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像是被土匪洗劫了一般,一片狼藉。
当年牛二进镇,也没这般残暴。这场雨远比土匪还凶,折断了桂花巷子老树,淹没了梳子林后的百亩良田,也毁了小镇进后山的路。
遍地狼藉,雨一停,小镇的百姓便自发的组织抗洪救灾。老人妇孺齐上阵,他们先堵洪流,再救庄稼,最后齐聚在后山抢修山路,挖出一道水渠,将后山的那股泥流引入河道。
让人惊奇的是李八斗这个终日游手好闲的家伙,尽然也参加了,而且还带了帮手,一个来镇上还剑的少年。
少年来了小镇有一个多月之久,镇上的人几乎对他没有什么印象,他和南先生一样终日宅在学塾,很少出门,人们只晓得他是南先生的书童。
少年居然很卖力,比镇上的百姓还要有干劲。这让小镇的人们对他,生出一种莫名的好感。
只是人们不知,少年如此卖力的背后另有原因的。
他急迫的想要找到,南先生遗落在后山的剑。
而李八斗很简单,只是泥流挡住了回澜山寺的路。
寺里还封存着上百坛的小醉梨。
和尚已经三天没尝过那滋味了,甚是想念。
……
……
学塾中,南先生满脸苍白,看上去虚弱无比。
羽衣看着很是心痛,这十年来第一次看到先生这般狼狈,即便是上次为救他断臂,也未曾这样。
在羽衣心里,南先生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为他遮风挡雨的男人。
她很感激先生,也很仰慕先生。
就像是父爱,如山般伟岸。
陪伴了她数十载的光阴,突然有一天发现那座山塌了。原来这个男人也有无助的时候,也会变老,变弱,这如何不叫羽衣心痛。
“不必如此伤感。”南先生安慰道。
羽衣顿时,泪如雨下。不必伤感,这所有的事情,都是因自己而起,如果不是为救自己,先生怎能变成独臂,如果不是为了解自己的阴符,先生又怎会走到这步田地。
“你这孩子总是这样,什么事情都愿意往自己身上揽,你何必要承受这么多呢!”南先生悉心的为她开解,他最了解羽衣这个重情感的毛病。有时候,他也在想,后羿陵为何一定要选她来做圣女,显然她是那个最不合适的人。继任后羿陵大道,自然要目无一切,只为天道而生,这孩子身上显然有很多包袱,该如何来继承后羿陵千百年来守护的道。
“这是一场蓄意已久的阴谋,是有人不愿意让我留在世间,所以他对我的剑做了手脚。”南先生回想着那晚的情形。
“那个人是谁?”羽衣问道。
南先生摇了摇头,显然不想透露太多,因为他知道,如果一旦说出那个人的名字,这将又会成为羽衣身上的一个包袱。
他话锋一转,又回道了自己身上。道:“我这次伤的很重,可能要与这尘世告别很长一段时日。”
羽衣听着不是很明白,这话感觉像是先生的临终遗言,所以她只是不停的摇头。
南先生,笑了笑,说道:“死不了,只是要离开。”
羽衣问道:“多久。”
南先生,想了一会,给出一个和没说一样的答案:“会很久。”
然后又强撑的坐起来,吩咐羽衣研磨,说道:“再我走之前,给那小哥俩也留点东西。”
他口中的“小哥俩”,自然是指李八斗与狄青。
羽衣照做,走道书桌前铺开宣纸,研起了磨。问道:“为什么是李八斗?”
南先生看着很不服气的羽衣,微笑道说道:“你可曾听说世间有一种人,生来就在五境之上?”
羽衣摇了摇头,她是后羿陵的圣女,对修行也算很是了解,后羿陵藏书古籍她也看过不少,先生说的那种人,她是闻所未闻。
而且她也知道修行的艰难,一境要比一境艰险,放眼这世间又有几人曾修到五境,怎会有人生来便在五境之上。
即便是她最敬尊的先生说这话,她也不信。
南先生又道:“这种人被称为天生道种,为道而生,世间少有,你不知道不足为奇。”
此时此刻先生将天生道种这种神秘的东西说出,羽衣不免有些联想,大胆的猜想道:“难道李八斗便是先生口中的天生道种?”
说完这句话后,自己都觉的后悔,这这么可能。
南先生果真没让她失望,摇了摇头,笑道:“那登徒子若是天生道种,那这世间岂不是没有天理。”
羽衣目瞪口呆,先生最近也便皮了,顿时无语。
南先生却是一本正经,似曾想起了些什么。款款而道:“先生我便是天生道种,所以我看上的人应该错不了。”
羽衣微微皱眉,听着有些糊涂。又问:“那您看上那登徒子那一点了?”
南先生正色而道:“没有一点,也正是这登徒子没有一点能让人瞧上,所以我便选了他。”
今日,南先生的话,总是让羽衣大跌眼球。拐弯抹角说了半天,也吊足了别人的胃口,最后却告诉人们,其实我选了个废物来当继承衣钵的弟子。
羽衣自然满是疑惑,美目一直盯着先生,等待着他解惑。
南先生解释道:“自来小镇,我将我南华妙道传授于你,可这十年来你却未曾有所悟。这件事,我思来也觉的奇怪,一直以为是你的天赋不及,前些日子,我才想明白,原来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我道法的问题。”
“我生来就在五境之上,而我的南华妙法自然是五境之上的功法。你一个未到五境的孩子,学这些无疑是拔苗助长,毫无益处,也毫无意义,到头来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原来先生的道,叫南华妙法。”羽衣直至今日,方知这些年来,自己所学的那晦涩难懂的道法叫这个名字。
“先生是南华山人?”羽衣终于问出了这些年一直想问的问题来。
南先生对她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因为先生与她之间永远保持着一种神秘的界限,无论南先生看上去如何和蔼可亲,待她如自己孩子一般宠溺,但那条界限始终都在,那是一种距离,好似天与地隔着十万八千里。
因为先生从未提起过他的身世,她一生所见皆是先生与天同高的道法与一颗乐善好施的仁义之心。
先生想了一下,回答道:“可以是也可以不是。”
他确是生于南华山,但是甫一出世,便被师父引入了证道殿,他在证道殿待了无数个春秋,在殿前的那片称为“弱水”的海中看尽了人世间的繁华,也在立于“弱水”上孤零零的那棵古树下阅遍了三千道藏,最后方悟得大道,自命——南华妙道。
如果非要说一下他的身世,那他该如何解释?说自己出生南华上,得道证道殿?
可这世间又有几人知道证道殿的存在?又该如何解释什么是证道殿?
如果非要给证道殿一个解释,那只有世人眼中的天最为贴切了吧!
他总不能逢人便告知:我是从天上来的?
看着这个陪伴自己十余载的小妮子一脸朦胧,实属有些不忍心。南先生,仔细想了想后说道:“其实我也算芙蓉镇人。”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个解释也算合理。毕竟芙蓉小镇是他在尘世中的福地,他这些年来,也一直受着这方的香火供养,保佑着这里风调雨顺,无病无灾。而与澜山寺比邻的那座小庙,供奉着便是他的功德法身。
只是那座庙现在塌了,他也该离开了。
“至于为什么这么说,可能要给你解释上几天几夜。但是,对现在的你来说,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南先生说道。
如果要想为羽衣,解释这一切的缘由,那些故事恐怕真的讲上几天几夜方能讲明白,当然也不是有意隐瞒,只是现在根本没有时间来解释这些,而且这些事情在他看来也根本不重要,毕竟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羽衣略有些不甘,但是也没再追问下去。换了个问题,问道:“那为什么是李八斗。”
问题又回到最初,南先生蓦然发现自己真的是有些老糊涂了,转了这么大个弯子,既然没说道重点。
解释道:“因为无用之用。”
而后南先生引用了一个圣人的典故,典故的大致意思是:圣人与他的弟子,在一座上脚下,见一株大树,枝繁叶茂,粗于百尺,高数千丈,如巨伞能遮十几亩地。弟子不解,为何如此大好木材,怎无人砍伐?以至独长千年?
便问伐木者,伐木者回道:这何足而奇?此树是一种不中用的木材,用来做船,则沉与水;用来做器具,则容易毁;用来做柱子,则易受虫蚀;……此乃不材之木,无所可用,故能有此长寿。
听了此话后,那圣人悉心解此道:此树因不材而得以终其天年,岂不是无用之用,无为而于已有为?世人皆知有用之用,却不知无用之用。
弟子终有所悟。
讲完之后,南先生解释道:“无用之用,方可做一枚暗棋。既然有人想要以天下为棋局,我也不妨参与其中,布上一枚暗子。”
羽衣听完隐约能明白先生的用意。接着又问道:“他是个废物这我知道,但是这小镇像他这样的人很多,为何单单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