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刚搬到学塾的第三日,骂骂咧咧的又回到了澜山寺。
怀仁老和尚战战兢兢地跟在他身后,心里忧心忡忡。
小和尚像是受了什么委屈,像个刚过门就被气回娘家的小媳妇,向老和尚数落着婆家的不是。
“没有这么办事的!”小和尚怒气冲冲的说道。
老和尚在一旁悉心劝导,毕竟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他可不愿意这祖宗再搬回寺院,祸害他自己。所以他劝说的字里行间,都隐隐向着学塾说话。
一切的起因,还是源于南先生的那柄剑。
北落师门最终还是被狄青,没日没夜的在乱石堆中找到了。
南先生似乎被他的真诚所打动,所以决意将剑送给了小书童。
身为亲传弟子的李八斗,自然不乐意了。
觉得学塾很不重视自己,便和学塾闹翻了。
如果,但但是这一件事,和尚兴许还能忍,毕竟他也不是很喜欢那柄杀气腾腾的的剑。关键接下来的事,让他彻底寒了心,感觉自己被骗了。
南先生当日便交给他一摞厚厚的古籍,堆起来比和尚还有高,但是每一本书都没有封面,不知是何书籍。还大言不惭的告诉他:“这是为师的毕生绝学,今日悉数交给你。”
而后只传给狄青,十六页淡薄的纸。
和尚当时很满意,觉得挺美,亲传弟子的待遇就是不一样,一摞书与十六页纸,这一对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可是通过三日的翻阅,和尚感觉自己被骗了,什么狗屁绝学!都是一些对普通的书籍,只是把封面给撕了,还好和尚上过私塾,看过几本,比如第一部的开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这不就是《道德经》吗?
再看余下的几部,什么《春秋》什么《诗经》……
这他娘的就是你说的道?这是你写的吗?
就这种书,桂花巷子的斜眼书生还有好几本呢!
小爷跟你学修行大道,你给小爷看这个,你是想让小爷考个秀才,回来继承你的破学塾吗?
最可气的,里边还有佛经。
小爷回寺里跟那些和尚一起念经,不香吗?来这里受这罪。
李八斗愤愤不平的与南先生理论,那独臂先生尽然毫无愧疚之色,而且羽衣还在一旁责备和尚不知礼数,以下犯上。
和尚一怒之下,扬长而去,回到了澜山寺。
……
……
学塾中,今日与以往打不相同,寂静无比。
小镇的孩子们今天都没来,被李八斗那个浑和尚给都赶会了家,这是他对学塾的报复。
安静的学堂上,南先生靠在竹椅上若有所思。
狄青安静的站在身后,随时端茶送水,服侍先生。
院中只有二人,羽衣今日出奇的也没有来。
最后狄青忍不住打破了这份宁静,向先生问道:“先生您是不是有点过了。”
他所言之事,自然是南先生骗和尚一事。
南先生叹息道:“谁知道他认识字,还读过书。”
狄青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小声的说道:“可毕竟他是您的亲传弟子。”
南先生,转头看向他,那目光看着狄青很不自在,因为先生的目光似乎能将他看透。
“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既然剑给了你,那便是你的了。我自然不会为了哄那个泼皮回来,再跟你要回剑。”
狄青如释重负。
看着寂静的学堂,又看了看虚弱的南先生,狄青关切的说道:“我看被李八斗这一闹,今日小镇上的孩童怕是不敢再来上学了,先生您身子还虚,我送您回屋休息吧!”
南先生却是摇了摇头,仰望天空,说道:“我在等人。”
等人?等谁?难道等那个和尚自己回来?狄青暗自猜测,先生的事他很少能插上话。
这世间,等人是一种煎熬,但也是一种无奈的选择。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等待的日子,南先生觉得有些无聊。看了看,身旁真诚的小书童,说道:“我给你讲讲五境吧!”
狄青面露喜色,强压着心间的激动点了点头。那日长谈,先生便将他引入玄门,这些天私下他按照先生交给他的方法修炼,也尝到一下甜头,如沐浴春风,神清气爽,好不自在。
南先生款款而道:“天地本就是一座无形的牢笼,囚禁着人与所有生灵。而灵气,便是束缚着人与万物的锁链,它供养着万物生长,又强制着万物按照他的规则生活。后来,人阅览万物发现了它的存在,便开始寻找突破这种禁锢的方法,所以世间便有了修行一说。”
“修行的根本还是天地间游荡的灵气,灵气既然能禁锢万物,自然也可为我所用。圣人根据其性情,研究了一种法子,先顺从,而后突破。这个法子,便成为后人所说的法门。”
“所谓修行,其实就是一种突破,突破天地的禁锢,超越自然之上。”
“这是一条漫长的路,这条路没有边际,但有很多沟坎与阻挠,所以后人在沟壑中每一次的停留,便给它们起了名字,慢慢的流传便就有了五境之说。”
“天下修行者众多,门派林立,道法不一,但是万法不离其宗,五境之说虽叫法不一,但都大同小异。现如今儒门为大统,以云海书院的准则来分五境。”
“其一境为启灵,我更喜欢称之为筑基,白马寺的和尚却称为开光。”
山气日名佳,飞鸟相与还。
此种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此为云海书院的第一境谶语,说的是返璞归真,与我那日传授于你的法子一样,人回到最初的纯真,方能感受到天地间灵气的流动,这也是踏入玄门的第一步。”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此为第二境谶语,说的是踏入玄门,顿感天地之大,而自己仿佛入蝼蚁一般渺小,其实是已经越境了,洞悉到天地灵气的浩瀚,观天观地也可內视自己的云海,其实就是自己体内承载天地灵气的云海,已经形成了。所以此境,名自观。”
……
……
南先生滔滔不绝的讲着,而此时靠近小镇的水域上出现了一艘巨船。
巨船好不威风,龙首立于船头,船高百尺,桅杆指天,风帆在风中猎猎飞舞,船周擦满了黄旗,象征着贵气与权威,远望如一座小山。
似这等豪舟只会出现在海域与运河之道,为朝廷独有。这巨船显然来头不小,此等阵势,让人不禁想到当年先帝下江南的壮举。
船头上耸立着一众来自鸿胪寺的官员,这些个官员有说有笑,指着山水吟诗作对,满脸红光,像是来游山玩水的。
巨船最高的那个阁楼上,坐着一名白衣少年。
他闭目养神,面前横着一柄华丽的剑,还有一盏青烟渺渺的香炉。
巨船缓缓的驶入泊头,竟比泊头还要大。那些个官员,陆陆续续尊卑有序的从船上下来,大腹便便的高官走在最前,身边的下属围在他身边,他养尊处优惯了,这一路行来,显然有些吃不消,有些晕船靠在岸边直喘气。
而后再下来的是一些随从,这些随从注重礼仪之态,一行一言都格外的小心,看样子应该是从宫里出来的。
他们每个人手上都端着一样珍宝,有金凤冠,还有上好的绫罗绸缎,还有几件玉器……
待所有的人下船后,那名白衣少年方下阁楼。先下船的人在泊头两边分站成两排,都在等待着白衣少年。
那名大腹便便的高官脸露不悦,心里暗骂一声:好大的派头。
场间要属他的官职最大,但所有的人却以那名白衣少年马首是瞻,毕竟人家是九千岁身边的人,即使没有官衔,那也是最尊贵的人。
白衣少年悠悠的下了船,看了看这座偏僻的小镇,眉头微皱,而所有的人都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缓缓的举起一只手来,感受到此地灵气充沛,隐约有一道禁锢。
应该是有人曾在此地布过阵法,或者说界间。
只是现在,那道界间怕是已经被破了,只有些微弱的残骸还在飘零,对于他一个已经踏入第三境的高手来说,微不足道。
他用灵识将小镇扫了一遍,发现了这个界间的阵眼,原来是一处塌方的破庙。
但同时,他也很奇怪,那座破庙曾是如何维持着这道界间,这种手法非五境之人的高人方能布施,难道这小镇藏龙卧虎有五境之上的高人?
毕竟是南诏的公主,身边有几个高人相伴也算正常,可是他对后羿陵也很了解,剑阁中有份名单,记录了后羿陵的所有高手还有现居何地,那是宫里那位的手段,掌握着所有的敌情,剑阁建在巴山,本就是为了震慑南诏与巫岭,只要它在,那些蛮人与巫人就不敢夸入剑南道半步。
可是那份名单上的后羿陵的高手如今都守护在后羿陵,那陪伴在南诏公主身边的又是哪位?
而自己只是才第三境,又是否能顺利的完成此次的任务?
李慕白,有些忧虑。
但还是跨入了小镇,直径向福临街最南头的那间铺子走去。
引来了一众看热闹的乡民,都是些妇孺,还有些少女。
人群哗然,大婶们惊呼:“这小伙长得真俊!”
少女们则是,害羞的地下了头。
学塾中南先生讲着讲着,突然停了下来。
他知道,他等的人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