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骗子,自然不是指责南先生拿些没有封面的书骗他,而是指责他们所有人,似乎他们每个人都知道羽衣要走,却又偏偏隐瞒着和尚。
让他像个傻子一样,毫无准备。
心寒的那样彻底……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江水悠悠,那抹红衣不曾回头,心如磐石,不管烟波与风雨……
和尚终还是没有哭出来,眼圈红红的望着那艘巨船,问道:“她是要去哪?”
南先生叹息一声,说道:“应该是帝都。”
和尚若有所思,片刻后又问道:“帝都?离芙蓉镇远吗?”
南先生看着他,认真的回答道:“很远很远。”
和尚没在说话。
……
……
来时,李慕白是最后一个下船的,而去时,他也是最后那个登船的人。
他缓缓的走上甲板,待众人都回到自己该待的地方后,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又折身下了船。
鸿胪寺那名大腹便便的高官急忙跑来,问他要干什么去,船马上就要起航了。
而李慕白却吩咐他道:“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那高官先是一愣,心道:我们先走,船都开走了,偌大的水域你如何跟来?可转念一想,人家是修行的高手,自然有手段跟来,自己何须操这闲心。
李慕白缓缓的下了船,此时小镇看热闹的人群早已散去,孤寂的泊头上只留下三道落寞的身影。
李慕白向那三人走去,作揖,向南先生问道:“未请教先生名讳!”
南先生还礼道:“南无介。”
“南无介,无介”李慕白在心里念了数遍这个名字,可他始终想不起如今的修行界中有叫这个名字的高人。
无介,无需引介,《孔从子·杂论》:白闻士无介不见,女无媒不嫁,孟孺子无介而见,大人悦而敬之,白也未谕,敢问?
如士无介不见,那得天道无介呢?
李慕白自然不知其中深意,只觉眼前这位高人,深不可测,而无介二字更是妙不可言。
他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说道:“其实刚才如果先生出手的话,南诏公主是可以留下的。而我们剑阁的计划,实行的便会更加顺利。”
这是在投诚,示好?不惜将剑阁的计划拖出。
南先生面无表情,没有领情也没有排斥,而是平静的说道:“那不是她最好的归属,再说了如果我要出手,日后小镇必遭杀戮,这里虽然不大,但是有上千条人命。”
看了看河面上渐渐远去的巨船,指着西边说道又说道:“那里应该埋伏着不少高手,你这趟差事很棘手!
李慕白不由一惊,而后细思,急忙致谢道:“多谢先生指点,那老贼果然不信任我们剑阁,不过我们也早有安排,毕竟回帝都,不管是走水路还是旱路,都要经过老界山,而……”
李慕白似要将剑阁的计划全盘拖出,不知为何他自觉的这位先生很可信。
而南先生却表现的不是很感兴趣,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也制止了他的真诚。只说了一句:“一切都是羽衣的造化。”
李慕白脸露尴尬之色,不知该说些什么。
南先生看着他,却哈哈大笑。虽然他表现的很冷淡,但是在心里很赏识这位少年剑阁,这少年在修行上有着过人的天赋,在南先生看来某些方面甚至要比羽衣这个后羿陵的圣女还有高,更不用说他刚收的那个沉迷男女之情的废材和尚,更是没有可比性。
年纪轻轻便已入神游之巅,这却是天下少有。
当年风采过人的剑圣,怕也只不过如此。
这位年轻人显然有着让前辈们赏识的天赋。
可是世间之人,往往越往高处走,便会变得越是保守,这个天赋过人的孩子显然犯了所以人都会犯的通病。
南先生很爱才,忍不住想要指点几句,遂问道:“其实,刚才你也可以出剑的。”
李慕白一愣,说道:“被先生的气息压制,剑根本出不了鞘。”
南先生却是摇了摇头,说道:“若真想出剑办法肯定还是有的。”说话间,看着李慕白手中的剑鞘。
李慕白也随着南先生的目光,看向了自己手中的剑,心中顿时明了,原来先生说的是破釜沉舟,将剑鞘捣毁,强行出剑。可是飞剑一旦没有了纳灵的剑鞘,就如同飞出的飞鸟丢了窝,无法回家,只能在天空中飘零,而后被天地灵气所吞噬,变成一柄凡物。
在剑阁的飞剑术中,剑阁弟子看待剑鞘往往要比剑身更为重要,飞剑雷霆之势,斩首与千里之外,看似厉害,而这一切都是通过纳灵的剑鞘在日积月累中积蓄的灵力,方有出剑时的雷霆之威。
所以剑鞘被毁,无疑是断了自己后路。没有人,会选择这样的一条死路而出剑。
视剑如命的李慕白,自然也不会让他心爱的琉璃变成无鞘之剑。
南先生看穿了他的为难,又道:“听闻人说你很仰慕李太白,但是你也只是只得其形,不得其意,在你身上我根本看不到诗仙那种千金散尽还复来的魄力!”
李慕白不禁汗颜。
南先生看着他安慰道:“大道漫长呀!你还年轻,这不怪你。”
说罢,手一挥,李慕白的琉璃自己脱鞘而出,自然的飞到了南先生手中。
南先生望向泊头上那块巨石头,提着琉璃走去。
那块巨石如座小山,镇上的孩童,经常为了证明谁最勇敢,从那巨石上跳下河中,儿时的李八斗,像这种事情自然没少干过。
风袭来,泊头上潮汐涌来。
南先生青衣飘飘,踏着潮汐前行,如蜻蜓点水,衣襟没有一处被打湿。他一只手挥舞着琉璃,一瞬间,狂风大作,剑气四射。
只见那巨石如一卷挂在泊头的一张偌大的宣纸,剑气崩洒在纸上,如墨般留下痕迹。
巨石被磅礴的剑意笼罩,电光火石飞舞,石屑慢慢脱落,形成一行行的字来。
狄青与李慕白同是一怔,满脸愕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满是仰慕。
片刻后,风顿,潮退。
南先生孤身站在巨石下河道中,看着那巨石上被他刻下的字。
李慕白缓缓的来到他的身后,看着巨石上留下的那些字,读了出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
是一首诗,李慕白早已烂记于心,这是他一直倾慕的诗仙的大作,他又怎会不知。
他对这首时最熟悉不过,私下抄过上万遍不止,但今日再见,突然有些说不上来的陌生。
他望着那巨石上洋洋洒洒的字迹,手情不自禁的在半空中划拉了起来,沉浸在一种剑意陶醉的快感和一种美不胜收的境界之中。
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
简直妙不可言。
李慕白心灵淡然如一泓安恬宁静、波澜不惊的秋水……
片刻便入无我之境。
而后行来的狄青,没有他那种境界,自然也观不出端倪,只觉的先生提的字,很宏伟,很霸气……然后也不知道该说些啥了。
南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回家,吃饭。”然后看了一眼,泊头上落寞的和尚,又道:“喊上他。”
“哦!”狄青点头称是,跑到泊头去叫和尚。
却被没好气的和尚给骂了回来,无奈的看着南先生。
南先生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忘我的李慕白,又看一眼坐在泊头如石化了的和尚,叹息道:“两个痴人。”
然后带着狄青回学塾吃饭去了。
而此时,那巨船也渐渐的远去。
那间最高的阁楼,自然留给最尊贵的人。
羽衣一袭红衣,坐在那阁楼上,这里很简单,与这豪华的巨船格格不入,只有一方蒲团,和一盏香炉,来时,李慕白便坐在这里,当然这也是他的安排。
随着羽衣的到来,那些随从宫女,陆陆续续的开始往里边添置新的东西和用品,但是都被羽衣拒绝了,她觉的这样很好,心无旁骛,没有什么东西打扰她的心神。
但是,她离开时,做了一件蠢事。
待所有宫女退下后,她从袖袍中,拈出一枝残花,一枝仅剩两片花瓣的荷。
她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在离开时,偷偷将它捡起。
她看着那残花,皱了皱眉头,便将它随意撇在一旁。
……
……
三天后,小镇的泊头变得热闹了起来。
几乎所有的小镇少女都围在了泊头。
她们是来观看巨石下的那个白衣少年。
叽叽喳喳的如喜鹊一般,满怀着喜悦,围在一起不知在讨论着什么。
所有的人都很好奇,这英俊的少年为何没有随着巨船而去,而是留在小镇对着块巨石发愣,已经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盯着个大石头看,如着魔了一般。
时而兴奋,时而躁动,时而安静……没有人能够打扰到他。
这些少女将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这个外来的白衣少年,自然的也就没有人关心其实泊头那边也坐了三天三夜的本地和尚。
狄青好不容易挤进人群,惹来一众少女的不悦,说他这个臭书童瞎凑什么热闹。
狄青连连叫苦,说实话,他是真不愿意来。如不是南先生吩咐,他才懒得与这群思春的少女一般见识。
他看一下李慕白,然后又观察了半响和尚,确认和尚还活着,便翻身回了学塾。
学塾中,狄青禀道:“李八斗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他那帮狗腿子,轮着番的劝说,都被他骂了回来。实在不行,要不我们强行把他抬回来算了!这样下去,我怕他饿死。”
南先生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别管他,我看这混账东西能撑到几时!”
说完咳了两声,掩起了嘴。
狄青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些难受。先生看似没什么事,但他从细微处看得出先生早已没有了初见那般风采,他的身子似乎一日比一日虚弱。
狄青不由的开始有点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