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巫魔山脉里死里逃生归来之后，亚尔维斯休息的时间几乎都在噩梦中度过。
比如他会梦见被自己砍成两截的约克又从山里爬出来了，也会梦见变成干尸的莲娜正把手伸向自己。
不过这都不算吓人的噩梦，最令人惊恐的梦境是他被人用刀剑钉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米拉在眼前被人凌辱，把他心中最敬爱、最亲、最美的姐姐，活生生蹂躏致死的情景。
这个可怖的噩梦在他的脑海里重复过许多次，以至于他现在已经能清晰地记得梦境中的每一个细节。
但是每次梦境出现，他都只能像个看客一样看着，静待一切发生，根本无法改变什么。
“不！”
噩梦重现，惨绝的情景让亚尔维斯再一次惊醒。
“呵，人形闹钟半夜准时响起，该上工咯。”
阴暗狭窄的屋子里，亚尔维斯满头大汗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不停喘息着，隔壁床被他的叫声惊醒的同伴早已对此见怪不怪，开始起床慢悠悠地整理装束。
“亚尔小子，今晚外面好像有些动静，把铠甲穿上。”拍了拍亚尔维斯的肩膀，同伴走出了屋子。
在床上又呆了一会儿，亚尔维斯听从同伴的建议，迅速下床穿好铠甲，戴上头盔，开始今夜的工作。
亚尔维斯觉得巡夜人这个工作简直太适合自己了，不知怎么的，自从从巫魔山脉中归来之后，他对阳光就产生了某种畏惧感，每当站在阳光下，他总觉得自己像是被穿透了一样，十分难受。
不过这也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他想要保护自己的姐姐，他巡夜的范围除了上司规定路线之外，他老是在自己家门口转悠，一遍又一遍确认自己家没有被入侵的痕迹。
还有一点奇怪的是，在山里历经磨难之后，他的精神力好像得到了极大的增长，现在他晚上担任巡夜人的工作，白天又去铁器工坊上工，到了傍晚稍作休息，到了半夜又开始第二天的循环。
面对如此高强度的工作，普通人早已累瘫了，但亚尔维斯却总是精力充沛，原本有些孱弱的身体正在渐渐变得健壮，向来畏缩闪躲的眼神也变得坚定冷漠。
以前认识他的人再见到他时一定惊叹他完全是变了一个人，变得更像个男人，更加爷们儿了，但是也不爱说话了，没有人情味了。
谁说不是呢，无论是谁，只要经历过在山脉里死里逃生地狱般的日子，心绪必定会发生极大的转变。
初冬的晚上已经极冷，再加上今天的西城区动静很大，隐约能听到许多轰隆声和惨叫声，以及时不时照亮天空的魔法弹。
作为巡夜人的亚尔维斯当然想去看看，但是同伴的劝阻和对姐姐的担心让他打消了念头，依旧恪尽职守，在毫无动静的东城区闲逛着。
不过东城区其实也并不是一片寂静，会有时不时突然响起又消失的脚步声，只不过响起的声音每次都和他相距甚远，往往是他还没听清就消失了，所以他也并没有太注意。
西城区的骚乱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之后所有动静都突然消失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只有还在黑暗中行动的暗影法师和光明骑士会时不时发出一些脚步声，好像没有抓到骚乱的源头。
总之这一夜，除了城主那个耳朵不好的老头，所有人都没有睡好。
好不容易熬到晨曦破晓，没有意外的事情发生，亚尔维斯的同伴才如释重负地打了个哈切，把武器丢给他，擦去眉毛上的寒霜，急匆匆走了，只丢下一句话，“亚尔小子，我先走了，今晚我晚些再来。”
“嗯。”
亚尔维斯并不介意稍微年长的同伴叫自己“小子”，把兵器归还之后，他怀着欣喜的心情准备回家，虽然城里有某种危机，但是日子还是要继续过的。
“我回来了，米拉姐。”
只有回到家的时候，他那张冷峻的脸才不那么紧绷，能多说几个字。
“欢迎回家，亚尔。”
进到屋子，姐弟俩相视而笑，外界的骚乱好像已经与他们无关。
到那张笑脸，亚尔维斯感觉自己所有的劳累和苦闷全都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如果世界是昏暗的黑白的话，那米拉姐一定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彩色了。
“米拉姐，这个月的工钱已经发下来了，一会儿我去陪你买身新衣服。”
吃着米拉亲手准备的早餐，这是亚尔维斯最满足的时刻。
“亚尔，你已经长大了，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可胡乱花钱。”米拉已经吃过饭了，此时正坐在低矮的饭桌旁，用双手撑着下巴，看着亚尔维斯把自己做的东西吃的干干净净。
“买衣服可不是胡乱花钱，米拉姐这身已经......很旧了，”连花钱新衣服都有精打细算，亚尔维斯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又开始在心中咒骂把自己历经千辛万苦从巫魔山脉里扛出来的一袋子金币抢走的空中盗贼。
“旧不旧不重要，只要干净就行了，”米拉拍了拍他的脑袋，继续说道，“倒是亚尔需要置办一身帅气的衣服了，毕竟你已经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总不能每天都打扮成骑士的样子吧？那样会不正式了。”
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平时两人都会刻意回避这个问题，但是今天米拉却意外地提了出来。
“不，我不需要妻子，我要永远待在米拉姐身边。”亚尔维斯最怕听到这样的话，依旧倔强地重复着从小说到大的老话。
“可你总会有喜欢的人的。”米拉柔声说道。
“不，没有！”
其实是有的，但他无法或者不敢说出来。
米拉像是没有听到他否认的回答，依旧自顾自地说着，“你想想看，以后你的妻子也要住进来，你将来还会有孩子，我们三间屋子肯定不够住了......”
她眼神深邃，像是看到了未来，“不过不用担心，我会搬出去的。”
“什么！？”
突如其来的意外回答亚尔维斯吓了一大跳，他感觉整个世界正在离自己远去，自己生命中仅存的一抹彩色也要淡化成黑白了。
“亚尔，你应该明白的，我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的，这是你和你妻子的家，不是我的。”
“不！这是你的家，这是我和我共同的家！”亚尔维斯握紧米拉的双手，生怕她从手心溜走，眼睛有些发红，虽然不愿相信，但是他好像猜到了些什么。
“也许现在是，但是将来不是了，”突然挑明了话题，米拉也不再遮掩些什么，低下头，眼眶中蓄满了泪水，低声说道，“有人向我求婚，我答应了。”
亚尔维斯脑海中像是被十万道禁咒魔法轰击过，突然变得一片空白。
他瞪大了眼睛，呆了片刻，才用颤抖着的，祈求的语调问道，“告诉我，米拉姐...这不是真的，对吧？这不是真的......”
“是真的......”米拉抬起头来，对上亚尔维斯的目光，泪水从脸庞滑落，又重复了一遍，“是波克向我求婚的，我答应他了。”
“波克？那个黑街的恶霸！？”亚尔维斯盯着米拉，不敢相信她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愚蠢的决定，她就不能考虑考虑自己的感受吗？
“米拉姐，你是被逼迫的对不对，他威胁你答应他对不对？”亚尔维斯突然像是抓到了什么，他松开握在手心的冰凉双手，猛地站了起来，抓起放在一旁的佩剑，额头青筋暴鼓，“这个畜生！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不！亚尔！”带着哭腔米拉一把抱住他的手臂，不让他出去，“是我自愿的！是我自愿答应他的！”
“怎么会......”
亚尔维斯像是一瞬间被抽干了力气，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双眼渐渐失去神采，连最后燃起的怒火也消尽了，那个不停重复的噩梦好像换了一个方式发生在了现实里，如九天雷霆般轰击得他说不出话来。
“亚尔，我是女人，终究得有个归宿，”米拉扶住他的脑袋，让两人额头相抵，“而且你应该早就知道，这个世界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美好，有过得逍遥快意的人，也就一定有过得不开心的人。”
“不......”失神的亚尔维斯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亚尔......”
“不！我不答应！”亚尔维斯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又大叫起来，“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允许任何人碰你！”
“倔强的小男孩，”米拉呆了呆，最后无奈地笑笑，揉了揉他的脑袋，叹了口气，开始转移话题，“先吃饭吧，这些事暂时也不急，以后再说。”
伤心苦闷过后，温婉和蔼的姐姐又回来了，一边收拾餐具一边用轻快的语气说道，“对了，昨天我遇到一个猎魔人，他说他在巫魔山脉里见过你呢。”
“什...么......”
如果说刚才的亚尔维斯是被愤怒侵蚀的话，那他现在心中又多了一种情绪——恐惧。
他敢发誓，除了在巫魔山脉外面遇到的一群强盗，他绝对没有遇到过其他任何人，更别说猎魔人了，可是现在怎么会......
“是一个遮住脸的黑袍人，我想让他来看看你，但是他给了我一把剑，然后让我转告两句话给你。”说着，米拉从木架上拿起被布帛包裹着的骑士剑。
幽寒刺骨的恐惧突然从脚下升起，他用颤抖的手接过米拉递来的长剑，慢慢掀开布帛。
在看到“记忆深刻”的剑柄时，惊恐到无以复加的亚尔维斯像是感觉到有一股超越凡人的力量从头到尾都在注视着自己，让他叫也叫不出声，身体的肌肉也被锁死了，怎么也动不了，只有如擂鼓般的心跳和急促到头晕的呼吸。
“他...他...他让你转告我什么？”亚尔维斯推测自己悲催的人生差不多就要到此为止了。
自己杀了约克一行人的事竟然被人发现了？又或者.......约克一行人根本就没死！？就像自己重复的噩梦里那样，变成恶鬼的约克和莲娜都回来了！？
他不敢在想下去了，如果说米拉的决定会让自己的生活变得绝望的话，那眼前的事情恐怕会让他和米拉一齐都葬送生命，想到这里，他竟然觉得米拉离开这里也不个坏的决定了，至少不会和自己一样被那个根本素不相识的“猎魔人”盯上。
“嗯...我想想......”米拉没有注意到亚尔维斯的异样，继续自顾自地收拾着餐具，“他说了什么...骷髅、火堆和......”
“和什么！？”被冰冷记忆缠绕的亚尔维斯简直要喘不过气来了，残杀约克那晚的记忆全都清晰的涌现出来，让他浑身发凉，抖若筛糠。
“和哥布林山洞。”
“咳...呃......”
冰凉残忍的记忆连连涌现，心神受到连连冲击的亚尔维斯终于经受不住纷乱心绪和恐惧的撕咬，感觉天旋地转，胸口憋闷至极，“哇”地呕吐出来，把刚吃进去的东西给吐了干净。
“亚尔，你怎么了亚尔？”
在他渐渐模糊的视野中，刺骨的黑暗正把他的意识蚕食殆尽，眼前那张担忧的脸像是在越来越远。
只有呼喊自己名字的声音还在脑海里不断重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