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格致大学学生活动中心三楼。
从二楼楼梯走上去正对着【The One】咖啡厅，但是如果没有进入咖啡厅，而是从咖啡厅旁边的走道通向三楼的另一侧，则是音乐性社团的大本营，民乐社办公室在楼梯上来最里面一间，隔壁就是大型团练室，对面则有五间配备钢琴的隔音琴房。再过去则是西乐社，热音社，合唱社...
办公室不大，约六十平米。右边墙壁一整面狂草，是每个第一次进来这办公室的人都会盯着墙壁看半天，然后因为实在看不懂鬼画符什么而放弃。据说唯一的例外是多年前曾经进来看了一眼的校长，问了句：“这是张旭的【古诗四帖】吧！”
尴尬的是，连当时陪着进来视察的学务长都回答不出来。几个在办公室里的菜鸟当然更不知道。
阿西吧！该死的小屁孩装什么逼？没事学张旭鬼画符。
狂草书法转折九十度的对门墙壁离地约三米高处，开着两个水平排列一尺高三尺宽的外推式通风窗户。
窗户下，靠左墙角一张腰身彩绘龙凤呈祥的牛皮大鼓，旁边竖立着几个黑色硬壳的大型琴盒。
接着是贴着白色防火面板的乐器木柜，分成上下两层，上面那一层是擦弦乐器，里面有高胡，二胡，中胡。下面的左半部是弹拨乐器有柳叶琴，琵琶，小阮，中阮，大阮，右半部是各式敲击乐器。
最右边墙角一把低音大提琴刚好塞进乐器木柜和墙壁中间的缝隙。低音大提琴前方架着一台扬琴和古筝。
这些乐器是民乐社十多年下来的重要资产，每一年争取到校方拨给的经费或是商业演出积攒下来的演出费首要用途必须是添购乐器。
有些乐器是团员会自行购置的，比如笛，箫，笙，甚至二胡，琵琶，古筝。
资深的团员因为学习乐器较久已经产生相对深度的爱好，就会兴起自己购买乐器的念头。
但是对于一些新进学习的团员，当然需要借用社团共有的乐器以供练习之用，还有就是乐团合奏之用的乐器，例如大鼓，大钹，低音提琴，甚至编钟，罄，这类乐器不可能会是个人购买的。
办公室正中央摆放两张折叠式铝脚夹板长桌，邱瑞文坐在桌边，翘着二郎腿，低头看着边用手指滑动的手机屏幕，只见民乐社群组里一个接着一个的请假信息，顿时怒由心中起。
今天是星期四，照例晚上七点团练，但是几个重要分部的团员陆续请假，那今天晚上还怎么练？
这个邱瑞文就是大头的系上学长，土木系二年级，新生报到第一天，就去领着刚办完入学程序的大头到笃行宿舍306的那位痘痘学长。
邱瑞文现在是民乐团的指挥，民乐团的每周团练对于每一届的乐团指挥来说就是天下第一等大事。
每年凤凰花开，毕业典礼过后，送走一批学长学姐，乐团就得损失一批相对厉害的资深团员，这些出缺的演出者必须有赖新招收进来的团员补充。
所以，如果没有从每个礼拜的团练，有效磨练新进团员累积乐器演奏功力，就没有办法提高乐团的演出素质。
乐团的演出素质不够好就没办法赢得来年春天的民乐团合奏大赛优胜，也就没办法接洽更多商演的机会，取得更多的任务积分值。
如果没办法取得更多的任务积分值，那这个乐团存在的意义在哪儿？
他手指点了一点，16人，总共有16人请假。格致大学民乐团编制内的团员大约有50名，大约有八成的团员时常出现，这些经常出现的团员大部分属于新生，或是二三年级学生，另外两成的团员多是大四学长学姐，属于不受控制，在比赛或是重要演出才会出现。
这也相当合理，因为新团员需要比较多的练习，而资深团员因为乐器造诣较高，或是乐曲已经练过，只要在正式演出上台前参加预演几次，就能掌握演出乐曲的精华，甚至还能担任技术含量较高的独奏曲段。
心里简单盘算了一下，本来比较常来的是三十六七人，现在16位请假了，如果再扣掉没有原因请假就直接放鸟的，那今晚团练可能只有10来位团员会出席，各分部都到不齐那还练什么合奏？
现在是怎样？团练是我的事，只是我的事，都不关其他人的事，是吗？
邱瑞文心里正恼怒着，阿嘉则是好奇的东摸西摸着各种古怪的民族乐器。
“这是马头琴？”
“这是芦笙？”
“这是曼陀林？”
阿嘉连续问了三个问题，邱瑞文正在生气，鸟都没鸟他。
一个脸戴着白金圆框复古式眼镜的男子从门口走进来，先是好奇地看了眼阿嘉，接着将肩上背包往长桌上重重一摔，很不高兴的说：“今晚团练必须取消，没办法练了。”这人是民乐社的社长黄建华，工工系三年级，校草排名第十九名。
“为什么？”
黄建华叹了口气说：“因为我得到通知，我们预约的琴房都被取消了！”
邱瑞文讶异的说：“什么？琴房预约都被取消了？”
“对！”
“团练室呢？”
“也没有了！”
邱瑞文简直不敢相信，又问：“也没有了？什么时候开始被取消的？”
“今天开始。”
邱瑞文惊讶地跳起来，说：“那我们今晚的团练怎么办？”
黄建华脸色极为难看，对着邱瑞文手一摊，说：“能怎办？别说今晚的团练了，连以后的每一次团练都没办法，进行了。”
“每一次团练都没办法进行了？”门口又进来一名女子，却是民乐团团长涂心然，她已经听到黄建华说的话。便问：“谁取消的？”
“学联会社活组！”
“理由是什么？”
黄建华回答：“因为校庆将届，民乐社向来是最没票房的。校方为了筹办经典祈福晚会必须征用团练琴房...”
学联会社活组也就是社团活动组是受学校委托管理所有社团活动组织的单位，有权调度社团活动所需的场地设备甚至人员。经典祈福晚会则是格致大学的传统，在每年春节过后的校庆时候举办，是这个学校的头等大事，看来这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
邱瑞文问：“那我们的民乐大赛怎么办？任务还在进行，但是没有团练室，还怎么做这任务？”
“你看到群组信息了没？今天16个人请假，每个星期就这么一个晚上抽出时间来团练，到底难在哪里？”
黄建华为了这个社团每日劳心劳力，整得快精神崩溃了，骂道：“反正也没乐器，没人愿意参加，没有指导老师，没有团练场地，什么都没有，这个团甘脆解散算了！”
任何社团或是乐团都一样，没有市场，这样的团体组织或是艺术表演形式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为什么需要民乐社？为了传承传统文化？为了陶冶身心？如果不是为了累积任务积分，难道是为了音乐存在的意义？
只有艺术的领域里面才有真善美。所以人们需要音乐。音乐可能是最古老的一种艺术形式。邱瑞文看过一个帖子，回答音乐的存在意义是什么？
音乐的意义在于它能使你感受到永恒不变的美，在孤独时抚慰你的心灵，愤怒时陪你呐喊。
那为什么需要民乐？如果音乐有生命，那它也该与时俱进，如此说来，民乐会不会已经是一种将被淘汰了的艺术形式。
如果没有办法将这样的艺术表演形式表演到位，并且感动人心，民乐存在有何意义？如果民乐确实可以让人心得到感动并且抚慰，但是民乐社做不到民族音乐表演应有的水准，那么问题不在民乐而在民乐社，这样民乐社存在有什么用？
如果主流的音乐表演形式是电音或是流行音乐，不如大家都买了吉他，一起参加热音社算了。
邱瑞文百感交集，越想越气，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背起二胡琴袋，又从琴柜里取了另一个二胡琴袋交给阿嘉，既然没办法团练，不如走了。
涂心然问：“你要去哪儿？”
邱瑞文踢了一脚折曡椅，说：“走啦，还能去哪儿？又没办法团练？”
涂心然又问：“那总得交代一声吧？至少在群组里宣布一声，要不晚点过来的人都得扑空了。”
黄建华说：“那要怎么宣布？接下来怎么办？要不开个干部会议？”
邱瑞文不置可否，绕开椅子还有乱七八糟的谱架。他心情很糟，脑子里竟是一些没有答案的问题，远处还不断的传来吉他电音的声响，于是恶向胆边生。便呛：“还开什么会？开什么会也没用了，我没心情搞这些虚头巴脑的。”
涂心然对邱瑞文说：“你是怎么搞的？是不会好好说话吗？”
“对！就是不会！”邱瑞文说罢，没个招呼直接走出办公室。
涂心然气炸了，指着门口对黄建华大骂：“你看这人是怎么回事，我们都欠他的吗？团练室预约被取消了，又不是我的错，他现在是在生什么气？”
黄建华掌心朝下，虚按了两次，说：“他心情不好，你就别计较了。”
“他心情不好，我们就活该得让他出气，是吗？”涂心然继续骂着：“既然当了指挥就别只拿我们出气，有本事就拿出办法来解决问题，冲着我们撒气算什么人物？”
涂心然正骂着，忽然背后传来邱瑞文的声音：“去大礼堂地下室吧！”
涂心然和黄建华转头看去，只见门口正站着邱瑞文，面无表情又说了句：“大礼堂地下室也能练琴。”
黄建华和涂心然面面相觑：“大礼堂？你说慎思楼吗？慎思楼的地下室？那里不是废弃许多年了吗？还能团练？”
“这不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吗？大型乐器就不拿了，小型乐器自己带着，我先过去...”邱瑞文说完转身，这次真走了。
第一次来社办，就看到社团的三位高层骨干吵架，这都算是个什么事儿？阿嘉看了看黄建华，转身跟着邱瑞文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