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昭菱辞去蓬莱,岛上的人也没有去找过她,虽说洛卿惟对昭菱有意,惟愿她安好,哪怕独自感伤也是值得。他日日呆在九行峰上的无忧庭上看辰星寮步,渐渐觉得孤冷,先前还有一位女子会陪他一起等待次日凌晨第一时的满天流光飞舞,如今,观星如思人,却也是如此心不在焉,脑中又追忆似水年华悼念今前风月宝鉴,不时低头哀思,如今风景再如此撩动心弦,身边的人不在,大约只是影影绰绰的失眠吧。
只见那数道流星横过天际,稍纵即逝的映入眼帘,深蓝色的天空被映照的格外艳美,即便天黑的地方只能看见星星点点的颗粒垂挂在天边,招人遐思不解。
传闻洛卿惟乃乱世的一位小仙,乃九行峰上灵气幻化,修得正果,因与叱廷有一段恩情未了,特招收洛卿惟为门下子弟。洛卿惟虽住蓬莱,但每月初一和十五都会回九行峰,看流光溢彩,因而,他变化星辰日月,辗转昼夜更迭,特封为小夜神,而夜神,是天上主食天地万物的更迭,小夜神只是一个幌子,他也未曾光临夜神宫,求取功名利禄。
琉璃罩月,日月凌空,千年独白,诉不尽一纸愁肠。冰封拢人,人情冷暖,曲尽人散,奏不完一腔悲戚。曾经,有一个二愣子,妄想融化一个人的冰心寒骨,终究不欢而散,捞的个失魂落魄的下场。即便是情花深种,便是回眸一笑,便忍着痛强颜欢笑,待情花枯萎,才知道自己已经失去某物,心都碎了一地,破镜难重圆,更何况玉骨冰心,便来个失意的快,写一纸绝情信,以青鸟相传。曾经,有一个无忧佬,念天地之悠悠,横行无忌。他妄想走进一个人的世界,为她解开繁琐的心结,她的快意恩仇血海深仇也不是阻挠他们的枷锁,他解着,发现越解就绳子扎的更深。纵使他无心无忌,终是逾越情窦初开的红线,为他的这一世情缘铸剑,划破命运的磐石之固,缠绕在一起,而他们注定的有缘无份,邂逅,相识,只恨太晚,如果不是晚遇见一步,是不是就不会是这个结局?
大约在一年七夕,正直八月中旬。
传闻人间的烟火会渲染整个天际,在如此欢声笑语中,却有一人独自伤怀。
多情却比无情苦,爱越深痛越深。罔顾世间有情人终难眷属,一个天上人间,一个地狱无门。人间的男女此时相爱,会如愿以偿,而恰似在某个七夕,断然是离魂伤绝之说。他随把一心执念化作琅嬛书院中七夕的天鱼盛在书院中。逆游而上,跃进奔驰,来时胜却蝶潮,壮观的很。或欢愉或悲催,或奋进或逃避,只见那游鱼穿过地下的云层,崩入云海中,又不知去往何处,在空中滑一道弧,留下一撇亮丽。
一日七夕,洛卿惟带着白纤纤推开夜神宫琅嬛书院的门,本以为有什么稀奇盛景,却是一片寂寥的书院,横木上缠着花藤,摆着蓬松盆景兰草假山,与横竖的书架。
白纤纤感到失望,训斥着这幢书院,说道:“人间都热热闹闹忙活七夕节,天上的神仙也凑热闹去了,而这个书院,看似华而无实,简陋粗俗,实则内涵丰硕,颇有意蕴,这便是你要带我看的风景?”
洛卿惟拽着白纤纤的手,步入院内,说道:“正是,不过时辰未到,还需再等些时辰才是,纤纤,稍安勿躁,即便没什么看头,能静下心来读读书也是好的。”
白纤纤被洛卿惟拉至桌旁,坐下来,洛卿惟走向深处的露台,看了看月时当头,时机未到,便从架子中挑了一本《法华经》丟给她,说道:“你先打发一下时间。”
纤纤摆弄了一番指头,撑着头不理会道:“洛卿惟,你是不是闲的慌,你明知我对文学一窍不通,更不喜那些之乎者也,又何必强人所难让我看书呐!”
洛卿惟轻轻走来,劝慰道:“既然你不好读书,时间还有多,不如做些别的事解解乏,你性格如此泼动,定然是坐不住的。”
白纤纤猜出三分璇玑,直言不讳的问:“岂敢岂敢,只是前些日子抄了三十遍《南经》,抄的手都肿了,幸得大师兄为我去除瘀血,才得以缓解,如今,我是看到书籍就头大。”
“你还提,若不是你执意渡船靠岸,何致以被师父发现,他还笃定是我带偏了你,硬是要重罚我,没有挨板子,没有法规,就是抄了一百遍《毒经》,抄了足足半月,昼夜不停的抄,差些把手给废了,养了足足半年才好,你倒是三天抄完,面壁思过,我当然被禁足一年。”
白纤纤听得笑岔了,撑着头就是欢笑着,说道:“该,真该。”
洛卿惟微微一笑,露出有力的笑意,不是拘谨和嫌弃,却是一种容纳与迁就,他坐到白纤纤身边,白纤纤一面对着他,一面手不听使唤有节奏的将食指触动桌面,说道:“这些年,都说是你带坏我,实则,我比你还更顽劣,虽然入了蓬莱是举荐的文学造就,其实我只是仰仗着师父的气焰走进来的,看着你们一个个纳闷的样子,实在有趣的很,原本不想拜师的,就为了能寻些快乐稀里糊涂拜了师,还交了你这个不称职的兄弟。”
洛卿惟趴在桌上,细细品味,灿烂的微笑不知会牵绊多少人,待他缄默片刻,他又问道:“是啊,兄弟,你从小就爱女扮男装,装文人雅士,我们都把你当男子养了,差些忘了你是个女儿身。”
“原本以为你们都是一些无聊的修仙人,终日只知道修仙修仙之类的,没想到后来竟是我与你们打成了一片,还被当称为混世的劣徒。”她不觉将眼光瞟相外边的天空,几度遐思,天宫外的天在此时也划过几道流云。
想到这里,洛卿惟不禁凝望着她,然后垂着头说道:“是啊,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还和五师兄一起来捉弄你,放了十几条蛇在你床上,本想着你会和外边的女仙们一样哇哇大哭,正想进来讨好你时,却见你两手抓蛇,说是要做蛇胆酒,委实把我们吓了一跳。没想到你这人竟如此勇敢,一介女流竟有如此胆识,果然不愧为十里桃林桃花诺出来的弟子,果真不凡,怪不得师父会想要与那白前辈在后辈弟子中择选一名在忘川河畔决一胜负。那时,我顿时有一种危机感,想着每日该如何惩治你,那时我便想着,我在蓬莱山已有两千多年,在岛上都是男人,如今你一介女子上来,又会发生怎样的怪谈?”
“那是,你可知我为何不改名为昭菱,也并非这个名字,不适合我,只因这名字是我父母所取,不愿舍弃,只要别人叫我的名字,我才能记住我名字的由来,才能记住那天发生的事情。当我到桃花诺的时候,我进过了两千年悠闲的日子,忘记自己为何会来到桃花诺,忘记曾经发生的一切的一切,并拜了白师父为师,学了一些三脚猫功夫勉强自保,直到后来,我也忘记自己是如何想起名字的由来,只因再次接近杀戮,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一些前尘旧事。”
洛卿惟拍着她的肩,叹道:“都过去了,你这样一直沉浸在过去,痛苦的只会是你自己,还不如放开心一些,这样才是对你家人最大的慰籍。好了,不说这些伤心的事情了,今日带你来这,其实是有理由的。你想不想听一听?”
白纤纤白了他一眼,说道:“你这个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的人,莫非想跟我高谈阔论,要论说话剧,我倒觉得,真不行,如今你带我来这,又说要讲故事给我听,我倒是好奇,在你口中能说出什么故事?”
洛卿惟酝酿了一下情绪,转入话题。那就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讲起了。他拐了很多弯路,不点名真相,给她讲了一段关于七夕节的故事。
话说很久以前,天界异象,正是夜神宫新任夜神继位之时,年少的夜神夜如鬓继任,打点夜神宫上下事物。
一日秋季,璇玑仙子侧探仙缘,无意中算得夜如鬓有上神劫,得需魂魄托生凡胎,历经人间七苦,方能渡劫成功。
果然,璇玑仙子未自己定夺凡人与夜如鬓牵绊,只因一位女哑人闯入夜如鬓的劫数。仙人历劫,死后魂魄归一,而凡人死后,即魂魄被黑白无常勾去,坠入地府,或化作忘川河中一只怨灵久聚不散,吞噬人的执念,亦或就此不再出现六界,销声匿迹。而当夜如鬓动情之时,传来女子即将婚配,求而不得,他天生不辩五味,与她有同病相怜之感,又因身份悬殊,父母极力反对,最终挫败给了天道,夜如鬓娶了一位名门闺秀,而女子后世守寡,凄惨一生。夜如鬓死前与女子相遇,再开始一段不过一时的付托,而后,夜如鬓病死,女子上吊自杀。夜如鬓元神归位后,闯入地府,要求更改生死簿,奈何无面鬼黑心鬼一通阻挠最终郁郁寡欢。又因为他与女子在长安的七夕邂逅,于是他将最爱的书院作为墓冢幻化出他们誓言中所期许的奇景,游鱼不断踊跃,便是他对那哑女无尽的思念。
白纤纤听得很入迷,笑得龇牙咧嘴的,说道:“这倒是个不错的故事,这位夜神也是一个痴儿。多情却比无情苦,他这般念着一个人,奈何天人永隔,那哑女也不可再堕入轮回,情之所起,奈何无缘呐。”
洛卿惟摆了摆卷集,说道:“你如今怎的会有如此感悟?着实让我诧异的很。”
白纤纤摇摇头,放下了手,说道:“没什么,有感而发。前些天也听了一些民间的奇谭。嗯……倒是喜欢断桥的那一段,还有双双化蝶的凄美,还有绛珠草泪还灌溉恩一段,其余听的都是冰山一角,未放在心上。想着那些生命如花的人,竟然有如此情感。着实让我大吃一惊。这才领悟了,为何会有净心派与入尘派之分。”
“正是你的领悟,比别人深厚,自然懂得多些,我倒是雾里看花,还未走出须弥。”
待他们交谈之时,只觉四处被照的明晃晃的,蓝色的光焰四处交汇,逐渐分流,坠入地中,化作一条踊跃的蓝鱼,通透的很,一层层迷彩化作莲花叶柄,任游鱼在下边戏耍奔流。数不清的鱼奔去,而源头又游起数多,仿佛有清水之音,点着水波穿梭入了莲间。
白纤纤站起,不经感叹:“果然是天上人间,没想到这个朴实无华的书院竟有如此良辰美景。”
洛卿惟傻了眼,盯着近处的游鱼,露出惬意的微笑,他捕捉这蓝色的天鱼,轻轻的抛入地上。白纤纤捂着手心,低头祈愿。
“你在做什么呐?”
白纤纤张眼,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我祝愿我们以后都能像这样,永远永远的这般安静祥和,和师父师兄们一起指剑天涯,没有纷扰。”
就这样一直在所有人的呵护下成长,白纤纤在蓬莱度过一万五千年,此时,她已经两万岁了,虽然放下仇恨,与仙人一起悟道,但终究逃不过命运的折磨,在她即将两万岁时,她与洛卿惟去人间戏耍,却遇到再次雄起的貔貅凶兽,白纤纤怒起,想起先前种种,一气之下,击杀了貔貅,被逮捕貔貅的妖都护卫带回妖族。
再后来,白纤纤阴差阳错变成了妖族公主,再后来,一切厄运就开始了。
洛卿惟想着想着,一时无尽的泪水滚落至眼畔,他心中放不下一个人,即使这是一个错误的相遇,让所有人都牵扯进一个绝望的境地。
虽然不知日后会发生什么,但洛卿惟一直在克制这份感情,避免它流露在他的殷切神情中,他疏远过她,甚至以游历为由远远离去。
昭菱来到扬州,见此处繁华似锦,烟柳成群,车水马龙,世间难有如此如画的地方,船桨声声,烟波袅袅,杨柳依依,山水如墨。集市中挂着大红灯笼,焰似火,垂在一颗颗火树银花上,彩衣缕缕,各处扬起仙襟玉锦为不负今生。
她初入人间,便晓得有个名为典当行的行处。
“掌柜的,把我这一袋子精品都兑换成银子,只多不少。”她一手将包裹丟在柜台前,阔绰的大放其词,便随手抓了一把瓜子嗑。
一个伙计打开她的包裹,险些闪瞎了眼睛,待金光散去,便吹了口气,说道:“就这些东西,还能算不上精品,这人什么眼光?”
“你说什么呢?这些东西可不容易,从那些仙家那里偷来的。既然是仙家用的法器,那肯定名贵的很,给我换几百两银子就够了。”
那小厮轻觑的说道:“就这些破铜烂铁,你还妄想当几百两银子,穷疯了吧你。”他一手指着那包裹里一堆杂杂的陶器。
“什么?不可能啊!我明明记得那些都是名贵的玉器,有些甚至雕工巧妙,堪称极品。怎么可能变成了陶器!哦,我知道了,你们这家店肯定是一家黑店,你们欺负我这没见识的人也就罢了,你们对其他人是不是也是这样?偷天换日,弄巧成拙,好端端的玉器怎么变成了陶器,说!把我的玉器放哪了?”她指着小厮破口大骂,一面说要写状词上诉,一面要把典当行翻个底朝天,还把掌柜的吵出来了。
“哪里来的小鬼?竟然在此造作。”不留神,昭菱就被连人带物一并带出去了。
“黑商。硬把直的说成歪的,宁把白的说成黑的。罢了罢了,也不与你们这些凡人斗角。”她泄了一口气,拿起包裹转身离开。后来他越想越不对劲,找一处无人之地,打开包袱,才发现里面不是陶器,又是那些精致玲珑的玉器,这令她越来越摸不着头脑,竟不知被戏耍了一番。她如今法术尽失,自然看不见上头隐隐的幻术,不曾想有人在不知何处偷笑吧。
她无意的流落街头。
路边停着一个算卦先生,面貌似黄鼠,身披鹤氅,头戴朱丹帽,念念有词施法驱动前方的纸人跳舞,憨着身子在长坂上打坐,一副伦理颇多的姿容招引了一番聚集,挂着一副招牌曰:“万里乾坤,尽在掌握。预知璇玑,三两一个。”
“我乃天上灵宝天尊下凡,云游四方,路过宝地,买艺寻些过路的盘缠,各位父老乡亲,你们都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命格不凡,让老夫预测你们的前世今生,好引领你们走上人生巅峰,在云间腾蛇乘风,翱翔万里长空。若想知道其中奥妙,各位排好队,不要着急,一个一个来,今日老夫暂留一日,工作一时辰,价高者得,价高者得。”经这道貌岸然的算卦先生一番鼓捣,果然有人信了,蜂拥而上的排队,个个手心挥着银两,大喊着:“上神,我先来,我出五两。”“我出十两。”“我出二十两。”“我出一百两。”听着这些个数字,昭菱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为何如此一个巫蛊道人振振有词都能让他们如此痴迷,倒是长见识了。
算卦先生一面偷笑,一面从手中幻化出一个玉钵,让各位长叹一声,紧接着,他打了个手响,他身后一幢楼房领空便冒出无数绚丽多彩的烟火,更是让他们叹为观止信服不已。
昭菱暗暗感叹:“这算卦先生太俗套了。”于是,她赶忙着要离开,寻一处地方填饱肚子。
算卦先生一面乐呵呵收着银子,心中发痒,说:“谢谢各位同胞的观赏,谢谢。”一面无意中瞟了一眼那即将远去的背影,不禁诧异,说道:“人间万里长途,天涯海角,会再遇见她吗?”随后,被包围的水泄不通,将银子塞进他的玉钵。
昭菱虽不是很饿,但见各处来往密集,竟没有一个人在茫然若失,犹如失魂落魄的傀儡一般游荡,他们各司其职不会怀古伤今而泪下,也不会如行尸走肉一般不知来自哪里,又要去向何方。
随后,她便觉眼前一亮,一幢红楼前人影穿梭不止,醒着入醉了出,竖着进去弯的出来,酒气熏天,还好她没有嗅觉,便不知何为酒肉香胭脂粉,只是隐隐对他们醉倒红颜的行为羞耻,也不愿接近,对啊,人有爱美之心,神仙亦或如此。
敢问这世间,真的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她吗?
究竟有什么错,让她浪荡天涯,念她的人不知何处,恩怨四起,也不知他们所说的神仙,真的有如此高尚吗?