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川市第一人民医院。
ICU病房外,一道娇俏身影默默伫立。
安静的走廊尽头处,缓缓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何三水远远望向仍守在病房外的女儿,叹了口气。
不知何时,纪强走到他身后,言简意赅,“水哥,有抓到五个人,但没问出有用的。”
何三水微微颔首,神色平淡,“继续查。”
纪强刚走出几步路,忽然转过身。
哪怕何三水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但必须表态,“水哥,如果那天不是我......”
话还未说完,就被何三水抬手打断。
“晚儿没事就好,你只是失职,但我这个做父亲的......”
却是失责。
或许,父女俩之间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
待纪强走后,何三水望向正站着闭目养神的何晚,神色难掩落寞。
一直以来,他就对何晚心怀愧疚,这一次,更是没能保护好。
何三水慢慢走到何晚身旁,张了张嘴,还是将口中想说的话憋了回去。
获救后,她总共睡了三个小时,一醒来就守在病房外,片刻不离。
心里很清楚她的性子,何三水也就没有多言。
蓦地,何晚却睁开双眸,下意识看向身旁人。
中年男人一副憔悴面容,甚至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
三天三夜的不眠不休,可不是一般人能熬得过去。
何晚心尖一颤,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孤零零的整条走廊,只有父女俩的沉默身影。
半响,何三水准备转身离去,却忽地险些跌倒。
他心中一紧,瞥了眼仿佛没注意到的何晚,随后像个没事人似的继续走。
这一个小插曲,何晚尽收眼底。
她没有心酸的感觉,只是有些想笑。
但不是贬义的笑。
忽地想起陆迟曾说过的那句话,何晚清淡的声音弥漫整条走廊。
“他说......你有苦衷。”
见那道身影僵了下,她垂下眼,“对吗?”
在商界无往不利,向来行事果决的何三水,此时却像嗓子卡了壳般,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如履薄冰的状态太明显,何晚没有继续说什么。
她盯着那道僵硬的背影半响,嘴角微翘。
“我知道了。”
......
时间匆匆流逝。
一天后,陆迟已转入普通病房,脱离了生命危险。
何家父女俩正听着院长赵济民说着情况,“失血过多”“伤口发炎”“细菌感染”之类的话语。
直到听见病人只需静养几个字时,何晚毫不犹豫冲进了病房。
一走进病房,扑鼻而来的就是一股令人不适的药水味。
何晚坐在病床边,低眸看向熟睡中的大男孩儿,哪怕身处梦乡,眉间仍攒着一丝深深的倦怠。
她抬手将其抚平,声音很轻,“快点好起来。”
忽地,余光一瞥。
视野中出现了一本没有封面的书,正安安静静躺在枕头旁。
是那个红色小书包里的东西。
何晚将其打开,仔细浏览了起来。
越往后看,疲惫的小脸上浮现出了兴致,探究,不解以及惊骇。
上面记载的十分详尽,重致人生大事,小致日常生活,事无巨细。
这......简直就是一本《陆迟编年史》。
当书中的时间段推至近期,也就是几天前,后面的记载不该有,更没道理会有。
可后面的篇幅残留着厚厚的一角,明显带着被焚毁掉的痕迹。
是在那场火海中......
何晚微眯着眼睛,眼底的冷漠怎么也挥之不去。
许久许久,她才一脸失神的走出病房。
恍惚间,耳旁传来了两位中年男人的声音。
“陆总。”
“何总。”
同为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男人,两人就算没打过交道,也互相认识。
何晚抬头望向那位蓝色休闲装的男人,眸子里翻涌着诸多情绪。
似感受到异样的目光,陆冬楠扭过头,看向神色淡淡的女孩儿。
他眼底闪过一丝很淡的诧异,笑了笑。
见状,何三水介绍道,“这是小女何晚,来晚儿,这是......”
话还未说完,突然发现女孩儿眼底的冷漠,有如坚冰伫立。
他很清楚自家女儿的脾性,没当回事。
陆冬楠对何晚的冷淡浑然不觉,自顾自夸了她几句蕙质兰心等等。
“不过,至刚易折,至柔无损。”
业界早有风评,说陆冬楠为人放荡不羁,举止言谈更是轻浮。
对此,何三水神色不变,却直接转移了话题。
“陆总,来这有何贵干?”
陆冬楠看向病房,一脸的漫不经心,“来看里面那小子。”
何三水微微颔首,没多说什么。
见他没有丝毫反应,陆冬楠似想到了什么,顿时了然于胸。
事实上,因之前的一次偶然,何三水与陆迟曾在乌中校门口擦肩而过。
之后他派人去查,也就查到了陆迟与陆冬楠竟有些联系。
空荡荡的走廊,只有两个皮笑肉不笑的男人在肆意交谈着。
眼看着告一段落,陆冬楠径直走向陆迟所在病房,却被一道娇俏身影拦下。
何晚垂下眼,语气淡淡,“你不能进。”
一旁的何三水难免有些惊诧,父女俩虽关系不睦,但何晚在外人面前向来言行得体,更知分寸。
眼前的行为,已经算是很不礼貌了。
是因为......那个小子?
空气中,多了份焦躁不安的意味。
陆冬楠垂眸,语气不咸不淡,“我特意从雨城赶来,是为了给他答案。”
怔了怔,何晚双眸微眯,最终还是让开道。
不论怎样,她确信眼前人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动手。
......
病房内。
陆冬楠站在病床边,随意瞥了眼正打扫卫生的一名护士,随后低眸看向还未清醒过来的陆迟。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老天是公平的,命运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了。
伴随时间流逝,陆冬楠很有耐心,直到病床上的人缓缓睁开双眼。
陆迟有想过,当自己睁开眼时看到的人,可能是何晚,可能是父母,也可能是徐飞扬。
怎么也没料到,竟会是陆冬楠。
但他反应很快,及时敛下眸中所有情绪。
他笑了下,“楠哥,你应该没有趁我睡着的时候,干些坏事吧?”
听到这似有深意的话,陆冬楠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你长进不少。”
还未等回答,不吝赞道,“反应很快,连我都差点没看出你眼里的警惕。”
“做人有三种境界,控制情绪,运用情绪,前两者你都做得不错。”
听着听着,陆迟渐渐黑了脸。
这是一上来就说教的意思。
他随口问,“那第三种是?”
陆冬楠没卖关子,嘴角泛起笑意,“释放情绪。”
“你心里藏着事,但不敢问我。”
猛地心口一颤,陆迟下意识敛了敛眸。
跟陆冬楠这种老狐狸相比,自己确实还差得远。
思及此,陆迟很老实地问,“你有没有资助过很多孤儿院。”
陆冬楠点点头,像他这种身处高位的人,怎么可能不致力于社会风评。
伴随着他的点头,陆迟心中一沉,不着痕迹转移了话题。
“对了,楠哥,你什么时候到的?”
“才到一会儿......”
趁他转换思路时,陆迟才突然出声,“父亲!”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
陆冬楠神色不变,甚至很淡定的嗯了声,以作回应。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陆迟沉默了。
很莫名地,于心底的那股怀疑烟消云散,甚至多了份庆幸的意味。
他不否认,从一开始就对陆冬楠颇有好感。
何况,谁也不能保证,李安安口中所说皆是实话。
见陆迟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陆冬楠随意的坐在床边。
从踏入病房算起,直到陆迟醒来,他这才选择坐下。
陆冬楠找了个舒服的坐姿,嘴角挂着莫名笑意。
“这个世界,比你想象中要复杂的多。”
有些不解,但陆迟挺老实的点点头。
不经意间,陆冬楠垂眸瞥了眼腕上的手环。
“因为,它是一个环。”
若有一天,有个人跑到你面前,神秘兮兮的告诉你这个世界是一个环。
大概,一般人都会笑他是个疯子。
这个世界,明明是个球。
但陆迟的脑回路与一般人不同,所以他问,“花环,耳环,还是指环?”
陆冬楠没搭理,忽地严肃下来。
“人因心中执念,会自动形成一个闭环。”
“在不经意间,陷入属于自己的那一场轮回当中。”
活着,只是一场被迫出演的戏码。
更因浑然不知,而走不出这场轮回。
字字珠玑,内容更是匪夷所思。
在陆迟眼里,就像是在给自己洗脑。
见他沉默,陆冬楠始终面无表情。
“我现在说的这些,你不相信才正常。”
“就像你告诉那位护士,你脑子里装着前世记忆。”
渐渐地,嘴角一勾。
“你猜,她会不会信?”
即使陆迟自认表情管理不错,却怎么也藏不住眼里的震惊。
重生,这是他最大的秘密,没有之一。
而眼前人,根本没理由知道,除非......
对了......什么护士?
陆迟急忙扭过头,这才意识到,这房里可不只有他们两人而已。
按理说,陆冬楠口中所言,应当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秘密。
可他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浑然不怕旁人听见。
仿佛看穿了陆迟心中所想,“因为,她就算听到我们说的话,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眸色渐渐深了一分,陆冬楠脸上挂满招牌式的嗤笑。
“她只会认为,我们是两个神志不清的疯子。”
这份“世人皆醉我独醒”的脸皮,陆迟自认还差些火候。
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陆冬楠笑意不减。
“她最多报个警,再把我们送进精神病院。”
而以陆冬楠的社会地位,警察当然不会抓他,只会抓陆迟。
思及此,陆迟莫名有些窝火。
总觉着,他说了这么多,原来是在这等着自己呢。
一旁沉默许久的护士终于鼓足勇气,目光古怪的看向两人,神色难掩惋惜。
长得倒是挺帅,可惜了......
她实在受不了这诡异的氛围,匆匆离去。
待房内恢复了安静,陆冬楠望向房门,眼神很淡。
短短两句话,却引人深思。
“就好比先前那个护士,也许就身处于那场属于自己的轮回当中。”
“只不过,她浑然不知而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