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深夜,让人们从白天的喧嚣拥挤中得到解放;让严肃端庄的,转为嬉笑怒骂;让训斥责难的,化为呢喃轻语;让荒芜枯槁的,得到滋润生机。
花样年华,又将结束一天的营业,大部分客人已经离开了,此刻,门前冷落车马稀。
邓总在三楼办公室里抽着烟,眉头深锁着发愁...
不是生意不好,而是两天前七海帮红毛仔打来的一个电话,挑明了一件他一直担心会发生的事,果然发生了。
歪嘴龙上次来花样年华,为了什么?身为七海帮的扛把子,旗下有秋水伊人夜总会,歪嘴龙要寻欢作乐完全不须要来花样年华,那不仅徒增没必要的风险,也绝没有在自己地盘玩的舒心惬意。
除非是为了...试探插旗。
那天,歪嘴龙走了以后,他眼皮跳了几天,终于在两天前七海帮红毛仔打来的一个电话里得到证实。歪嘴龙果然想来分一杯羹。简单说,就是要在花样年华插干股分红,也就是变相要收保护费。
花样年华的妹子素质好,服务水平高,盘亮条顺活好,在市场上极有口碑。更重要的是,花样年华背后的三江汇行事作风低调,许多市民甚至不知道有这个民间社团,这让花样年华得以经营大部分的顶级商务客层,而不是江湖上亡命之徒的兄弟客层。
这潜规则就是认钱不认人,进来花样年华,有钱就是大爷,不讲什么江湖辈分,官场关系的。所以营业额屡创新高,获利上当然比较可观。
不像秋水伊人或是魂萦梦牵,虽然有强大的帮派力量支撑,但是江湖气息太过浓厚,一个娱乐场所整得像是龙潭虎穴似的,让商务人士望而生畏,反而断了商务客层。而且江湖中人有仗义疏财的通例,意思是手头不便就得签帐,不给签就动刀子拼命,所以烂账一堆。
专注经营商务客层的花样年华烂账比例极低,这又是它之所以能稳定获利的原因之一。获利好,妹子,公关收入分红多,自然服务素质能够要求并得到提升,如此一来,生意就更好,进入良性循环。
但是歪嘴龙现在要来插干股分红,等于七海帮一只手准备伸进来捞钱,这咋整?
邓总正想着,叩门声响,只得扬声喊道:“进来!”
小许开门进来,惊呼:“哇呜!这里是走水了还是怎的?烟雾弥漫...”边说着边用手掌扇着鼻尖,走到窗边使劲推开窗户,让空气与室外对流。接着坐下,直接问邓总:“怎么样?”
邓总抬了抬眉,没好气地问:“啥小?什么怎么样?”
“不是说要找高少谈吗?请他出面是不是给七海帮那边递个信息,让歪嘴龙收手?”
邓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难!”
“难?几个意思?”
“听说大个儿已经在秋水伊人拿了干股,还挂名当上董事,以后只会为七海帮的事儿更上心,不会为花样年华的事儿说上一句话。”
“谈过了吗?”
“根本找不到人...我想是故意不接我的电话...”
“那现在怎么办?扬哥还没回来,还能找谁?难道我们没办法守住三江汇这最后的一点地盘?”
邓总烦透了,摁熄烟头,说:“这不是正在想办法吗?一晚上没吃,肚子饿扁了,找地方宵夜去!”
“现在这个点,哪里还有宵夜?”
“格致大学外面夜市大排档应该还没收摊,去绕绕...”
...。
小许开了一辆福特野马,这个时间点,路上基本上没车,野马很快到了格致大学,邓总说:“先绕过去笃行宿舍看看...”
小许疑问:“找高少吗?现在这点,宿舍早关门了吧!”
“关门了算什么事儿?这门就一摆设,不可以爬墙吗?”
“咱俩爬进去找人?”
“不...”说到这,笃行宿舍大铁门已然近在咫尺,邓总直接拿起电话打出去,不一会儿电话接通了,便客气地说:“嘉哥吗?我到了,您现在方便出来一下吗?”
谁?嘉...哥?哦!想起来了,就是那晚和大个儿一起来花样年华玩儿的大学生,听说还是大个儿同寝室室友。找不到大个儿,自然是找这叫做“阿嘉”的年轻人。
原来邓总早约好了阿嘉。
小许刚想通,车窗外人影晃动,正是阿嘉。邓总下车,笑嘻嘻地亲自帮阿嘉开了后座车门,将阿嘉迎上车。
“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耽误你休息。”
阿嘉谦让:“邓总别客气!可惜我没帮上忙,打了一晚上电话,大个儿就始终没接...”
“你已经帮忙了,让兄弟我略尽心意,一起吃个宵夜,咱们联络联络感情...”
小许门清,大个儿这样有大背景的人,肯定要想方设法牢牢抓住,最起码不能得罪。现在棋差一着,让歪嘴龙捷足先登,邓总得赶紧补上进度,找不到大个儿,就从身边人打点起,这是最基本的人情世故,也是曲线救国的概念。
都说混社会的粗鲁不文,那肯定是上不了台面的混子。到了邓总这级数,混社会就是混关系,对待于我有利的人,往往只会更和善,更客气,哪怕你只是个学生。只要没有牵扯利益上的冲突,绝不会随意露出狰狞的面目和致命的獠牙。
大个儿从没带过谁来花样年华,唯独这位阿嘉,至少证明两人有着一定程度的交情。
车子走了一个大弯,绕到实践路电影院旁的一个大排挡,这店阿嘉和大头李峰铭三人来过,想不到这个点了还在营业。小许随意点了几个菜,要了两手啤酒。
邓总对阿嘉敬了烟,阿嘉推辞,只好自顾自地点了烟,对阿嘉说:“连你都找不到高少,显然就不是我的人品问题了...”
“大个儿时常这样的,手机有时候几天不回也不是第一次了...”
“可能正好在忙吧...”
忙?肯定在忙!那么多妹子寂寞空虚的灵魂,不都等着他拯救?阿嘉心里想着,嘴上没说。
阿嘉其实这几天脑袋里有点糊,自从那一天上完“梦想家的十二个法门”,在那段长长的冥想中,他想起了一些事,那些原本他已经遗忘的事。
但是他还没完全想起,那遗失记忆的那一年究竟完整地发生了哪些事...
那感觉很怪,生命中的某个段落被硬生生抹去,就像看一本小说,前面十四章看完才要进入状况,第十五章竟然被撕掉了,直接跳到第十六章,接着是十七,十八,十九章...
独缺第十五章,到底那年,发生了什么事?
“嘉哥!嘉哥!”
阿嘉猛回神,才发现邓总和小许两人正举起杯子要敬他,他赶紧也拿起桌上满着啤酒的杯子,致歉:“抱歉!走神了...”
三人仰头一口干了,小许立刻斟满,阿嘉要拿过酒瓶帮小许倒酒,小许不让,只说:“你喝你的,别妨碍我的工作!”
邓总毫不介意,说:“该说抱歉的是我们,大半夜还把你叫出来,来!来!赶紧用菜,吃完我们送你回宿舍,休息要紧,你白天还得上课,不像我们明天一觉到中午去了,改天再找你多喝点!”
这话说得阿嘉挺不好意思,便问:“邓总,能告诉我,你们找大个儿是为了什么吗?哪天他回来宿舍了或学校里碰到了,我带话告诉他。”
他原本不想问的,但是邓总和小许两人真的不错,虽是混社会,但是身上散发的气息却更像是个正经生意人,没有邪恶的气质,想想或许自己能帮上忙。
他想起了一些事,那些原本他已经遗忘的事。因为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眼前花样年华的状况根本不算是个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