
“嘿,这两个小子走了狗屎运,若是知道今夜捡了条命,以后见着咱几个可得磕头啊。”其中一个兵卒小声嘀咕道。
另一个附和道,“那可不,今儿个城里可是少不了一场血战啊,只是苦了这些无辜百姓。”
“都给我闭嘴,若是走露风声,坏了李司马的大事,咱们哥儿几个先人头不保。”又一个兵卒似是其中的头目,见两人窃窃谈论,不禁压低声音呵斥道。
徐意和黄远志刚刚走出城外,还未来得及上马,这些话,却已然是一字不落被徐意听了去。
他心中暗惊,依这几个兵卒口中所说,似乎今夜黑水城中可不太平啊。
黄远志见一旁的徐意愣神,随口问道,“徐师兄,在想什么?”
徐意回过神来,对黄远志笑道,“黄兄,看来,咱们要晚些时候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