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漆黑之中,绚烂多彩的花海逐渐在大火中消逝,直至燃烧殆尽。
火光摇曳,漫天花海即便身陷囹圄,仍然绽放着最后的光彩,不留余力。
时间仿佛走的缓慢了些。
那道高大身影已经伫立在火海之外,许久许久。
不知想到了什么,何晚一步步走到陆迟身后。
“你的决定,也是我的。”仅仅几个字而已,语气很轻。
或善或恶,她从来不在乎。
陆迟愣了愣,下意识顺着声音回头,眸子里的恍惚骤然消散。
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被悄然触碰,脑中的那些虚妄念头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待彻底回过神来,他浑身猛地一颤。
自己刚刚在想些什么?!
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是没错,对他而言,救与不救的利弊连三岁小孩儿都看得出来。
可如果他真的选择见死不救,今日的一切真的能当作从来没发生过?真的不会受到一丝一毫良心上的谴责?
或许,往后余生都无法忘记今日的抉择。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见死不救,与亲手挥出屠刀,从本质上有什么区别可言。
良久,陆迟呼出一口浊气,忽然有些不敢直视何晚的眼睛。
前段时间过年那会儿,在乌城大桥面对胡乐那件事时,他还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希望何晚向善。
怎么当威胁到自身利益时,心就变得如此肮脏。
人活一世,哪有什么重来一次的机会,没有演习,没有ng,更不像cg游戏那样可以不停的读档重来。
人生中的每一个选择都至关重要,更会在自身心性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此时此刻,如果真的选择作壁上观,不仅没给何晚做个好榜样,更会给自己的内心平添一抹灰暗。
陆迟对此深信不疑。
他转过身,眸中只留清明一片,一眼就望见了仍在火海中煎熬的一号。
最起码,这人不能在自己眼前死。
......
火势渐急,反而愈演愈烈。
陆迟瞥了眼背上虚弱不堪的一号,又望向那些熊熊烈火。
“这场火是你引起的?”
即便陆迟很幸运找到火海中的一处空挡,救人途中,难免被一些火苗波及,脸色如被火烧了般,袖子也被烧掉了一大块儿。
但陆迟觉着,自己就像是正道的光。
直到现在,对于这场大火的由来,他心里隐约有些猜想。
这纯粹是幕后人给自己挖的坑,跳与不跳,但凭君意。
一方面是吃力不讨好的选择相救,另一方面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冷漠观望。
天衣无缝的场地,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就能消除一切未知的隐患。
但如果陆迟真的选择了后者,于心上难免会留下一道阴暗痕迹,永远都无法抹除。
这就像是一场特意为他准备的,直指人心的灵魂拷问。
多少人处在这种情况下,能选择人心善良的那一面。
但心存恶念并不可怕,只要能及时压制。
半响,没听到回答,陆迟笑了下,蓦地浑身一松。
失去支撑的一号顿时跌在地面上,大腿根部划出一道淡淡血迹。
见地上人一副虚弱不堪任人宰割的模样,陆迟的思绪却有些飘远。
他突然就意识到,从自己入局的那一刻起,面临的就是一场遵守规则的游戏,且所有的选择权都在自己身上。
或许正因为先前他发现了一号藏身的地方,却并未亲手抓住,就像一场游戏没有做到完美通关一样。
所以幕后人先让他体验了睡棺材那样的恶趣味惩罚,随后将一号送到自己眼前,随意处置。
是个会玩的。
思及此,陆迟很老实地问,“对了,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
心里的警钟长鸣,一号霎时清醒不少,身体上的痛楚似乎都消失许多。
瞧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陆迟嘴角一勾。
“你叫什么?”
好长时间没反应过来,一号垂下头,神色复杂。
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在被父亲收养的那一刻起,他获得了那份存在的意义,却也永远的失去了自由。
正常人的生活太遥不可及,哪怕只是朋友二字也只能存于幻想,偶尔在梦里出现的小学,中学乃至大学生活,该是怎样的美好景象。
从小到大,迄今为止,有谁问过他这个问题?
没有的,根本没人会在乎的,即便是令他奉若圣灵的父亲。
对于很多人来说,一个名字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但对于一号来讲,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不知何时,何晚走到陆迟身后,望向躺在地上神色渐缓的一号。
她猜想,陆迟会这么问,是想打感情牌?
一号到底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不曾受过社会的鞭挞,更不知人心险恶。
半响,才嗫嚅道,“我,父亲没有给我取名字,他们都叫我一号。”
黑户?
陆迟没有太多惊讶,心中了然。
嗯,是个好孩子。
所以,“父亲”只是个代号,“他们”则说明了人还不少,人才济济?
理顺这些信息后,陆迟笑得十分人畜无害。
“你好像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先前在火里大喊大叫些什么。”
一号:“......”
似乎还嫌不够,陆迟补了一刀,“啊,差点给我吓坏了。”
没忍住,一口老血吐出来。
这才明白眼前人是特意耍自己,一号擦掉嘴角的血迹,缓缓撑着身子爬起来。
“父亲常夸你奸诈......”
他有模有样的嘴角一勾,神色莫名。
“但是没用,我的人生结束了,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你会按照父亲设下的轨迹走下去,迟早失去所有的一切,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莫名心口一颤,陆迟眉间多了份森然的冷意。
这些话,太过诛心。
没人能容忍,将自己比作提线木偶般的言语。
陆迟神色不变,忽地笑了下。
“依我看,你口中的父亲只是个躲在幕后的小人而已,只能干些不为人知的勾当。”
“怎么?他是不敢跑出来晒太阳?还是不敢见人?”
听到这,一号突然变得格外激动,赌气般的反驳。
“你才是躲在幕后的小人!”
陆迟瞥他一眼,没吭声,眸中的轻蔑却快要溢出。
“父亲是这世上最伟大的人!如果没有父亲,我们这些人......”
说到一半,一号硬生生闭了嘴。
陆迟想了下,嘴角一勾。
“所以,他并不是躲在幕后的?”
“再加上我猜你应该是个孤儿,这样想的话,他肯定资助过许多孤儿院。”
“伟大?那他起码也得受过很多新闻采访,社会风评应该不错?”
不知不觉中,陆迟敛了敛眸。
“甚至......他就是某个知名的公众人物。”
字字珠玑,振聋发聩。
一号只是默默垂下头,神色难明。
见他说不出话来,陆迟觉着有些好笑。
“你不用解释,那是人的一种习惯,在反驳别人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用自己所经历的作为依据。”
心知自己压根不是陆迟的对手,一号决定闭口不言。
可陆迟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对了,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呃......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的兄弟,二号?”
自始至终,这才是陆迟最担忧的地方。
按常理来讲,有一就有二,如果能批量生产的话......
呸,神TM量产。
天色渐深,无边际的天幕上仅有一颗暗星闪烁。
不远处的火海依旧在熊熊燃烧,没有半分消散的迹象。
一号缓缓从那片火红中收回视线,神色间,宛如一个即将踏入归途的虔诚教徒。
“父亲,从不屑使用相同的伎俩。”
这句话,本就是要告知陆迟的。
然而,并不是为了让其安心,相反,只有未知的东西才能令人感到恐惧。
陆迟点点头,正想再问个问题,却发现虚弱不堪的一号动如脱兔,眨眼间消失在眼前。
愣了一瞬,待看清他奔跑的方向,忍不住出声大喊。
“你想干什么?!”
呼喊声不曾让那道身影有半分停顿,一鼓作气奔向火海。
陆迟眉头紧皱,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
但他很清楚,一号的腿脚烧伤十分严重,即使及时医治,后半生也只能在轮椅上度日。
先不谈此时的健步如飞,就连没病走两步都是一种奢侈。
此时此刻,这种奔向火海的行为无异于自寻死路,即便有幸不葬身于火海,最终也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一个人,心中究竟埋藏着怎样强大的信念,才能不惧刻骨之痛,更不惧生死往来。
陆迟远远望去,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满地的血脚印,铺成一条长路。
......
直到接过一号手中的红色小书包,陆迟久久未曾回过神来。
就为了这个玩意儿?
真的无法理解。
一号单手撑着地面,不少肌肤被火烧的溃烂骇人,身下一滩血迹凝固,出气多进气少。
就身体状况而言,已经回天乏术了。
他张了张异常干燥的嘴唇,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
“这是......父亲要我交给你的。”
不论里面装的是什么,陆迟也抽不出心情去看了。
似看出陆迟脸上的犹疑,一号咳了几声,硬撑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焦灼痛楚。
好半响,才喃喃念,“而且,我没了......你才安心啊。”
看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脸庞,陆迟竟有些五味杂陈。
这话不假,更说到了他的心坎上,心中却涌出一丝莫名的烦躁。
“我说过......父亲,从不会用相同的伎俩。”
在一号脸上只有坦然赴死的淡然,眉间攒着一丝解脱。
陆迟下意识想回一句“所以你就必须得死?”,最终只是默默叹了口气。
他心知,自己并不是对一号生出了什么善意,只是对弱者的怜悯而已。
直到此刻,有些问题的答案,应该就在那个红色小书包里。
可代价,实在太过沉重。
命由天定,运由己生。
一号也是个人,他拥有自主思维,喜怒哀乐,不应该成为一个牺牲品,不应该没有选择的权利。
这种草芥人命的行为,让从小受到和谐社会熏陶的陆迟当然无法忍受。
终究,意难平。
......
没人知道,这场游戏本是为何晚量身打造的。
遭遇背叛,失而复得,最终却在滔滔火海前无能为力。
反复得失会让情感升华,乃至变得愈发深刻。
一号深知,父亲设定好的剧情简直堪称完美。
若按最初的设想走下去,他很好奇,那个性格偏执的女孩儿能有怎样的反应。
他想,或许从绑架的一开始,父亲不只是为了要那个女孩儿的命。
不论是最初设想的,或因陆迟本人的出现,而打乱部署临时想到的游戏剧情。
诛心,才是其根本目的。
想到这,一号望向神色复杂的陆迟,蓦地咧嘴一笑。
笑容很丑,泛着焦味的脸庞甚至有些扭曲不堪,声音断断续续的。
“这场游戏......本来不是这样的......”
“父亲......竟然......没算到......你会......出现......”
即便事实早就摆在眼前,一号仍无法接受,印象里无所不能的父亲竟会有失算的一天。
从被父亲收养的那一刻起,他十多年来的人生就只做了一件事。
研究陆迟的一切,随后充当好这场游戏里注定牺牲掉的猎物。
一号艰难的呼吸着,整张脸皱成一团,分明已经奄奄一息,嘴边仍挂着笑。
应该是自己太废物了吧,那么容易就被那个女孩儿识破了假冒身份。
到头来,终究一事无成。
那条小狗呢......它回到父母身边了吗......好羡慕它啊......
做条狗多好......起码还有那么多人疼它......爱护它......
父亲......让您失望了......对不起......
埋藏在心底的,还有好多好多话,却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但他从没怨过任何人,只怨自己。
一号提着最后一口气,艰难站起身,朝漫天火海中一步步走去。
见状,陆迟下意识抬起手,最终还是轻轻放下了。
火海中的那道模糊身影逐渐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恍惚中,一团白光乍现,随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代表着开始,也是结束。
他的人生,不过只是一场昙花一现。
更或许,还远远比不上那片漫天燃烧的花海。
......
近日多雨,可唯独今天,老天没有下雨。
良久才将视线从花海上移开,陆迟语气听不出任何。
“这么美的花海,可惜了。”
沉默许久的何晚走上前,眸子里倒映着火光。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陆迟愣了愣。
她所指代的,自然不仅是那些花而已。
纵然一号再无辜可怜,但那本就是他自己的选择,旁人无从干预,更无从评判。
难分对错,立场不同罢了。
这场大火不知会持续多久,一天,两天,或许是更长的时间。
两道模糊的身影站在小土坡上,静静望向与漆黑月色逐渐相融的火海。
远远望去,一大一小两只手,渐渐地,在一片火红中交缠在一起。
“何晚,你相信人有前世不?”好似随口一问,微颤的语气却暴露了一切。
前世的你......到底独自经历了多少。
女孩儿怔了怔,好看的眉头紧皱。
半响,她低眸望向两人拉紧的手。
柔和月色下,嗓音依旧带着她独有的一份清淡。
“如果,有你的话。”我信。
哪怕只能在你的人生里昙花一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