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安琪没有接过那杯咖啡,她抬起头看着杨宁,眼神间透露出一股平静。就像是一潭扔了石头也不会泛起涟漪的江水,不带有一点感情。
“你相信因果报应吗?”
而且连声音都是平静的,仿佛在诉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反倒是杨宁,莫名其妙地被这么一反问,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不知道,也许吧。”
“盖生佳儿,所以报我之缘;生顽儿,所以取我之债。”
杨宁一头雾水,更加听不懂了。
“蒲松龄,聊斋志异,四十千。”
“这……”
“子女是父母前世欠下的债,我们这一生,就是来还债的吧。”
“债……你缺钱?”
“曾经是,但也不算是。苦中作乐,未尝不可。”
杨宁心想,怎么之前从来没有听黎安琪提过,也没发现她是这样文绉绉的人。
“要不,帮你换杯咖啡?”杨宁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题,便说道。
“不必了。我想说……”
突然间她们身边经过了几个中年大妈,接着坐在了她们的隔壁桌。刚坐下来,她们就开始讨论刚刚的所见所闻。
“哎呀,刚刚实在是太可怕了。”
“怪可怜的。你还说要去看热闹,幸好我拉住你了吧。”
“是啊,多亏你了。真是老了,不经吓。”
“那个小伙子看着圆头圆脑的,一副福星相,应该没事的。”
“难说,这人啊,脆弱得很,说没就没了。”
突然间杨宁的思绪被几位大妈打断了,女人的好奇心一下子被激发了起来,她认真地侧耳倾听着。
“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我们也曾历尽苦辛到处奔波流浪……”
突然一段音乐声响了起来,就在咖啡厅抒情的古典音乐声和大妈热闹的讨论声中,横空传来,打破了一切的平衡,大家明显都被吓了一跳。
杨宁赶紧低头一看,果真是自己的手机在响。而同时,黎安琪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也在响着,亮着的屏幕上显示着来电信息。
“咦,我们用的是同一个铃声呀。”杨宁说道。
旁边的大妈们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所打扰到,纷纷看了过来,杨宁只好对她们尴尬地笑了笑,然后马上接听起来。
听筒对面是文雅静焦急的声音,“小绵羊,你在哪里?”
“我,我在咖啡厅。怎么了?”杨宁以为是文雅静洗漱过后,发现自己不在休息室,找不到自己而焦急,但后面的这句却让杨宁后背冒汗,她又想起了她的爸爸。
“许杰出事了,快过来水世界。”
只听到黎安琪也对着手机那边低声的“嗯嗯嗯”了几声便挂断了。
杨宁也挂断之后,对着黎安琪指了指手机。只见黎安琪点了点头。两人便匆匆从咖啡厅离开,向水世界的方向走去。
“妈,我去游泳了。”十五岁的许杰背上背包便往泳池的方向走去。
“小心点。”妈妈的声音刚传来,许杰已经走到了楼下。
他踏着欢快的步子来到泳池,换好装备,做好热身运动便下到水中。他抓着水中的扶手,用腿踢着水。
“哈哈哈哈,你看他,这么胖,还在学游泳,那动作好滑稽噢。”
“我觉得他像一只笨拙的大青蛙。”
“他不用游泳圈也能浮起来吧,他自己身上就有一条。”
耳边的声音怎样都挥之不去,真是让人讨厌,他明明就是个灵活的胖子。而且胖子怎么了,胖子又没有吃你家的大米,碍你家的事了吗?许杰他越想越生气,便走到岸上稍作休息。
“他怎么上去了啊,我还没看够呢。”
“胖子动一动就累了呗,你让人家休息一会再给你表演啊。”
“嘘,别说了,他盯着我们呢。”
许杰坐在岸边,恶狠狠地盯着泳池里那些正在说他坏话的小子,心想,怎么会有比长舌妇还爱嚼舌根的小孩呢。他越想越生气,便对着岸边吐了一口口水。
“大哥,他向我们吐口水。”
“小胖子还挺倔的,不让他看看我们的厉害,我们还怎么混下去。”
坐在岸边的许杰正准备再次下水,刚站起来,发现刚刚那几个男生围在了自己四周,他刚刚戴着泳镜没有看清,现在定睛一看,原来正是班上爱欺负他的那几个男生。
许杰一下子怒了,平时在学校还欺负不够吗,连周末都还要遇到他们。于是冲着他们大喊:“干嘛阴魂不散的。”说完便拿起泳镜,准备离开。
没想到前方的路被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挡住了,他用力地推了那个男生一把,说:“让开,瘦骨仙。”
没想到被许杰称为“瘦骨仙”的男生轻轻滑了一下脚便继续死死地守着前方的去路,许杰见他没有让开,继续大力去推了他一把,说:“再不让开,等下被推散架了,我可不管。”
“许杰,好大的口气啊,敢动我的人?”
一个穿着花泳裤,手上戴着防水电子表的男生站了出来,他一把扯住了许杰拿着的泳镜的带子。
“大哥,你要帮我出口气。”“瘦骨仙”说。
“怎么,今天想玩什么,我奉陪到底。”
许杰松开了拿泳镜的手,怒目圆瞪。他决定了,今天要反抗,不能再逆来顺受。
“哟,今天好大的口气,那就陪你玩玩。”
“大哥”握了一下双手的手指,只听见指关节之间咔咔作响,接着他给另外那三位男生打了个眼色。
许杰心想,被你们欺负过这么多次,总算看清楚了你们之间的暗号,这次我不会再被欺负。刚想完,只见“瘦骨仙”先向他发起了攻击,他果断地抬起了手臂,成功地抵挡住了“瘦骨仙”对他头部的袭击。
其余那两个男生,连同“大哥”在内,都没想到许杰这次会反抗,而且还能成功地抵挡住,明显都被吓了一跳。但更是因为这次成功的抵挡,更激怒了他们,他们就像一群饿狼,一下子从四面八方向许杰扑来。那些恶狠狠的眼睛里似乎发出了绿色的光芒,而许杰就像一个衣不蔽体的小可怜,挡得住东挡不住西。
不知道是谁踢了他小腿一下,然后背部也被抓得火辣辣地痛。
“扑通”一不小心,脚下打滑,他掉进了泳池里面。
一瞬间他头脑一片空白,但他马上便紧张起上来了,呼吸好像变得十分急促,他大口吸着气,拼命地摆动着自己的四肢,极力想要往水面上伸头。差不多见到光了,想要伸手去擦干自己脸上的水,睁开眼睛看看。但是刚刚被打得伤痕累累,手臂好像被绑上了千斤坠一样,重得抬不起来。水面上好像听到吵杂的人声,是那几个该死的男生还围在一起耻笑自己吗?该死,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胃里好像进水了,接着肺部好像也进水了,一种剧烈的撕裂感和灼烧感,耳膜里也进水了,脑袋里嗡嗡作响,像要爆炸一样。渐渐地听不清水面上的声音,身体开始变得无力了,随着水流轻飘飘的,世界好像开始变黑了。
“醒醒,许杰,你快醒醒。”
“大家让开一下,给患者一个空间。”
“继续心外按压和人工呼吸。”
黑暗中,他好像见到有个女生向自己游来,她浑身闪闪发光,是仙女下凡吗?她一把拉起了自己,她身上还有好闻的味道,好像是花香?接着好像听到她呼唤着其他人,他好像从水里离开了,他伤痕累累的背部感受到了大地的踏实,他是获救了吗?喧闹的人声再次从他的耳边响起,他内心欣喜地想要睁开眼睛。
“咳,咳。”二十二岁的许杰吐了几口水。
“没事了,没事了。”
“醒过来了,太吓人了。”
许杰缓缓睁开眼睛,蓝天白云,远处传来机动游戏欢快的音乐声,眼前是各位好友焦急如焚的脸。他记起来了……
“许杰,你怎么一直在浅水区啊,过来玩啊。”韩商洛说。
“我不会游泳。”
“那你小心一点哦。”钟添说。
他在浅水区里踢着水,身边都是有父母带着的小朋友,此刻的他好像有点格格不入。他看着小伙伴们在深水区里嬉闹着,心里不禁痒痒的。
“嗡……”手机响了,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谁啊。”许杰嘀咕着点开,只见短信上写着:
没想到你还没学会游泳,七年前白救你了。——戚纯纯。
“戚纯纯?”许杰口中念念有词,四周不停张望,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怎么可能,他心想。七年前的确被救了,醒过来之后,周围的人都说不是他们,救他的是个女生,穿着碎花的泳衣,已经离开了。接下来几天他都到游泳馆等着,每逢遇到穿着碎花泳衣的女生都上前道谢,到最终也没有找到那个救他的人。而此时此刻,时隔七年之后,居然收到一条以戚纯纯为署名的短信……许杰的大脑高速地运转着,两分钟之后,他坚信是有人在借着戚纯纯的名义在耍自己。那究竟又是谁,知道了自己的过往呢?
他打算到深水区向小伙伴们问个究竟,他抓着绳子,一步步来到了深水区。眼睁睁看着水从小腿到大腿再到胸口,七年前的那种兴奋与恐惧又涌上了头脑。
“呀,你怎么过来啦,小心点。”钟添担心地说,“抓紧绳子了,别松手。”
“我们还是去浅水区陪你吧,太危险啦。”文雅静说。
“没事,有你们在,你们教我游泳吧。”
“那也到浅水区那里学啊。”钟添说。
“那里都是小屁孩,多丢脸啊。”
“你要脸还是要命。”钟添的语气越来越重,看来他是真的生气了。
“好啦大哥,听你的。”许杰耸耸肩,转身往回走。没想到却突然踩空了一个台阶,脚一滑,手上抓住的绳子便松开了。接着四周惊呼声四起,他也就这样掉进了水里。
“没事就好,吓坏我们了。”文雅静扶起许杰,他回想起了所有的事情,便在四处张望着,想找到钟添的身影,是钟添救了他一命。
“在找钟添吗?他跟着园区的工作人员去做记录了。”韩商洛看出了许杰的意图,于是乎说道。
此时杨宁和黎安琪也终于找到了他们,来到了他们身边,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杨宁轻轻拍着心口,刚刚一路上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定了下来。
“下次别再这么皮了,幸好我们就在你身边,马上把你捞了起来。”钟添回来后,生气地说道。
许杰挠了挠头,傻傻地对大家笑着。看着大家的反应,他似乎没有找出任何的破绽。明明七年前的事情他早已压进心底里,但为什么这伤疤今天突然被揭开了呢?那条短信,究竟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