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青箬一身狼狈地离开了痴愚馆。要说她没有心机,她又有点心眼。她先去了风月楼,待确定无人跟踪以后,又从风月楼后门离开,悄悄地向红信岛逃去。
在中原与西疆的交界处,有一片镜蓝湖,湖水澄澈如镜,又倒映着湛蓝的天空,故名镜蓝湖。湖心有一座小岛,岛上多毒物,蜘蛛,蟾蜍,血蚁等,无毒不有。其中以毒蛇最多,那种吐着红色的信子,随时等着捕捉猎物的毒蛇到处都是,所以这里叫红信岛。
假青箬来到红信岛,来到一个山洞前,转动右手边一块不起眼的状如鹅卵的红色的石头,沉重的铜铸大门便自动打开了。洞内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假青箬只好凭着记忆和直觉往里走。突然,山洞两旁的火把“腾”地一下就着了,假青箬也吓了一跳。原来她已跌跌撞撞来到了一个宽敞的石厅里,石厅的正北放着一张石刻千蛇椅。椅上刻了一千条蛇,若是耐心数一数,的确有一千个蛇头,一千个蛇尾,而且每条蛇都张着嘴,吐着长长的信子,骇人极了。
千蛇椅上坐着一个身着黑色金蟒长袍,腰系金鳞白玉带的男子。男子约有二十五六岁,一头黑色长发用一根褐色的骨笄绾住,发尾从高高的发髻中垂下。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在三角眼眉下显得极不协调。鹰钩鼻,雷公嘴,手指上染着黑色的指甲,手中拿一把十骨黑色折扇。不阴不阳,让人捉摸不透。这人便是那假青箬提到的曾将军,曾暮寒。
假青箬赶紧上前下跪行礼,说:“属下办事不力,请将军降罪。”
“哦?说说看,你杀死那个女魔头用了几刀?有没有将她的眼珠挖下来?”曾暮寒说着,还腾出拿着折扇的右手,狠狠地在空中抓了一把,可见他对君懿凰的恨意,直透骨髓。
“属下无能。未能将君懿凰杀死。”假青箬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她知道她这次凶多吉少。
“什么?她没死?那你为什么回来了?你为什么活着回来了?”曾暮寒坐在千蛇椅上,身子向前倾,将假青箬看得心里发毛。
“属下……她放过了属下。”
“不可能!”曾暮寒突然吼了一声,随即又放低了音调,说:“她杀人如麻,天下无人不知!她怎么可能放过你?她连先帝都没有放过。”曾暮寒提到先帝时,还恭敬地朝天上作揖,“说,你是不是被她收买了?你已经背叛了我?”
“不!属下没有!”假青箬抬起头来为自己争辩。
曾暮寒注意到了假青箬脸上的伤痕,又问:“你身上还有其他的伤痕吗?”
“这……”
“来人!”曾暮寒朝外面吼了一声。随即走过来两个身穿黑色衣裙的女侍卫,一人将假青箬按住,另一人扒下了她的上衣,露出了后背。然而一片雪白,毫无伤痕。此时假青箬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眼泪已经在眼里打转,但倔强的她就是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
“好啊!妙啊!”曾暮寒合上折扇敲了一下手心,说道:“你果然是君懿凰的人。你们主仆联合起来欺骗我,真以为一个耳光就能瞒天过海?未免也太托大了!”曾暮寒向来多疑,假青箬身上除了明面上的这一耳光,再无其他伤痕,难保不令曾暮寒多想。
假青箬着急了,赶紧磕头,额头装在坚硬的石板上,咚咚直响,道:“婉娫不敢欺骗将军,婉娫从未背叛西疆,更不会背叛将军!”
曾暮寒的双眼瞬间变得通红,但他却没再发脾气,而是平心静气地说了声:“带下去。”
夕阳西下,君懿凰从花藤椅上站了起来,走到夜莲花的旁边,伸手轻轻触碰。而陪在一旁的小姑娘着急地喊了一声了:“师父,别碰!”
“怎么了吗,小青珣?”君懿凰微笑着问。这个小姑娘名叫苑青珣,是君懿凰一手养大的徒儿。名为师徒,实则情同母女。
苑青珣忽闪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说:“师父方才不是说夜莲有毒吗?万一师父中毒怎么办?”
“呵呵呵…”君懿凰被她童稚的问题逗笑了,说:“怎么会呢?世间有什么毒能伤害到师父呢?”君懿凰走过去,站在苑青珣旁边,一手捧着暖炉,一手扶在苑青珣的肩膀,望着那一小池夜莲花,眼中似乎看到了千山万水,感慨道:“我又怎么会让夜莲花染毒呢?”
“师父,”苑青珣抬头看了看君懿凰,问,“你为什么不用那个人换回青箬姐姐?还有你为什么不撕下她的面具,看看她的真面目?”
君懿凰转身又坐在了花藤椅上,反问苑青珣:“这花藤椅上有数百根藤条,你记得每根藤条的样子吗?”
苑青珣不解话中之意,摇摇头说:“青珣不知。”
君懿凰解释道:“那就对了,这世上平凡之人甚多,无须费心费力,你只要知道他们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就可以了,至于长什么样子,并不重要。就像这些藤条,他们粗细不一,长短不同,可以用来作为花藤椅的不同部分,但是他们具体的样子又有什么重要!方才那个人,武功不高,智计不足,又十分缺少对敌经验,她不是对付我的最合适人选,可见她的上司不能知人善任,亦没有做出周密的计划安排。再说了,她的上司曾暮寒,我以前曾在与西疆的战争中见过,那是个多疑的小人,一定不会再相信这个假青箬了。”
“哦…”苑青珣似懂未懂,说,“师父,青珣不是很明白…”
“现在不明白没有关系,以后你要全都明白。”君懿凰说到这里,眼中忽然闪过一道难以名之的光芒,那是苑青珣从未见过的,是希望,是绝望,是凌厉,是不舍。
苑青珣还想再问,张了张口,却没有再说什么。她知道,天下没有她师父做不成的事。六年前,与西疆的战役,西疆用了卑鄙的手段,毒杀了凤兮七万大军,于是她的师父便苦学医毒之术,并在同年除夕夜,亲自给西疆的国君送了一封信,说要三年后取他狗命。接下来的三年时间,西疆三品以上的武将全部陆续暴毙,无一幸免,三年后的除夕,西疆的国君无症而死。对待敌人,她是那么狠毒,对待自己的将士,她又像大姐姐一样,以尽量少的伤亡作为对自己的要求。她做到了,所以凤兮是无人敢犯的西域小国,所以她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威武大将军,也是别人眼中的女魔头。
吃过晚饭,君懿凰拿起一把绘有水墨凤凰的团扇在院中闲坐。苑青珣走了过来,问:“师父在做什么?”
“师父在想小青珣是不是大姑娘了呢?”君懿凰开玩笑地说。
“当然啦,所以以后绝不能叫我小青珣了。”青珣一边摇头一边说。
“那好,我们去救回青箬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